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不攬權,但卻有一定的權力確保做事的時候不會受到太多掣肘,麾下“勢力”則需要房俊這個領袖的超卓能力引領著走向強盛、走向輝煌,雙方相輔相成、共


    同進步。但無可否認的是,以房俊為首的“勢力”已經開始逐漸露出崢嶸,不僅影響朝政,更對帝國的長遠戰略發揮出強大的影響力,當控製絲路的安西軍與控製海貿


    的水師牢牢把持在房俊手中,那麽帝國的商業就要仰房俊之鼻息,房俊想要改革商稅就能改革商稅,想要將商業重心由陸路轉移到海路就沒有人反對。


    因為反對無效。


    帝國因“勢力”而強大,但是到了某一個節點,“勢力”卻又成為帝國的頑疾、君權的絆腳石……


    君臣一時間相對無言。少頃,劉洎這才勉為其難道:“那微臣就尋一個機會與越國公談一談,越國公素來公忠體國、大公無私,定然能夠明白當下處境之困難,願意舍棄自身之利益


    幫扶國家渡過難關。”


    李承乾蹙眉,這話聽上去讓人不舒服,有些……道德綁架?誠然安西軍乃是耗糧大戶,可軍中勢力比比皆是,譬如程咬金的左武衛、薛萬徹的右武衛、契苾何力的左領軍衛、鄭仁泰的右領軍衛……單獨咬著安西軍說


    事兒,怕是房俊不服。


    那廝是個棒槌脾氣,若是不服就要搞事,肯定讓劉洎下不來台。


    不過仔細想想他沒有反對,而是緩緩點頭:“說到底還是讓二郎受委屈了,注意一下說辭,莫要將其激怒。”劉洎道:“微臣明白,無論如何這是讓越國公為帝國做貢獻,不答允是正常的,誰又願意自己的勢力受損呢?若答允則高風亮節,微臣尊敬還來不及,焉能冷


    嘲熱諷呢。”


    李承乾聽出其言中“答允裁軍便是忠臣,否則便心懷叵測”之潛台詞,蹙蹙眉,歎息一聲。


    在他看來這就是事實,但即便是事實在這等權臣麵前也不能直言不諱,他這個皇帝哪裏有太宗皇帝十之一二的霸氣?


    “那就盡快吧,每拖延一日就要平白耗費錢糧,帝國拖不起。”


    “喏。”


    *****“安西軍數萬將士爬冰臥雪、衛國戍邊,背井離鄉辭別妻兒,其中馬革裹屍埋骨西域者不知凡幾,在你眼中這些人居然是在耗費錢糧?中書令,你可知你是在


    說什麽?”翌日下朝之後,劉洎在武德殿外等候房俊,親自將其請到中書省,將書吏喝退之後又親手給房俊斟茶,笑談幾句,見氣氛還算融洽便適時提及裁撤安西軍之


    事,房俊果然馬上翻臉。劉洎也不滿,房俊若是發一發脾氣他也就忍了,可這廝卻胡亂給他扣罪名,一旦這番話傳揚出去軍中會如何看待他這個毫無體恤視邊疆將士之功勳如無物的


    中書令?


    “你休要胡攪蠻纏,我是那個意思嗎?”


    “不是這個意思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可以適當精簡兵員,兵貴精而不在多。”


    “抱歉,安西軍各個都是衛國戍邊保境安民的精銳,每一個都有戰功在身,我若告訴他們中書令認為他們當中有人是多餘的,你猜會發生什麽事?”


    劉洎又驚又怒:“你休要信口雌黃!”不用別的,每一個回京述職的安西軍將校都跑到中書省門外吐一口唾沫,他這個中書令就得馬上給陛下上書請辭,否則安西軍一旦發生嘩變,陛下就得拿他


    的人頭去安撫眾怒……外麵中書省的官員、書吏們都很緊張,豎著耳朵聽著值房內的動靜,倒不是他們想要打探什麽機密,而是唯恐兩人吵得惱了房二動手傷人,以這兩人的武力


    差,若是不能及時攔阻,自家中書令很容易被打死……


    “話不投機,告辭!”


    房俊起身就走。


    劉洎楞了一下,馬上意識到這廝在借題發揮,故意激怒自己而後離去將精簡兵員的提案束之高閣……


    “誒誒誒,話沒說完呢,怎麽急著走呢?你說你這人也怪急躁的,這件事好好商量嘛,身為朝廷重臣還是一如既往動不動就尥蹶子,成何體統!”


