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貞觀初年的勳臣要麽逐漸交權,要麽年事漸長,除去少許幾人依舊活躍於朝堂之外,餘者大多慢慢沉寂下去。他們當年的那些豐功偉績雖然一直被不斷提及,稱為教育下一代的範例,但是對於年青人來說,那些傳說已然屬於上古之時,很難感同身受。


    而房俊卻是崛起於當下,在年輕一輩耳濡目染之中創下一樁樁顯赫功勳,這種感受才更為直觀,這就使得年輕一輩雖然敬仰貞觀勳臣的豐功偉績,卻對房俊更加崇拜敬畏。


    侯莫陳雰細數房俊這些年來一樁樁一件件蓋世功勳,忽然覺得段琥之言未必沒有幾分道理。


    一旦房俊率領其麾下百戰精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返關中,陡然出現在關隴軍隊麵前,雙方驟然開戰,會是何等情形、何等結果?


    隻怕再是樂觀之人,也不認為關隴軍隊有多少勝算。


    沒辦法,房俊這些年的戰績實在是太過剽悍,而其麾下的軍隊更是縱橫捭闔、未嚐一敗……


    侯莫陳雰麵色變得甚為難看。


    ……


    抵達涼州的第二日,右屯衛於涼州城外休整,數千裏跋涉而來,難免人困馬乏,若是不能及時休整,不僅增多兵卒馬匹負傷之幾率,更會使得軍隊戰力驟降。


    房俊坐在城外臨時搭建的營帳之內,便有斥候來報,噶爾·讚婆率領麾下一萬精騎,自大鬥拔穀翻越祁連山而來。


    房俊略感意外,算算日子,讚婆應當是自己遣人將書信送抵之後便啟程離開青海湖南來,這家夥甚至都未向其父祿東讚請示便擅自出兵,要麽是祿東讚早有交待,定要維係與東宮一係的關係,要麽便是讚婆臨機決斷。


    無論如何,都可看出噶爾家族的確是真心實意想要交好大唐,尤其是東宮一係。反過來,正說明鬆讚幹布對於祿東讚的猜忌已經到達一個頂點,若非自他登基即位便受到祿東讚的扶持襄助,怕是已經對噶爾家族動手剪除了……


    一個與吐蕃政權漸行漸遠、相互猜忌的噶爾家族,對於大唐來說是一件好事,能夠在兩國之間充當一個緩衝,便不至於如同曆史上那般任憑吐蕃肆無忌憚的侵占大唐領土,大唐卻因為內亂毫無還手之力。


    ……


    良久,正在房俊喝著茶水推演著之後每一步行動,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人粗著嗓子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甚為不滿的嚷嚷道:“簡直豈有此理!吾乃噶爾家族三子,身份高貴,此番應越國公邀約親率一萬精騎前來助陣,汝等卻連主將的麵都不露,反而讓吾前來軍中會見,實在是失禮之極!老子告訴你們,若非是越國公親筆書信相邀,就憑你們眼下這等態度,老子會頭就走,信不信越國公事後砍了你們的腦袋?”


    罵罵咧咧的話語之中,一人挑開門簾,走了進來。隻是剛剛邁出一步,便見到主位之上甲胄整齊大馬金刀坐著的房俊,登時兩眼一瞪,仿佛見了鬼一般,吃吃道:“你你你……莫不是越國公當麵?”


    來人正是讚婆。


    應房俊之邀率軍前來,結果倒是順利越過大鬥拔穀口的堡壘抵達涼州城下,隻是唐軍卻隻一個校尉上前,說是主將正在營帳等候,登時讓讚婆大為不滿。他千裏迢迢而來,結果唐軍主將卻穩坐中軍,這擺譜擺的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這主將以為自己是房俊呐?


    讚婆極為不滿,差點掉頭就走,隻是想著自家如今被放逐與青海湖,一麵靠著吐蕃一麵隔著祁連山與大唐接壤,當真是前門有虎、後門進狼,若是與房俊這等權臣交惡,導致大唐對噶爾家族的策略發生轉變,那他可就成了噶爾家族的罪人。


    隻能耐著性子前來……


    他自然不認識房俊,但是能夠這般位居中軍,身上穿著紋飾華美的山文甲,那種淵渟嶽峙的雍容氣度,豈能是一般人?再聯想到自己剛才大發雷霆,責怪唐軍失禮,但幾個唐軍校尉卻微笑以對,那笑容之中頗有幾分惡作劇一般……


    也隻能是房俊了。


    房俊哈哈一笑,伸手虛引向一旁:“三郎遠道而來,還請就坐。”


