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缺點,隻不過他素來自負,不屑於改過而已。但現在經由房俊提醒,再見到身邊李治一副溫良謙和的模樣,頓時悚然而驚,眼下正值易儲最為關鍵的時刻,縱然他口中千般不想、萬般不願,更害怕父皇從他與雉奴當中則選其一……可追根究底,誰又能當真放著天下至尊之位無動於衷?


    原本雉奴更受父皇寵愛,被立為儲君的可能就比他大,現在雉奴更展現出那種虛懷若穀、溫潤謙和的品質,不管是否裝出來的,起碼比他這個桀驁不馴的魏王更受人歡迎。


    這小子著實陰險呐……


    見到魏王哥哥眼神不善,李治連忙擠出一個笑容,對房俊埋怨道:“姐夫當真是捅刀子下黑手啊,此間要麽比本王年長、要麽是朝廷重臣,哪裏有本王說話的份兒?隻能在一旁洗耳恭聽,絕無半分壞心思。”


    他這麽直白的一說,別人反倒不好意思認定他裝單純了……


    李泰摸著剛剛蓄起的胡子,隨意擺了擺手,大大咧咧道:“雉奴這話從何說起?二郎也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別放在心上,為兄更不會認為你裝傻充愣,這麽一點心胸還是有的。”


    想要成為儲君,名聲是很重要的,單單有威望還不行,還得讓人認為你是個胸懷廣闊有度量的,不至於屁大點事兒便揪住不放,記仇起來沒完。


    嗯,做一個有氣量的親王,就從現在開始……


    房俊似笑非笑的瞅了李治一眼,沒有插言。


    放眼朝堂,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比他這個穿越者更清楚李治的心機有多深、手腕有多強,在別人身上或許隻是懷疑,但放在李治身上,幾乎可以肯定他用心良苦、城府深沉。


    這一點,與“陰人”長孫無忌極為相似……


    *****


    酒宴之後,諸人又在花廳之中喝了一會兒茶,暢談闊論一番,便各自告辭回府。


    李泰回到芙蓉園內魏王府,沐浴之後喝了醒酒湯,酒氣盡去、神清氣爽,看看天色已經全黑,到了酉時末、戌時初,左右無事,不免來了興致,換了一身衣服來到一個寵妾的住處。


    寵妾先是驚喜一番,繼而施展渾身解數,各種姿勢、各種道具,好生將魏王殿下服侍得飄飄欲仙……


    胡天胡地一番,便留在此處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李泰起身洗漱之後並未離去,大抵是昨夜對寵妾的表現甚為滿意,遂留下一同享用早膳,見到年方二八的小妾纏在身邊軟語溫香、小意逢迎,那水蔥一般的身段猶自殘留昨夜風韻,未免蠢蠢欲動,打算用膳之後故地重遊一番。


    然而早膳吃了一半,便有內侍慌張來報,說是老丈人來了,正在堂內喝茶,王妃請他前去……


    雖然心中埋怨,責怪王妃小肚雞腸,自己不過是在這邊逗留一宿便派人來請,還能不能給予自己這個親王一點空間?但還是不敢怠慢,趕緊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


    小妾桃花一般的俏臉上滿是幽怨,卻半個字都不敢多言……


    這魏王府內雖然以魏王殿下為尊,但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務,皆要由魏王妃做主,隻要魏王妃一句話,貴如魏王殿下也得乖乖聽命,不敢有絲毫違逆。她區區一個侍妾,連個側妃都不是,簡直豬狗一般的東西,隨便讓人打殺了丟去城外亂葬崗,不會有人為此多說半句。


    ……


    李泰疾步回到正堂,一進屋便見到王妃陪著丈人閻立德坐在主位,連忙入內見禮:“不知嶽丈前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閻立德自是不敢在親王麵前擺嶽父泰山的架子,隨即起身還禮:“有要事前來相商,故而事先未曾通稟,還請殿下切勿見怪。”


    魏王妃跺腳嗔道:“都火燒眉毛了,你們兩個還客氣來客氣去的,急死人了!”


    李泰吃了一驚,請閻立德入座,閻立德不敢坐主位,讓魏王坐了,自己坐在下首。


    忙問道:“到底發生何事?”


    他知道自家王妃素來有心計,遇事更是臨危不亂,從來都是穩坐釣魚台,眼前這般焦急模樣簡直少見,可見事情非比尋常。


    閻立德道:“今日早晨,劉洎派人前來通知微臣,說是涼州都督李襲譽給陛下上疏懇請致仕,同時諫言陛下易儲之時要頗多思量、不可倉促,並且提及殿下您桀驁難馴、剛愎自負,一旦大權在握定會氣焰囂張,‘肖似煬帝、不似人君’,不可為儲君……”


    穀釓</span>  李泰愣了一愣,麵色大變,狠狠拍了一下身邊茶幾,怒罵道:“李茂實陰損小人,牽強附會,著實該殺!”


