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王李元嘉帶著一眾仆從自內院疾步趕往正門,剛剛到了門後,便聽得門外有人不耐煩的語氣:“來人,撞開這扇門,倒是要看看這韓王府到底是個什麽規矩,居然將我拒之門外?”


    “喏!”


    有兵卒中氣十足的答允一聲,緊接著便是一陣戰馬嘶鳴,嚇得門後的李元嘉大叫:“二郎稍等,本王親來迎你!”


    趕緊讓人大開中門,迎候房俊入內。


    按禮製,房俊是沒有讓親王府大開中門的資格的,但現在李元嘉一頭大汗,唯恐這個棒槌惱火之下不管不顧再度砸了自己的大門,鬧得闔城上下沸沸揚揚,親王顏麵蕩然無存,一時之間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等到大門大開,李元嘉長長吸了一口氣,幸虧自己來得及時,門前十幾個身形剽悍的兵卒已經排開架勢即將攻門,若是晚上那麽一步,王府大門已經轟然倒塌。


    王府內的侍衛、仆從們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李元嘉苦笑道:“二郎怎地還是如以前那般急躁?這韓王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仆人們畏懼你的威望故而飛奔入內奏秉,未能第一時間開門迎接,大可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這話說的,其中濃濃的卑微感令王府上下麵紅耳赤,可見自家殿下實在是畏房二如虎啊,什麽體統、顏麵都不要了……


    房俊似笑非笑,信步邁過門檻進了門裏,嘴裏嘖嘖幾聲,慢悠悠道:“微臣好歹也是個國公,豈能毫無氣量跟一個下人置氣?”


    李元嘉忙道:“對對對,豬狗一樣的東西,跟他們生氣犯不上。”


    房俊卻續道:“……就算要置氣,也得跟韓王殿下您置氣。”


    李元嘉:“……”


    他現在是當真不敢招惹房俊,兵權被虢奪,對於任何人來說既是奇恥大辱,更是仕途折戟,心中鬱憤可想而知,李二陛下就算不是心中有愧,也一定想法設法予以安撫。若自己不小心觸動他的怒氣,幹脆在這韓王府發泄一通,難道還能指著李二陛下給他撐腰出氣?


    隻得苦笑著道:“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二郎快快入內,王妃已經命人備好了酒宴,就等你入席了,本王今日好生陪二郎你喝上幾杯。”


    房俊抬腳向府內走去,一邊笑道:“呦嗬,殿下這是挑釁微臣?既然如此,那微臣也隻能舍命陪君子了,今日不醉不歸!”


    李元嘉:“……”


    差點想給自己一個嘴巴,這長安城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當真能夠在酒量上與房俊旗鼓相當的還真就沒幾個,自己那點酒量被他灌醉一個來回都不夠……自己說說客氣話也就罷了,為何扯到喝酒上?


    待會兒隻能以公務繁忙,不敢耽擱陛下祭天大事來搪塞了,必然非得被灌死不可……


    兩人並肩進入內院,直抵花廳,門外站著伺候的侍女們恭恭敬敬的立於兩側萬福施禮。


    剛一踏入花廳,便見到韓王妃房氏一身常服、身段窈窕的站在那裏,一張俏臉洋溢著喜悅歡欣,衝著房俊連連招手:“二郎快來,讓姐姐看看!”


    因為兵變的緣故,長安城內外封閉日久,似房俊、李元嘉這等足以左右形勢的重臣分身乏術,已經多時未曾前來探望,所以房氏心中甚為想念。


    二郎在房家即非長、亦非幼,卻是房家下一代支撐門戶的頂梁柱,對她這個姐姐更是愛護有加,房氏自然又是喜歡又是重視……


    房俊便笑著上前,一臉溫煦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禮:“微臣見過王妃……”


    “哎呀,自家姐弟,何需這些虛禮?快快入座,姐姐讓下人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菜肴,隻是你來得倉促了一些,稍晚一些才能備好,先坐下喝茶。”


    房氏拉著房俊的手入座,上看下看仔仔細細打量了弟弟一番,當真是愈看愈喜歡,唇角的笑容好似一朵盛開的花兒一般。


    血濃於水,姐弟親情,在曆經一番兵荒馬亂的時日之後,愈發顯得彌足珍貴。


    侍女奉上茶水,三人圍著圓桌落座,房氏親手給丈夫和弟弟斟茶,李元嘉呷了一口茶水,問道:“二郎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房氏便嬌嗔道:“什麽事待會兒用膳之後再說不行?你是不是舍不得一頓酒席,待二郎將正事辦好便要送客?”


