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隻當改劇本的間隙是休息,紛紛下場喝水擦汗,張熾有些入戲,人還有點緩不回來,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僵硬的喝著水。


    喬喬走到張熾麵前,好像發現了新大陸,真心實意的誇他:“張熾,你演技不錯啊,我覺得可以考慮試試讓你來演男主了。”


    張熾吸了吸鼻子:“我謝謝你哦。”


    助理遞過來一張麵巾紙,他狠狠擤了下鼻涕,喬喬看張熾不在意她的話也不在意,隻是奇怪:“許誠謙這是要再拍一場?我覺得這幕不錯呀,配個合適的背景樂,催淚度妥妥的,他還要怎麽拍?”


    洛長寧走了過來,遞給張熾一包金嗓子:“含一片。”


    張熾看著他,洛長寧又換了身衣服,沒了那一片血,他稍微好受點,但人還是難受,低下頭默默含了一片,洛長寧歎了口氣,伸出手揉了張熾頭發一把。


    等改動的劇本送到手裏,已經是半小時後的,那幾頁紙還帶著新鮮出爐的溫熱與油墨的氣味,張熾、洛長寧、顧長廷低下頭專心看劇本,顧長廷台詞沒動,杜恒和魏瀟的卻多有改動——台詞改少了。


    原本的那一段一段的台詞,張熾的,都沒了。整個戲隻剩下洛長寧是大頭。


    但洛長寧飾演的杜恒,這個快死的人也沒兩句台詞,子彈穿過了肺,說話漏風,台詞太多,一是害怕觀眾評價——我覺得杜恒還能搶救一下。二是許誠謙堅持認為,無聲的語音的最悲,無聲的鏡頭最震撼。


    那麽多台詞——出戲!


    而劇本中提示,杜恒死前把他這短暫的一生回顧了下,許誠謙過來,召來張熾和洛長寧講戲。


    先對洛長寧:“長寧,我呢,希望你能演出層次感。你的眼神要有感情,但肯定不是愛情親情友情啦,我要你——沒見到魏瀟時,是一種還想活的感情,倒在魏瀟懷裏,你的血已經流了許多,子彈穿過肺,身子發涼,你要開始疲憊,越來越疲憊,也越來越悲哀——因為人之將死,總是不想死嘛,不想死就會覺得很哀,更何況杜恒這個人,對自己一生都是充滿憎恨的!”


    “但最後——”許誠謙灌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最後你自己看看怎麽演合適哈。”


    張熾:臥槽,這許大頭也是個二把糙吧,這是讓演員即興發揮啊。


    然後許大頭又去看張熾,想了想:“你哥死了。”


    張熾受不了的吼回去:“你哥才死了!”


    許誠謙咳了兩聲:“嘿,你怎麽這麽不敬業!張熾,我告訴你,你現在不是張熾!你是魏瀟!你給我說說,你看到你哥死了,你什麽感情?”


    張熾其實不太容易入戲,拍戲拍戲,並不是按著順序循序漸進的拍,在s市,就先拍最後一幕,他隻能自己琢磨,那一幕感情最濃墨重彩,拍過了現在來港城,再拍魏瀟和杜恒其他的場,就有了後遺症,一不小心就用力過猛——感情那麽悲做什麽,演得魏瀟都知道他哥最後要死了一樣!


    他眼神發直,大腦飛速的轉:“什麽感情,難受唄,可著勁難受,看著自己兄弟死了,恨不得自己也死吧。”


    許誠謙:“你他媽的說的什麽,給我正經點。”


    張熾揉揉臉:“悲哀吧,杜恒死了,魏瀟也大概知道杜恒這一生是怎麽過的,所以杜恒死了,剛開始會憤怒,死透了,就隻剩悲哀了。那啥,物傷其類?”


    許誠謙:“別亂用成語。”想了想:“有點意思。”


    然後就給這兩位十分鍾,讓他們自己琢磨。


    十分鍾一過,一秒不多給,許誠謙走過來,掃了一遍三個男演員,眉眼帶笑,笑的很和藹:“怎麽樣,可以開始了吧?”


    洛長寧點頭,張熾猶猶豫豫,也點了頭,顧長廷更是比了個ok的手勢,於是三位男演員就位,開演。


    場記打板:“——”


    鏡頭中,洛長寧出現,跌跌撞撞的跑在舊城街上,上身的衣服鮮血順著滴答滴答的落,顧長廷在身後喊他:“杜恒!你不要動!醫生馬上來!”


