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雖然依舊未停,但是天色漸漸發亮,遠近的景物盡收眼底。辛茂將指揮著同學將最後幾個木箱子拆開,取出其中的炮彈塞入炮膛,麵色陰鬱憂慮。


    身邊同學道:“辛同學,炮彈已然告罄,這可如何是好?”


    辛茂將看著岸邊越聚越多的叛軍,憂心如焚。不知這些叛軍從何處弄來幾個舢舨,正試圖劃動舢舨靠近艦船,阻撓他們施射火炮。事實上根本用不著阻撓,炮彈告罄,這些艦船火炮便隻是擺設……


    可以想見,此刻鑄造局那邊一定匯聚了大量的叛軍,一旦沒有了火炮助陣,鑄造局頃刻間就將被叛軍攻陷湮沒,所有同學就將直麵叛軍的刀槍劍戟,浴血奮戰。


    在叛軍的人數足以數倍於書院學子的情況下,鑄造局內的同學除非投降,否則無一能夠幸免於難……


    辛茂將一腳將身邊空了的木箱子踢飛,紅著眼睛,狠狠道:“還能如何?咱們撤退!”


    再不撤,等到被叛軍圍攏上來,他們這些人都將力戰而死、葬身魚腹。


    辛茂將狠狠一咬牙,道:“將所有炮彈打光,然後咱們撤退!”


    “喏!”


    書院學子之中,岑長倩、辛茂將等人素來便是領袖人物,其餘學子盡皆服氣,此刻更是將其視為領袖,言聽計從。


    “通通通”


    最後一輪炮彈打光,辛茂將便指使學子起錨升帆,開動艦船向著昆明池北駛去,那邊與鑄造局的方向相背,岸邊並無叛軍。隻不過此刻除去停船之處的冰麵被他們以震天雷炸碎,其餘地方卻依舊冰封,艦船撞開附近的浮冰,駛出不遠便一頭撞在結冰之處,船首被冰塊緊緊夾住,難作寸進。


    “下船!”


    辛茂將手中提著一柄橫刀,當先自船舷一躍而下,踩在冰麵一個趔趄差點滑倒,待到穩住腳步,見到身後同學已經紛紛躍下船舷聚攏在自己身後,便邁開腳步朝著北邊岸邊跑去。


    數十學子緊隨其後,在冰麵上瘋狂逃竄。


    南岸邊的叛軍正想法設法靠近池中的艦船,試圖阻止火炮繼續齊射,陡然間火炮射擊停止,這些艦船更向北駛去,然後被冰麵阻止前進,繼而船上學子棄船而逃……


    這忽然出現的變故讓叛軍都愣住,不明白為何這些學子放棄了威力強大的火炮。


    直到有人反應過來,大叫道:“定然是炮彈打光了!快快快,追上這群學子,一個也不要放過!”


    兩個時辰的火炮齊射,轟殺了無以計數的叛軍,鑄造局外的叛軍陣地被炮彈犁了一遍又一遍,屍橫遍地殘肢無數,簡直成了血火地獄一般所在,叛軍的怒火早就不可遏止,誓要將這些學子生擒活捉,而後碎屍萬段!


    此刻見到這些學子棄船而逃,自然要緊追不舍。隻不過昆明池南北岸相距甚遠,池中又被震天雷將堅冰炸碎,此刻浮冰處處,既不能步行而過,亦不能劃船向前,隻得退回岸邊,再繞著池邊大堤追擊,卻是已經慢了一步。


    辛茂將帶著同學跑到岸邊,風雪之中視線受阻,見不到對岸的情形,卻也不敢耽擱片刻,沿著冰封的灃水河道一路向北狂奔,直抵渭水河畔之後折而向東,將至龍首原之時,又順著地勢向南奔赴玄武門。


    此刻長安內外已然遍布叛軍,他們這些學子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隻能投奔右屯衛,畢竟這是書院司業房俊的部隊,素來被學子們認同為“一家人”……


