兩千餘叛軍發起衝鋒,原本還算嚴整的隊列瞬間渙散,有的快有的慢,有的悶頭往前衝有的故意放緩腳步,兩千餘人的陣列變得稀稀拉拉,根本沒有半點充衝鋒陷陣的氣勢。


    那武將在後掠陣,看得惱火不已,卻也沒法,這些臨時聚集的農夫、府兵、家奴根本未曾聯合訓練過,哪裏知道如何打仗?尤其是見到有數百人跟在大隊之後放羊一般,且手無寸鐵,這些人的兵刃都被岑長倩給“訛詐”去了,愈發心頭發堵……


    ……


    岑長倩帶著書院學子衝到鑄造局門前,牆頭上的守兵見到叛軍遠遠在後邊,當即打開大門,將書院學子放了進來,然後重新關閉大門。


    若是叛軍不那麽惜命,與書院學子一起衝鋒,事情反倒麻煩了,總不能敵我不分一窩蜂的都給放進來……


    岑長倩進了鑄造局,當即高聲道:“何人主事?”


    一個身材高瘦、穿著官袍的中年人大步走到近前,抱拳道:“本官兵部郎中柳奭,足下可是岑郎君?”


    岑長倩忙道:“正是在下,見過柳郎中。”


    兩人相互見禮,外頭已然傳來叛軍衝鋒的呐喊聲,柳奭倒也痛快:“本官雖然忝為兵部郎中,卻不知兵事,素聞岑郎君家學淵源,精通戰陣兵法,可主持此間之防務,本官定會從旁協助,盡心盡責。”


    若是放在數年之前,這話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的。


    是否精通兵法戰略有什麽關係?老子現在就是這裏的官職最高的長官,誰都得聽我的,不論這一戰是輸是贏,所有人都得聽我指揮,這才是最重要的。


    一句話,他的權利欲極強。


    但是自從房俊入主兵部之後,他先是遭受一連串的打壓,繼而又被房俊委以重任,一點一點的將他的觀念改變了。如今的兵部,房俊是無可動搖的定海神針,無論衙門內外,亦或是朝野上下,無人可以撼動房俊至高無上的地位,房俊的話語,在兵部裏就是不啻於聖旨的存在。


    然而,房俊卻從來都不曾參預那些具體的事務,譬如他費勁心機將軍隊之中的賞罰之權從衛尉寺奪回來,便隨手丟給崔敦禮負責,自己從未過問任何一樁這方麵的事務,更未以此來提升威望、收攏人情。


    上行下效,崔敦禮也會在提出大方向之後,將這些事務繼續下派。


    如今的兵部,即便隻是一個區區的主事,在某些事務之上卻也有著可以媲美侍郎的權力。


    這在其它部堂之中簡直不可思議,但是眼下的兵部卻運轉順暢,即便房俊身在西域,衙門上下也沒有一個人敢於違背整體的方向自行其事。因為一旦他敢做出違背兵部利益之事,手下、身邊的同僚會立即予以封駁,因為即便是下屬也有這樣的權力。


    柳奭不過是區區一個兵部郎中,還是排行靠後的那一撥,在他麵前起碼有超過五六個人的職位比他更大,但是他卻可以一手執掌鑄造局,將這樣一個要害衙門緊緊攥在手裏,除去房俊之外,他可以無視任何人的要求或是威脅。


    這讓他覺得很爽快。


    身在試圖,追求加官進爵乃是必然,然而加官進爵的目的難道就隻是看上去官更大、聽上去更威風?柳奭覺得不是,他認為更大的官、更大的爵,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掌握更大的權力。


    所以哪怕隻是一個兵部郎中,卻拒絕了晉王一派的拉攏,甚為晉王妃的舅舅卻心甘情願的在房俊麾下任憑驅策。因為他明白,晉王一派拉攏他,是因為他眼下身在兵部的權力與價值,若是沒有這些,他連個屁都不是。若是離了兵部,就算給他一個宰輔當當,亦是無用。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當上了宰輔就能頤指氣使、言出法隨,擁有一個宰輔應當擁有的權力?


    絕無可能。


    所以他看重的是手中實打實的權力,而非是高高在上的一個傀儡之位。


    他是鑄造局的主官,值此危難之際若是能夠固守此地,確保不失,那麽最大的功勞自然便是他這位主官的,就算岑長倩再是英武,又豈能逾越他這位主官之上?