    李元嘉一臉委屈:“本王豈有此等心思?王妃太過冤枉人了!二郎雖是你的兄弟,但本王待之亦如手足一般,便是本王的庫房亦可讓二郎隨意進出,想拿什麽就拿什麽。”


    房氏嗤之以鼻:“那是因為二郎的錢財比你這個親王多得多,明知他不稀罕那些錢貨財寶才故意這麽說,若他窮得叮當響每日登門來打秋風,你還會說這話?”


    李元嘉被噎了一下,無力反駁。


    這話雖然刻薄了一些,但卻是實情,李元嘉不能反駁。他之所以看重房俊,甚至有幾分敬畏心理,任憑房俊砸了府門胡鬧也聽之任之,正是因為這個小舅子有能力、有才華、有出息。若是實際情況相反,房俊依舊是以往那個率誕無學、木訥暴躁的紈絝子弟,真以為堂堂親王能任由他胡來?


    所以,即便是小舅子這樣的至親,也難免以成就來衡量地位……


    房俊見到李元嘉被一句話噎住,笑著道:“姐姐何需苛責?韓王殿下縱然有千般不是、萬般錯處,但唯獨對姐姐言聽計從、從無違逆這一項,便值得姐姐好生珍惜。世間太多負心薄幸之輩,能夠得遇佳偶,家中都替姐姐感到欣慰。再者說來,殿下何曾有你說的那般不堪?除去好色這等小小缺憾之外,也算是青年俊彥、皇室俊傑,響當當的人物了。”


    李元嘉:“……”


    你小子這是替我說項,還是給我挖坑?


    房氏有些嬌羞的瞪了李元嘉一眼,對房俊說道:“這人身份尊貴,卻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見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便流口水,你可不能學他。”


    房俊連連點頭:“姐姐明察秋毫、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韓王殿下的本質,當真厲害。”


    李元嘉:“……”


    你小子答應過我幫我說服你姐姐準許我納妾的,但現在這話怎地卻好像讓我徹底斷了這念想?


    侍女們開始將廚房備妥的菜肴流水一般擺上來,房氏執壺給房俊斟酒,美滋滋道:“你那兩個孩子都被父親帶去了江南,我實在是想得慌,卻也沒法。話說你這年輕力壯的趕緊多添幾房侍妾,生兒育女開枝散葉才是大事,得讓咱們房家人丁興旺起來才行!過幾日姐姐在勳貴圈子裏給你巴拉巴拉,嫡女是不行的,但庶女嫁給你做妾也不算辱沒了她們。”


    李元嘉:“……”


    王妃你這話是真心的麽?雙標也不要這麽嚴重好不好!


    我納個妾你便橫挑鼻子豎挑眼,自家弟弟便主動往房裏給劃拉女人?


    趕緊提杯跟房俊碰了一下,問道:“二郎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房俊也就不再給他上眼藥,將太子欲回東宮之事說了,請宗正寺代為修葺、布置東宮。


    李元嘉沉默一下,歎口氣:“堂堂帝國太子,卻居無定所……鬧心呐。”


    因著是在家中,房俊這廝雖然時時給他填堵,但好歹是自家小舅子,所以不虞隔牆有耳,言語之中的怨氣有所發泄。


    時至今日,李二陛下堅決易儲已然引發朝野上下大多數人的不滿,畢竟除去那些投機分子之外,誰願意朝政動蕩不休?


    感慨了一下,李元嘉迅速收斂情緒:“二郎回去傳告太子殿下,請他放心,本王爭取三日之內將東宮粗略整理完畢,迎太子回東宮,後續一應修葺、營造再徐徐圖之,畢竟東宮損毀嚴重,若想完全恢複,非一年半載不可。”


    修葺東宮並不難,難就難在陛下回太極宮之後,必定所有的人力財力物力都要優先供給太極宮,東宮若想同時開啟修葺,就必須與負責太極宮營造的衙門去溝通,這個任務由李元嘉擔任最好。


    見到李元嘉答應得如此痛快,房俊表示甚為欽佩:“殿下深明大義,微臣代太子謝過。”


    之所以太子被趕到玄武門外右屯衛大營,便是因為李二陛下的有意打壓,而此刻誰諫言太子回東宮,誰負責給太子修葺宮殿,最容易遭受李二陛下的敵視甚至怒火。


    這對於代表著皇室的大宗正而言,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李元嘉歎口氣,與房俊碰杯一飲而盡,無奈道:“事實上,如今皇族內部對陛下堅決易儲的態度反對者甚多,誰不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呢?況且易儲之事牽連重大,指不定誰就被牽連在內。隻不過陛下積威甚重,所有人敢怒不敢言而已。”


    當真敢怒不敢言?恐怕並非如此,就算李元景身死伏法,皇族內部也並不就是鐵板一塊,野心勃勃者永遠不缺,大家缺的隻是一個機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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