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大唐使者


    貢日貢讚丟掉手裏的水壺,從車廂一個暗格裏摸出兩個小巧精美的瓷瓶,其中一個丟給塞如貢敦,另一個捧在手裏拔掉塞子,仰頭喝了一口,一股濃鬱的酒香在車廂裏氤氳開來。


    "呼~"


    貢日貢讚吐出一口酒氣,蒼白的臉頰泛起兩朵紅暈,感嘆道:"你也快喝一口吧,身體都凍僵了。"


    塞如貢敦接過酒瓶,嗅了嗅瓶中美酒,這種酒他也喝過,是大唐那邊傳過來的據說是叫什麽"房府佳釀",極其稀少,這大點兒一瓶酒的售價大抵其一半重量的金子,需要山丘一樣的青稞去換……


    他也喝了一口,烈酒入喉酒香馥鬱,入口順喉仿佛一道火線直抵胃裏,火辣辣將渾身寒氣驅散。


    他不過是臣子而已,且不是那種所謂的"諍臣",不會過問王子是否奢靡過度。


    "王子身體虛弱,為何不乘車前來反而要騎馬?這等天寒地凍的時節萬一凍病了如何得了,微臣也沒法向讚普交待啊!"


    貢日貢讚又喝了口酒,嘆了口氣:"正是因為我身體孱弱、自幼多病,所以此番才要做做樣子,讓外人看到我也能隨軍征戰才會放心,不然整日裏各種詆毀之詞實在是讓人著惱。"


    塞如貢敦表示理解。


    作為鬆讚幹布唯一的兒子,體弱多病的貢日貢讚幾乎可以算是鬆讚幹布唯一且巨大的缺憾,沒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將來一旦有變讓那些追隨你的部下何去何從?


    大家跟著你打天下,自然想著富貴長久,可若是吐蕃帝國一世而亡重歸於此前混亂狀態,大家豈不是白白付出?


    塞如貢敦溫言勸慰:"王子不必擔心那些閒言碎語,你是讚普的兒子,是吐蕃的王子,自然是讚普唯一的繼承人,吾等老臣鼎力支持誰敢說三道四?您的王子之位固若金湯!"


    很顯然貢日貢讚也是這麽想的,他笑著與塞如貢敦碰了一下瓶子,喝了一口酒:"所以見了將軍我才不裝模作樣了,在您麵前那些虛偽的東西都要丟掉,彼此以誠相待。"


    無論塞如貢敦心裏怎麽想,這位王子的態度都讓他很是舒服,雖然身體孱弱,可畢竟自幼受到讚普親自教導十三歲就參與政事,些許籠絡人心的手段還是有的。


    軍隊抵達當拉山南坡,塞如貢敦道:"您所率領的乃是讚普的嫡係部隊,與微臣之部隊互不統屬,卻一併駐紮於山口之上萬一有事恐難以指揮協同,到時候非但不能體現兵力優勢反而容易誤事,不如就駐紮於此,若敵軍攻擊山口微臣不能抵擋再向王子求援,如何?"


    貢日貢讚從諫如流:"您是沙場宿將,是吐蕃功勳,我這點軍事能力在您麵前不夠看,來時讚普已經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萬事以您為主、我為輔,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按理說不胡亂插手是件好事,可塞如貢敦卻有些失望,讚普的繼承人卻半點主見都沒有,以後如何執掌偌大國家?


    人雲亦雲、亦步亦趨嗎?


    "讚普之信重,微臣銘感五內,定全力以赴擊潰叛軍,以回報讚普、王子之厚愛!"


    ……


    軍隊抵達當拉山南坡,塞如貢敦早已給貢日貢讚選好了營地,就在一處背風處的平地安下營寨,距離山口大約十餘裏,不遠不近,既能有事的時候及時增援,平素又井水不犯河水,秋毫無犯。


    貢日貢讚身子骨弱,等到營寨安好,與塞如貢敦聊了幾句當下戰局便連打哈欠,待到塞如貢敦識趣的告退,便連飯都不吃便一頭紮進厚厚的被子裏,讓衛兵點燃火盆,便即呼呼大睡。


    一覺睡到夜半之時。


    從被褥之中鑽出來在馬桶裏撒了一泡尿讓衛兵拎出去倒掉,一陣飢餓襲來,趕緊又讓衛兵弄來吃的,吃飽喝足出去帳外轉了一圈,見營寨紮得穩穩噹噹並無紕漏,這才又回到帳內。


    雖然營寨就在山腳下並無多少風,但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腳踩上去一下子便沒到膝蓋,天寒地凍實在是太冷了。


    在火盆上支了一個水壺煮了酥油茶,擁著皮被子喝著熱熱的酥油茶很是舒坦,但貢日貢讚心裏卻並不輕鬆。


    他知道父親讓他親自率軍增援塞如貢敦是為了讓他立下功勳,為以後登基即位做準備,但他不以為然。


    誰規定讚普就一定要有軍功?


    大唐那位皇帝也是長在深宮之內,非但不曾有半點軍功甚至還要麵臨兄弟們覬覦皇位、明裏暗裏的競爭,最終不還是登上皇位?