    他不能不怒。


    李襲譽何許人也?


    此君乃是金州安康人,祖上出身隴西李氏,與李唐皇室同出一脈,論敘應屬於關隴一係。但當年隋煬帝駕崩於江南,陰世師輔佐代王楊侑固守長安,不聽李襲譽之計策,怒而奔赴晉陽轉投高祖李淵,自此得受重用,與關隴一襲再無往來。


    其兄李襲誌當年投降蕭銑,後在李襲譽牽線之下歸附大唐,武德四年,李襲誌、李襲譽兄弟兩個策動嶺南六十餘州郡共同歸附大唐,蕭銑徹底滅亡,高祖李淵命江南道大使、趙郡王李孝恭授任李襲誌為桂州總管,李襲譽入朝人太府卿,後又升任涼州都督。


    當年“玄武門之變”,這兩兄弟一在江南、一在隴西,全力壓製當地各方勢力,致使李二陛下能夠順利安撫天下,居功至偉,可謂是李二陛下在各地督撫當中之心腹。


    這樣一個人上疏說他李泰“肖似煬帝、不似人君”,不僅僅會在李二陛下心中留下對他這個皇子忌憚、懷疑之印象,更是在告訴李二陛下江南、隴西兩地不服魏王為儲……


    這對於李泰的打擊是致命的!


    皇權更迭,首要之務不是如何延續國策,不是如何開拓進取、更進一步,而是天下穩定!


    穩定,是一切的基礎。


    當天下人都不服某一個皇子出任儲君,一旦這個皇子成為儲君會導致各地動蕩、人心浮動,哪個皇帝能夠不管不顧一意孤行?


    孰料,李泰的火氣發的有點早,人家閻立德還未說完……


    閻立德被李泰的暴怒弄得頓了一下,旋即尷尬道:“……除去李襲譽之外,亦有不少禦史言官也持此論調,認為殿下疏於穩重、浮於才華,未必是盛世之明君,眼下已經有不少言官陸陸續續開始上疏。”


    李泰臉色更黑了,朝堂上的那些個禦史言官大部分可都是蕭瑀的部下……


    任他再是自負,此刻也難免有些慌神,看向王妃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他口口聲聲不會爭儲,當初也的確對此死了心,想要全部身心投入到大唐的教育事業之上,成就一番千古美名。但現在父皇易儲之心堅定,最有可能繼任儲君的便是他與李治,那一顆已經幹涸的心難免蠢蠢欲動。


    心生覬覦,有了得失之心,麵對攻訐自然難以保持平常心,平素他之所以對自家王妃又愛又敬,便是王妃素有靜氣,往往能夠在緊要關頭做出正確抉擇,確保最大利益。


    王妃閻氏歎息一聲,柔聲道:“殿下如今空有威望,卻無班底,似此等危急存亡之時有誰為殿下衝鋒陷陣、不計得失?再高的威望,若無與之相稱之班底依撐,也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非但無神用處,反而樹大招風、懷璧其罪,引得屑小之輩攻訐詆毀,動輒有傾覆之禍,萬劫不複。”


    一旁的閻立德捋著胡子,連連頷首,很是欣慰。


    自家這個女兒雖然不是須眉之身,但才智高絕,不僅深明事理,更殺伐決斷。


    李泰急得直拍大腿:“這些本王自然懂得,到了這個時候,王妃倒是給本王出個主意啊,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一旦李襲譽之流的上疏流傳開來,對於他的打擊將是巨大的,不僅影響父皇的決斷,更會引得更多的人蜂擁而至、群起彈劾,直接動搖他的威望、地位。


    王妃閻氏正襟危坐,端莊的臉蛋兒沒有半分焦躁,仔細想了想,緩緩道:“殿下眼下的首要之務,便是將房俊以及東宮屬官拉過來。”


    李泰一愣,搖頭道:“何其難也?這些人對太子忠心耿耿,本王早想拉攏過來為己所用,卻一直不得其法,無可奈何。”


    東宮屬官大多是當年太子冊封之時父皇所安排,這麽多年下來早已經與東宮利益綁於一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要臨時下船談何容易?若是一直追隨太子左右,將來太子被廢,大家也能得一個“從一而終”的美名,仕途未必斷絕,可要是半途“擇良木而棲”,則被天下視作“貳臣”,名聲盡毀,仕途無望。


    當初麵對關隴軍隊數十倍兵力狂攻尚未曾動搖心誌,一直堅定不移的擁護太子,又怎會在這個時候轉而投奔自己麾下?


    王妃掩飾卻是智珠在握,目光湛然、玉容生輝,一字字道:“很簡單,殿下隻需立下誓言,將來無論如何定會善待太子極其子女,永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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