    洛長寧還是跌跌撞撞的跑,前麵張熾出現,手中一遝文件散落,快速的跑過來大喊:“杜恒!”


    張熾邊跑邊掏出手機:“舊城街!舊城街巷子口一進來就是!有人受傷了!快點!快點!”


    他喊著,人到了洛長寧身邊,整個人跪下來,雙手打著顫把人攬到自己懷中。


    洛長寧的臉上還帶著求生的*,但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消逝,他露出非常疲憊的表情,好像一個走了很長的路的旅人,從未停歇休憩,而這段路是那麽的長,他走得太累了,現在終於走到了盡頭。


    張熾低著頭,他的眼對著洛長寧的一雙眼,兩雙黑漆漆的眼珠互相對著,張熾看到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把火,看著他,卻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攝像機鏡頭推得非常近,在給洛長寧和他特寫,然後洛長寧眼中那把火越來越微弱,逐漸歸於一片平靜。


    灰色的天,灰色的世界,他透過這雙眼,聽到安靜的一聲:“媽媽。”


    世界顛倒了,遠處流雲劃過,還是夏日,窗外知了吱吱了了的叫的好煩人,樓下傳來廣播裏的戲聲,奶奶正在聽一折哀江南,此時那女聲正唱道: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張熾低下頭,手中是厚厚地一本相冊,可這相冊翻開,裏麵照片無幾張,黑白的照片中男人容貌清雋,笑的有些書卷氣,他抹了把眼睛,原來不知何時已是物是人非,音書寂寥。


    “媽媽,不哭。”


    長寧坐在身邊,小小的身子倚上,帶著溫軟的氣息。


    張熾哽了喉嚨,許誠謙喊:“卡!”


    洛長寧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見張熾發愣,又拍了拍他,一副很理解的樣子。


    張熾回過神,洛長寧難得在演技一途上理解他的難處,低聲對他說:“不行,就再來一遍,十遍二十遍三十遍,慢慢磨,你也能看出來這一幕是重頭,就算是我許誠謙也不會讓輕易過的。”


    可張熾這會兒回憶來的突兀,整個人發懵,懵懵懂懂的站起來,助理跑過來給各自老板遞上插著習慣的礦泉水,張熾看著洛長寧背影,然後就知道那照片上,那夢裏墓碑上的年輕男人,洛燕回——原來是洛長寧的父親啊。


    洛長寧不知是不是好話不靈壞話很靈,這一幕顛來倒去何止十次,一上午過去整整拍了十五次,顧長廷和洛長寧還勉強支得住,張熾已經如同行屍走肉般的隻是單純的背台詞了。


    隻是好險許導還有人性,中午讓他們休息,他則帶人拍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鏡頭,中午休整了兩個小時,洛長寧顧長廷煥然一新,張熾也好些,可精神上還是疲憊。


    許誠謙邁著他那代表性的八方步,不緊不慢的走到張熾身前,看他眼神疲憊,開心了:“來吧,小張,能上不?”


    張熾皮笑肉不笑:“上啊,不上也得上。”


    說罷,好似梁山好漢無奈逼上山——英勇就義了。


    這時胖子編劇磨磨蹭蹭的湊到張熾身邊,見許誠謙坐回攝像機前,想著和張熾有著一杯西瓜汁的情誼,於是扯了張熾下。


    張熾不明所以的看他,編劇湊過去小聲給他說:“說不了台詞,你就去看洛長寧的眼睛,他眼睛,有戲!”


    張熾迷迷糊糊的上了場,心中也迷惑,他始終是他,他演不了魏瀟,他不是個好演員,始終演不了別人的千回百轉亦悲亦喜,演不好另一個人的一生。


    洛長寧倒在了張熾懷裏,張熾打著顫低頭看他,心中有愧疚,入不了戲,甚至不敢看洛長寧,但心間一句話像是鼓勵,你去看洛長寧的眼睛,他的眼睛,有戲。


    張熾便去看,認真的看,看到男人眼中有不滅的火,那是這一場戲的最開始,杜恒眼中有對這個世界的不甘和滔天的憤怒,然後又見這火逐漸熄滅,男人慢慢閉上眼,眼中像是有太陽,有雲朵,有流經而過似風的流年。他像是疲憊,像是勞累,像是無力……


    倏而,他眼中出現了溫柔天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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