    靠的就是有統兵大將的支持。


    相比於塞如貢敦,貢日貢讚更為信任赤桑楊頓,等到將來那一日到來,文有桑布紮、武有赤桑楊頓,更有整個雅隆部族的支持,讚普之位自然穩穩噹噹。


    何必頂風冒雪馳援當拉山?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曉,且不說漢人有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身為王子要遠離兵凶戰危之地,單隻是這惡劣的天氣就有可能讓他大病一場,進而丟了小命兒……


    *****


    塞如貢敦回到山口的營帳,沒什麽心思吃飯,讓人溫了一壺酒、烤了一塊肉,一邊用刀子削著肉細嚼慢咽,一邊小口喝酒,琢磨著個貢日貢讚這個王子。


    毫無疑問,讚普之所以讓貢日貢讚率軍前來,除去支援之外,想來也有監視之意。


    畢竟當拉山已經相當於吐蕃腹地,一旦這道防線被突破,邏些城近在咫尺,必將引發整個吐蕃最高權力核心的動盪。


    當拉山不容有失。


    可貢日貢讚看似親近、實則太過粗淺的演技卻讓塞如貢敦心底蒙上一層陰影。


    一個身體孱弱、並無多少主見、而且與自己並不親近的王子,一旦將來繼位,對於自己、乃至於整個吐蕃來說,會是什麽好事嗎?


    然而讚普隻有這一個兒子,是好是孬都註定了貢日貢讚必然在將來成為讚普……


    忽然對吐蕃的未來充滿擔憂。


    貢日貢讚的兒子剛剛誕生,是否繼承其父羸弱之身體、平庸之資質尚未可知,萬一父子兩代都沒有其祖之雄健體魄、英明神武,吐蕃將如何麵對蒸蒸日上、威服四海的大唐?


    內憂外患啊……


    塞如貢敦酒入愁腸、愁眉不展。


    "篤篤!"


    敲門聲響起。


    塞如貢敦沒好氣道:"進來!"


    衛兵推門而入,夾著一蓬風雪,寒風吹得火盆裏的火焰搖曳忽閃火星亂飛,塞如貢敦破口大罵。


    "什麽事?"


    衛兵被罵得麵紅耳赤、膽戰心驚,疾聲道:"啟稟首領,外麵有人自稱唐人使者,說是有要事麵見首領。"


    "唐人使者?"


    塞如貢敦吃了一驚,當拉山橫亙東西,附近幾百裏之內唯有這處山口溝通南北,自己處於山口,山下北側被論欽陵阻擋,唐人使者莫不是從天而降?


    "抓起來砍了!"


    塞如貢敦下令,不過旋即又將走到門口的衛兵喊住:"且慢,帶他來見我。"


    他先是覺得所謂唐人使者怕是論欽陵弄出來騙他的,畢竟之前就吃過虧上過當,可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像,正因為之前已經中了論欽陵的計,難不成論欽陵還想故伎重施?


    見一見倒也無妨。


    如果當真是唐人使者……


    "是!"


    衛兵退出門外,須臾,引領一人入內。


    來人身著皮裘、頭戴氈帽,身材瘦高,摘下氈帽取下麵巾之後露出一副儒雅相貌,即便是穿行於冰天雪地之中衣裳臃腫仍可見其平素出眾氣質,笑嗬嗬露出一口白牙,抱拳施禮:"在下安西大都護座下錄事參軍蘇良嗣,見過大首領。"


    塞如貢敦目露思索,旋即搖搖頭:"恕我孤陋寡聞,未曾聽聞。或許並不是你默默無聞,實在是大唐能人輩出、豪傑嘯聚,各個都那麽才氣縱橫、能力卓越,我又遠離唐境,不知豪傑本尊,恕罪恕罪。"


    吐蕃人身材健碩、弓馬嫻熟,但性格上相對樸實憨厚,似祿東讚父子那般足智多謀、才思敏捷之輩鳳毛麟角,所以塞如貢敦並未虛偽客套,沒聽過就是沒聽過。


    不過樸實憨厚不代表是個笨蛋,這番話也透露出他的本意:你總不能報一個名號就說是唐人使者吧?


    蘇良嗣心思通透,笑著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塞如貢敦:"此乃裴都護之親筆信,大首領看過之後便知真偽。"


    塞如貢敦麵露躊躇,我不認漢字你讓我看什麽信?


    蘇良嗣道:"入鄉隨俗,裴都護乃是以吐蕃文字所書。"


    塞如貢敦濃眉緊蹙,堂堂安西大都護居然還精通吐蕃文字?


    接過書信,讓蘇良嗣安坐,又讓衛兵奉茶,這才拆開書信,果然是吐蕃文字,一目十行的看完,末了,仔細辨認了最後那個殷紅的印鑑,似乎是大唐安西大都護的璽印,卻又不能辨別真偽。


    信上內容倒是簡單,隻是說素聞塞如將軍勇冠三軍、用兵如神,心中欽慕已久,隻可惜雙方各為其主、分隔南北未能謀麵,希望他朝能夠攜手同遊、把酒言歡,另外要奉送一場大富貴,具體事由自有蘇良嗣詳談……


    一場大富貴?


    塞如貢敦目光閃爍,自從驅逐祿東讚,他在吐蕃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寵以極,對他來說還有什麽是求之不得的富貴?


    那也唯有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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