    ……


    鑄造局內,眼看著昆明池上射來的炮彈越來越少,叛軍沒有了火炮威脅反而越聚越多,岑長倩便明白大抵是昆明池上艦船之內的炮彈已經告罄,不由得心急火燎。


    一方麵擔憂沒有了火炮的轟炸與威懾,叛軍可以肆無忌憚的猛攻鑄造局,一方麵更擔憂辛茂將等人,會不會被叛軍圍而殲之,全軍盡墨……


    不過眼下非是擔憂辛茂將那邊的時候,鑄造局外的叛軍沒有了火炮的殺傷與威懾,且又有數次增援,人數已經越來越多,城牆早已坍塌數處,叛軍衝入鑄造局內,學子們依托之前構築的簡單工事,以火器且戰且退,倒也大量殺傷叛軍,導致叛軍一時之間無法將鑄造局徹底攻占。


    不過鑄造局內的學子與守兵已然奮戰多時,傷亡慘重精疲力竭,堅持不了多久了。


    岑長倩躲著頭頂飛蝗一般的箭矢,尋到不遠處的歐陽通,疾聲道:“怕是要守不住了,必須從長計議。”


    歐陽通幹瘦的臉頰滿是疲憊,左肩處裹著一塊方巾,方巾下鮮血涔涔滲出,乃是先前不慎被流失射中。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目光中滿是絕望,語氣卻很是鎮定:“守不住也得守!庫房之中那麽多火藥,一旦被叛軍得到,整個長安城都得給炸上天!你我乃是天子門生,自當盡忠王事。生死小事耳,戰鬥至最後一刻讓叛軍從吾等軀體之上踏過,亦算是盡忠職守,死而無憾。”


    鑄造局外密密麻麻皆是叛軍,依靠這千餘學子根本不可能守得住。而且因為庫房之中數量龐大的火藥儲存,又不能眼睜睜的送給叛軍,除去拚死力戰以求問心無愧,實在是別無他法。


    岑長倩卻怒罵一聲“糊塗”,拉著他的手直奔位於鑄造局中央的房舍,許敬宗與柳奭正在此居中調度。


    見到兩人疾步而來,許敬宗手一哆嗦,驚問道:“防線已經崩潰了?”


    歐陽通忍著肩膀的疼痛,臉色很是難看:“叛軍源源不斷,吾等孤立無援,防線崩潰乃是遲早之事,許主薄若是害怕,大可這時候挑起白旗出去伏地投降,苟且偷生,吾等卻是要戰死於此,以報皇恩的!”


    許敬宗胡子翹翹,怒道:“這說的是什麽話?好歹吾也是汝等尊長,這般輕蔑無禮,簡直不當人子!”


    卻是繞開投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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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通剛硬秉直,素來不恥許敬宗的為人,翻個白眼哼了一聲,不予理睬。


    許敬宗氣結,原本這些學子一個個便眼高於頂,平素除去對房俊畢恭畢敬之外,對他與諸遂良都不甚尊重。如今叛軍圍攻長安城,局勢凶險萬分,書院學子領受太子詔令前來防禦鑄造局,血火戰陣動輒生死,這些學子更是不將他放在眼內……


    可他又能怎麽辦呢?


    這幫兔崽子一個個皆是天子驕子,不僅本身能力出眾才華卓越頗有領袖之風,更是背景強大根基深厚,幾乎每個人身後都樹著一個甚至多個強大的派係勢力,哪一個都是他惹不起的。


    一旁的柳奭也有些頭疼,之前他還曾羨慕許敬宗能夠在書院任職主薄,畢竟這些學子將來前程似錦,今日成為他們的師長,來日之助力不可估量,對於仕途的幫助實在太大。


    今日方才知曉,給這幫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當師長卻也非是易事,若是你本身之能力不足以讓這些小家夥心甘情願的敬服,不僅得不到他們的尊重,反而適得其反。


    瞧瞧現在的許敬宗,簡直快要鬱悶得一頭撞死……


    不過他見到許敬宗有些惱羞成怒,趕緊在一旁插話道:“事已至此,非是吾等不肯盡力,於心無愧。隻是總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吧?二位郎君有何對策不妨說來聽聽。”


    他知道這兩人乃是外頭千餘學子的領袖,故而甚為看重,不敢以等閑學子視之。


    岑長倩道:“眼下局勢危急,鑄造局已然不可固守。吾等固然不怕死,可總不能任憑叛軍屠戮,之後依舊被其擄走庫房之中的大量火器吧?所以吾認為,當先行炸毀庫房之中的所有火器,然後全軍集結一處,向南突圍!如今大雪漫天,隻需遁入終南山中,必可逃脫全軍覆沒之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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