    見到果然是房俊,讚婆心中驚疑不定,施禮之後上前落座,上上大大打量。他對於這位大唐權臣甚為好奇,因為父親祿東讚不止一次在他們兄弟麵前盛讚房俊之才華、能力,認為此人遲早成為大唐軍政兩界屹立不倒的巨擘,成就絕對不在任何一位貞觀勳臣之下。


    現在看來,除去滿臉風塵仆仆之色顯得比自己還年青,眼眸明亮眼神深邃,倒也沒什麽出奇之處……


    房俊見他不斷打量自己,先讓親兵奉上香茗,笑道:“怎麽,三郎莫非以為本帥乃是冒名頂替不成?”


    讚婆搖搖頭,直言道:“這倒不曾,隻是心中疑惑,此番前往漠北平叛,隨便派一個副將即可,豈能勞動越國公大駕?畢竟眼下西域激戰正酣,大食軍隊凶悍非常,稍有不慎安西軍就會大敗。”


    相比於漠北,西域的重要性何止重逾十倍?放著西域十餘萬大食軍隊不管,卻親自帶兵前往漠北平叛,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房俊請讚婆飲茶,淡然道:“此番見麵,本帥倒是要想三郎道歉,還請寬恕本帥欺瞞之錯。”


    讚婆端著茶杯,奇道:“越國公何處有所欺瞞?”


    房俊緩緩道:“本帥此番出兵,非是為了漠北平叛,而是要直搗關中、馳援長安,將叛軍徹底擊潰,扶保東宮!”


    “啊!”


    讚婆驚呼一聲,差點將手中茶杯打翻,連忙放下茶杯,瞪圓眼珠:“那越國公亦是想要在下協助您返回關中平叛?”


    房俊頷首道:“正是如此。”


    讚婆一時無言,暗暗叫苦。


    長安之亂局,他自然一清二楚,眼下到底是東宮能夠堅持到底,亦或是關隴兵諫成功,尚在未知,一切皆有可能。他之所以接到房俊書信便如此痛快的率軍前來,乃是因為與東宮、房俊交好附和噶爾家族的利益,出兵助其漠北平叛,即便付出代價亦是在所不惜。


    但參與到大唐內部的權力之爭,這卻是噶爾家族絕對不願意的。


    因為隻要參與進去,就必須擇選一方站隊,東宮也好,關隴也罷,一旦獲勝自然可以攫取更大的利益,但風險同樣存在,一旦站隊的那一方失敗,噶爾家族就必須承擔相迎的責任。


    勝利一方必然對噶爾家族憤恨不已,使得噶爾家族的利益遭受巨大損失。即便噶爾家族再是看好房俊,這等風險卻也是不願意承擔的……


    房俊見讚婆悶聲不語,卻不容許他思量太久,逼迫道:“本帥此番馳援長安,路途遙遠時間緊迫,為了等候三郎這才耽擱兩日。現在,就請三郎直言,可願助我回京平叛?千萬莫要對本帥說什麽需要請示令尊的話語,這件事三郎你自可抉擇,本帥也等不得那麽長時日。”


    麵對房俊的咄咄逼人,讚婆有些冒汗,這人鋒芒畢露,太難應付……


    他也知道房俊不會容許他借故拖延,心中權衡利弊,沉吟半晌,隻得無奈說道:“若是站在噶爾家族的立場,這件事是萬萬不能答允的,畢竟弊端太多、後患太大。但誰叫在下對越國公素來仰慕,且一見如故呢?既然事已至此,罷了!大不了回去之後被父親重責一番,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這一回與越國公並肩作戰的機會!”


    倒也是一個人才,分明心中想要罵娘,麵上卻是慷慨激昂,一副“也就是你房俊麵子大”的模樣……


    當然,能夠促使他做出這般抉擇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房俊忽然出現在此地,且雖然號稱帶了一萬騎兵,但以讚婆目測,絕不下三萬之數。種種跡象,都表明一定是西域戰局有了翻天覆地之變化,而且必然是唐軍大獲全勝,否則房俊能夠自西域脫身,且抽調如此之多的兵馬?


    連番擊潰吐穀渾、大食國,房俊麾下軍隊的戰力實在是駭人聽聞,以此等百戰精兵馳援長安,再加上自己帶來這一萬精銳,與東宮裏應外合,勝算將會大大增加。


    這也是一場豪賭,一旦賭贏了,不僅可以獲取房俊的友誼,更會使得大唐太子一係輕易接納噶爾家族,利益實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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