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難得的一個朗日。


    李漢、趙喜寶和袁大成正站在縣監獄的門口等待著。袁大成似是很激動難奈,不住的朝著緊閉的鐵門處張望。


    吱呀一聲,大鐵門旁的一扇小門打開了,從裏麵魚貫走出八個五十歲左右的人,在這八人身後還跟著兩名警察。


    “袁大海!”一名警察開口叫道。


    “到。”八人中有個身材高大的人應聲回答。


    “不用這些規矩了,你們從今天開始自由了,記著,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出去後一定要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聽見了嗎?”


    “是。”袁大海哢的來了個立正。


    那名警察笑笑,朝另一名警察點了下頭,兩人又走了回去,咣當,小鐵門關緊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哥-----。”袁大成在難抑製心中的喜悅和激動,飛快的撲了過去,與袁大海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其他的七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不知道是激動還是茫然,三十一年啊,四千多個日夜的鐵窗生涯,似乎使他們習慣了高牆電網內的小小天地,而一旦站在他們曾經想暢遊的廣闊世界中,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的翅膀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是折了羽?,還是久未展翼而忘卻了飛翔的本性?


    李漢和趙喜寶站在吉普車旁,眼睛不住的看著幾個老兵。看他們雖然年紀已經不輕,但腰身筆直,渾身透著股子力量。李漢知道,那是血性,具有這種本質的人,他們需要的是尊重和信仰,而不是金錢和利益。李漢要的就是他們身上的這個東西。


    “大哥,這就是幫咱找人提前把你們放出來的李漢,我們應該感謝人家啊。”袁大成和哥哥此刻已經停止了擁抱,臉上流淌著喜悅的淚水,拉著袁大成走過來指著李漢道。


    “謝謝首長,謝謝。”袁大海看著李漢身後停著輛吉普車,還有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站在身側,以為李漢是個大官,上前用力的握住李漢的手連連道謝。


    袁大海的這個舉動不要說別人,就連李漢都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這袁大海也真夠魯莽的,什麽首長啊,也不看看我多大的年紀。可轉念一想,也難怪,象袁大海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年齡的大小並不能決定職位的高低,即便現在,不也有很多十六七歲參加工作的麽。


    “大海叔,你太客氣了,我哪是什麽首長,這車是借來的。”李漢知道,在老兵們這樣的人麵前,最能讓他們感到親切的就是坦誠。


    “那也得感謝你。”袁大成卻異常的固執,轉身向其他七人招手道:“弟兄們,還楞著趕什麽,快過來感謝這位小兄弟的幫助之恩啊。”


    “受不起啊,大海叔,千萬不要這樣,你們的事跡我從小就聽過,你們是英雄啊,怎麽能讓你們謝我呢?”李漢做出一副慌亂的樣子,故意把英雄二字說得很重。


    英雄?!


    八個老兵聽見這兩個字頓時呆住了,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了一種難以琢磨的神情。


    “李漢,咋說話呢?”旁邊的趙喜寶沒想到李漢會說出這樣的話,拉了他一把道。


    李漢卻晃如未聞,轉身打開車門,道:“大海叔,咱人多車子一趟拉不小,請你先招呼幾個英雄上車,咱們分兩次走。”


    “哦。”袁大海聽李漢一口一個英雄,雖然覺得有些別扭,但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想當初自己和眼前這七個人為了忠心,放棄了國外的優越生活回來報效,雖然黨國因失民心而敗北,可自己這行為怎麽說也當算個雄壯之舉。


    這幾個人不但袁大海是這樣想,其他人的心裏也如此。在他們認為,自己之所以會從英雄變成罪犯,不過就是角度不同罷了。而令他們吃驚的是,這話居然從李漢的嘴裏說了出來,這讓他們不得不對李漢產生了強烈的親切感。


    李漢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畢竟是從幾十年後活回來的人,當然了解這個時代老兵的心聲,就是他們渴望著人們對他們行動的認可。