    上前死死抱住房俊的胳膊,將其拽了回來摁在座位上,親手給斟了杯茶。而後神情無奈、語氣誠懇:“我知你心中定認為我是趁機消減你的勢力,在公報私仇,但你的確是小看我了,我雖不敢自稱君子,卻絕不會拿國師作為攻訐對


    手的手段。說一句不怕得罪你的話,我對你夙來形勢頗多詬病,但唯獨對你說過的一句話深表讚同,那就是‘國家利益高於一切’,至哉斯言!”房俊哼了一聲,沒好氣道:“說好聽的也沒用,我做不出將那些無怨無悔以血肉鎮守西域的兵卒裁撤之事,軍中袍澤守望相助、生死契闊,焉能背離拋棄?如


    何籌措糧秣是你的事,你若覺得困難做不好那就退位讓賢,莫要屍位素餐,有的是人接你的班。”劉洎摸準了房俊的脾氣,不跟他硬著來,而是苦口婆心表述困難:“這件事若當真是我無能,不用你說我自願請辭、退位讓賢,可事實是西域實在太遠、道路


    實在難行,夏日裏還好說,你可知冬日裏每一次運輸糧秣需要走半年甚至更長時間?這種消耗任何一個國家都很難負擔!”


    房俊根本不管這個,喝著茶水,翻來覆去就一句話:“你要是幹不了就趕緊辭職,將中書令的位置讓給我,我來幹。”劉洎又忍不住了,明知這廝故意氣自己,可還是惱火道:“民部的數據放在這裏,每年征集的糧秣多少、運到西域的有多少、路上損耗是多少,一條一條清清


    楚楚,你也是知兵之人,焉能不知當損耗幾乎是一倍的時候根本不能持久的道理。”


    房俊喝了口茶水,問道:“為什麽不上一些茶點呢?一大早上朝滴米未進來了這裏又灌了一肚子茶水,沒吃的胃裏直泛酸,你這不是待客之道啊。”


    劉洎拍著桌子大叫:“人都死了嗎?沒聽到越國公吃不到茶點就要發飆嗎?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茶點都給拿來!”


    門外的官員書吏:“……”


    趕緊有人跑去廚房取來茶點,擺放到茶幾上。


    房俊拈了一塊棗糕吃了一口,笑道:“這樣說話就讓人舒坦多了,別一天到晚藏著掖著陰陽怪氣的,看著就想揍一頓。”


    喝口茶水將棗糕順下去,續道:“你都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若是執意不肯,事後被你一宣揚,我豈不是成了不顧大體、自顧私利的國之蠹蟲?”


    “誒,越國公切莫如此說,我絕無此意啊!”


    “嗬嗬,有意無意的,不也隻在一念之間嗎?”劉洎不說話了他原本就是打著“道德綁架”的主意,隻能以此逼迫房俊就範。不過這件事他完全是從國家角度出發,並無半點私心,事實上安西軍是六萬人還


    是四萬人對於房俊的權勢地位並無影響,但若能減少兩萬人,所節省出來的糧秣輜重軍械裝備將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量。房俊道:“首先,安西軍是絕對不能削減的,這無關於我本人之私利,而是西域目前看似太平實則危機四伏,東西突厥雖然覆滅,殘餘更多向西遷徙,但留在


    西域的數量依舊不少,這些人沒有一刻消停,要防備其死灰複燃。”


    劉洎點點頭,西域乃是突厥的“自留地”,奴役了幾百年,現在自然將其當作複國之基石加以經略,的確不得不加強防備。房俊又道:“大食國現在內亂頻仍,多方勢力為了爭奪哈裏發之位明爭暗鬥所以無暇東顧,可一旦其國內局勢穩定,任誰上位都必然重新將目光投向西域,直


    接發動一場戰爭用以消弭國內的矛盾,安西軍枕戈待旦,不敢有絲毫鬆懈。”


    劉洎蹙眉,隻能點頭。此前房俊萬裏馳援西域將二十萬大食軍隊擊潰,斬首無數追擊千裏,但大食國是與大唐在領土、人口等等方麵都不相上下的超級大國,戰爭潛力無窮無盡,


    再度募集十幾二十萬大軍卷土重來絕非難事。“更不能忽視吐蕃,鬆讚幹布雄心萬丈,雄踞高原之上俯瞰中土,侵犯關中他不敢,但隻要有一絲機會可以入侵河西、入侵西域他肯定毫不遲疑,再往後很長


    一段時間之內吐蕃都將是大唐的首要敵人,這一點中書令您不能否認。”連續三個理由劉洎一個都反駁不了,歎著氣道:“我知你說的都對,安西軍所麵臨的局勢很是嚴峻,可帝國難以支持如此規模的安西軍也是事實,你隻管帶兵


    打仗,我卻要為了糧秣輜重絞盡腦汁、各方籌措,實在是左支右絀、捉襟見肘。”


    一邊是形勢嚴峻不能削減兵員自毀長城,一邊是難以支持如此龐大的糧秣消耗……進退維穀、左右為難,劉洎煩躁的差點連胡子都揪掉。房俊這時上身微微前傾,目光與劉洎對視,緩緩道:“屯田是唯一的解決之法,這樣如何?今明兩年,每年運輸至西域的糧秣輜重遞減三分之一,兩年之後保持當下的三分之一成為常態,其餘差額由安西軍自行屯田予以解決,但是相對應的朝廷要放開前往西域移民之限製,給予所有自願前往西域開荒之農戶在當地落


    戶之政策,所有收繳之稅賦由安西都護府自行截留、妥善分配。”劉洎大驚失色,斷然道:“這怎麽行?若當真施行如此政策,安西都護府豈非是國中之國?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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