    適當時候懂得放權,讓有本事的人去做最擅長的事,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明明不擅長某件事卻還緊緊的攥著權力不撒手,胡亂指揮隻為彰顯自己身為長官的權力,結果弄得雞飛蛋打,那是天下最為愚蠢之事……


    他這麽幹脆將權力教出來,岑長倩反倒猶豫了一下,吃驚道:“這個……是否妥當?”


    雖然自幼聰慧、讚譽無數,從而自信爆棚,但畢竟年青,閱曆不足,此等緊要時刻讓他負責如此關鍵的鑄造局力保不失,且要指揮這裏千餘兵卒、數百學子,以及稍候前來的一千學子,心裏未免沒底。


    幹係太大。


    而且柳奭爽快得令人意外,萬一又藏著什麽甩鍋的陰謀……


    柳奭卻看懂了岑長倩的顧忌,擺了擺手,斷然道:“吾兵部官員,從不推諉責任,更能知人善任。吾說了此間指揮權交付予你,便言出必踐,且全力襄助,絕無一絲一毫掣肘。你便是命吾此刻衝出城去,吾亦欣然聽命,莫敢不從。若守得住這鑄造局,功勞給你,若守不住,自然皆是本官的責任,無人責怪於你!怎麽樣,素聞岑家郎君有叔父之風、宰輔之才,卻不知敢否承擔重任,力挽狂瀾?”


    岑長倩原本有些膽怯,但是被他一激,豪情頓生,大聲道:“有何不敢?若是麵對烏合之眾的叛軍亦縮頭縮尾,還談什麽匡扶社稷、建功立業?來人!”


    “在!”


    “速速清點庫房,點清火器之種類、數目,然後按照往常軍訓之時的標準予以發放,將同學們武裝起來!”


    “喏!”


    自有精於計算的數名書院學子領命而去。


    岑長倩又看著旁邊人:“派人出去接應另外兩路同窗,命其加快腳步,即刻抵達此地,一同抗擊叛軍。”


    “喏!”


    “其餘人等在此列隊,裝備軍械之後登場牆頭迎敵,勿要惜力,定要給予叛軍迎頭痛擊,待到同窗抵達之後再行換防,爾等撤下由同窗頂上,始終保持一支體力充沛的兩百人隊作為後備軍,隨時支援各處。”


    “喏!”


    ……


    學子們打開庫房大門,見到堆積如山的火器登時大喜過望。鑄造局乃是軍械中心,重中之重,平素管理極為嚴格,雖然火器數量堆積如山,但是毋須一件件去清理盤查,早有倉庫書吏捧著厚厚的賬本上前交接。


    學子連同兵卒將震天雷、火槍、火藥、甚至還有十餘門火炮自倉庫中搬出,有人拿著賬本快速清點。眼下局勢緊急,固然有些數目出現差錯,但是隻要差錯不大,自然沒時間去計較,隻在賬本之上注明原委,自有兵部事後與倉庫書吏算賬。


    學子們雖然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是自書院成立起便一直進行軍訓,這半年來更是時不時的便操練一場,分發武器甚為熟練。拿到武器的學子整齊列隊,然後立即奔赴牆頭迎敵。


    柳奭見到岑長倩雖然有些毛躁,但是一樁樁一件件安排得有條不紊,這些學子亦是忙中不亂,士氣高昂,不禁捋須讚歎。


    不愧是房二那廝一手操練出來的,瞧著這股勁頭兒,即便是對上正規軍亦能一戰!


    大門之外,叛軍蜂擁而至,牆頭上的守軍以火槍、弓弩居高臨下施射,無論火槍的彈丸亦或鋒銳的箭簇,叛軍嚴重缺乏甲胄不能抵擋,衝鋒的隊伍就好似過河的泥娃娃一般,一邊前進,一邊一層層的融化剝落。


    好不容易衝到大門處,兩側箭樓之上槍彈齊響、一枚枚震天雷從天而降落入叛軍陣中,登時炸得人仰馬翻,慘嚎四起。


    為首那武將看著牆頭、箭樓上來回奔跑的學子,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自己本以為能夠驅使這些學子衝在前頭,替自己擋一擋守兵的殺傷,孰料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幫小崽子居然耍了自己一道,這一手反戈一擊,痛得他隻想去死。


    太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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