    兩夥人會集的地點被李漢特意安排在自己的辦公室。


    此時,正是隊員們上午最忙碌的時刻,八個老兵雖蹲了三十一年的大獄,但從不斷外出的勞動改造中也獲悉了不少眼下的社會,他們看到李漢居然敢明目張膽的搞投機倒把,還自封為隊長,不禁對李漢的勇氣甚是讚賞。


    “李漢,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這種時候敢幹這個?”袁大海開口道。


    “大海叔,這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關鍵是我不想受窮,嗬嗬,你們為了信仰不惜拋頭撒血,我為了理想做這點事,照你們不是差遠了啊。”李漢笑著道。


    “哈哈,現在怎麽能跟那個時候比呢。”袁大海聞聽瞅了瞅周圍的七個弟兄,幾個人同時笑了起來,顯然是對李漢的話很是受用。


    “讓你們見笑了,嘿嘿,你們這樣一說我都不好意思開口留你們跟我們一起幹了。”李漢趁機道。


    “怎麽?你想留我們和你一起幹?哈哈,我們這八個老家夥還能幹什麽啊,沒用嘍!”袁大海笑容中帶著一絲無奈。蹲了這麽多年的監獄,他還好點,有弟弟那可以去,可其他的幾個人早已舉目無親,恐怕連今後的生計都是問題哩。聽李漢這麽一說,他不禁心弦一動。


    “當然有用了,你看啊,賀家四位叔叔是在蘇聯學習製造飛機、造船等機械的,齊遠三叔叔在德國深造過建築,魯宇和閆同叔叔又在美國學的無線電技術,而你大海叔又精通汽車的機械原理,我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呢。”李漢一口氣把袁大海剛介紹完的幾人說了個遍,隨後頓了頓道:“大海叔,你別看我現在是小倒騰,可我心大著呢,就想幹點大事,哎,可惜你們未必能信得過我這個毛孩子。”


    八個老兵聽了李漢的話,不禁麵麵相覷,他們皆是人中精粹,聽得出李漢的弦外之音。那意思居然是有用他們製造輪船汽車去倒騰的心思,我的天,這小子膽子倒真是不小。而吃驚之餘,又不得不敬歎李漢的膽量,雖然沒有實施,但當前的形勢下能敢這麽想的人絕對不會太多。


    “臭小子,你說的是真的?”閆同頓時來了興趣。


    “當然是真的,不過有一點…。”李漢說著象是很為難,沒接著往下講。


    “怎麽的,你怎麽不說了?”閆同皺了下眉毛,問。


    “我是說,你們剛出來,而我現在的生意卻又違法,我怕…。”李漢又止住了話語。


    “別扯這個,跟我們玩激將法不好使,你小子剛才一說我就看出你的意思來了。說實在的,別看我們幾個人現在處境不佳,可要是有人想用我們幹事,還真就得對上眼,不然,你就使出天大的章程來,咱們也不伺候,哈哈,弟兄們說是不是?”閆同大笑著問身邊的人道。


    眾人紛紛點頭。


    “那你的意思是…?”李漢眼巴巴地望著閆同,等他回答。


    “沒說的,看你小子順眼,我們幾個老家夥就和你幹幹,哈哈,順便也混口飯吃。”閆同居然替幾人做了主,李漢這才發現,原來他才是領軍人物。


    李漢見眾人答應了,忙象拜賢一樣,挨個的和他們一一握手,八個老兵見李漢對自己如此尊重,也非常的高興。


    趙喜寶和趙鳳在一旁一直沒吱聲。看李漢一反常態的和老兵們胡侃,心裏很納悶,不知他用意何在,可等八個老兵說要和李漢一起幹時,兄妹二人才恍惚覺得這八個老兵又讓李漢給算計了。


    接下來,屋裏的氣氛便越來越熱烈,八個老兵說話大嗓門,笑起來肆無忌憚,典型的軍人作風。李漢看在眼中喜在心裏,暗道:有了這八個幹將,我以後的事做起來可要輕易多了。正得意間,李漢的腦海中又閃起一個念頭:既然他們提前出來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實施自己的計劃?


    想到這,李漢開始不動聲色的斟酌起提前行動的利弊得失來。臨近中午的時刻,李漢做出了決定,提前幹,趁著龍哥還沒走,變被動為主動,給他來個一鍋端。


    拿定主意,他走到袁大成身邊,麵帶恭敬地叫他領閆同出來一趟。


    三個人在外麵一陣小聲交談後,閆同頗是興奮的拍了李漢的肩膀,讚道:“好小子,有你的,我們這幫老家夥一定把第一次事給你幹得漂漂亮亮的。


    “那可就太謝謝叔叔們了。”李漢聞聽心裏這個高興,自己剛才交代他們幹的事可比投機倒把要嚴重多了,可這袁大海和閆居然不問緣由就應偌下來,一點都沒有猶豫,這或許和他們從小就接受軍人管理有關係,既然同意和你幹,那就沒說的,在他們的眼裏隻有命令,而沒有其他的。


    而這些卻正是李漢所需要的。


    吃飯的時候,李漢今天象是特別的關照小六兒,特意要求把他帶上,而且,到了飯店以後,李漢又把趙喜寶叫了出去,趙喜寶也不知道被他整出去幹什麽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回來。


    八個老兵吃了幾十年的牢飯,一見到這滿桌子的酒肉,每個人的喉嚨裏似乎都伸出了一隻無形的小手,哪還有心思注意趙喜寶哪去了。他們天生豪爽率直,不待李漢客氣,就大吃大喝起來,這頓飯從中午一直吃到了天黑,結果,除了小六兒,其他人都似喝得酩酊大醉。


    將八個老兵送到了縣招待所,李漢和趙喜寶在小六兒的攙扶下先回到了住處,扶著門框瞪著蒙朧醉眼叫小六兒一定要把趙喜寶安全送回去後,趁著小六兒還沒轉身的功夫,一頭紮在**呼呼睡去。


    而就在這時,招待所裏的那八個剛才看似喝得不醒人事的老兵卻都齊刷刷的坐在床邊聽閆同在講話。


    他們看上去雖然臉上寫著酒意,可每個人的目光卻是異常的冷毅。


    “我剛才說的弟兄們都聽明白了吧?”閆同向幾人問道。


    “明白,什麽時候行動?”有幾個人反問。


    “大家準備一下,然後出發。”閆同說著,站起身整理起衣服來。其他幾個人也甚是迅速,紛紛站起活動著腰身。


    袁大海卻一個倒立豎起,他單掌在地上用力幾撐,身體也隨著飛快的前行了幾米,在房間的門口處一個折返,往複幾趟,最後一個猛勁穩當的站在地麵上,拍了拍手上的浮塵,道:“媽的,這些年在牢裏運動得少,力氣有點大不如前了。”


    “你這家夥,啥時候都忘不了顯擺。”賀家四兄弟裏的老二賀中華平時和袁大海願意抬杠,見狀說了袁大海一句。


    “咋的,你不服啊,咱們再較量較量。”袁大海嘿嘿笑著朝賀中華叫囂。這八個人在牢裏相處了三十一年,早已經是情同手足,鬧笑話簡直是家常便飯。


    “行了,也不看看什麽時候,別耽誤了李漢的事。”閆同頗嚴肅的說了句。


    “對了,說起這個李漢,我覺得有點怪。”平時言語不多的魯宇忽然說道。


    “怎麽怪了?”閆同似是很感興趣,問道。


    “我感覺他有別與常人,你看看他幹的那些事,還有剛才交代我們做的這些,能象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人想出來的麽。”魯宇滿臉困惑的道。


    “這就是我欣賞他的地方,哈哈,走吧,幹事去。”閆同爽朗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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