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曾是他的朋友,卻死在他手裏,毫無感情,或是壓抑了感情。名叫簡的男人嘴角上揚,他跟哈桑不同,他不是尼克的朋友。


    既然不是朋友,便沒有感情。


    殺我的時候或許更痛快,我殺你的時候,大概也不會有顧慮。


    ……


    黑夜漆黑。


    雲層遮住星光,細雨夾雜寒冷飄散而落。


    沿街霓虹變幻不斷,雨幕中暈開溫暖假象。


    沈井手提吉他,走的很慢。因為太快將事情做完,等待他的是漫長而孤寂的黑夜,他寧願在走路中消磨時間,感覺自己還活著。


    “神經……”


    小娜縮肩抱膀,臉色蒼白。淋雨會降低體溫,也會加快疲勞感。沈井鼻子“嗯”了一聲,表示在聽。


    “你住哪?不用太豪華,有兩間臥室就行。”小娜追了兩步,補充道:“我不挑床,也不打呼嚕,咱們相處會很融洽的。但是你不能強迫我做……奇怪的事,我還是個小朋友,你說對嗎?”


    沈井斜眼掃過,焦黃分叉的頭發,幹癟的胸口,嶙峋的兩根鎖骨。就身高達標,其餘皆不合格。點頭道:“沒錯,你還是個小朋友。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是個gay。”


    小娜吃驚地捂住嘴巴:“真的?”


    “真的。”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歧視你,這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人格。”小娜踮腳,胳膊環過他的肩膀,兄弟般拍了拍。


    “我的房子也很大。”沈井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眼角噙著笑意。


    “太好了,有多大?”


    “天為被,地為床,四海為家。你說大不大?”


    小娜放開環著他的胳膊,落後兩步,小聲嘟囔:“機車……”


    二人繞過高樓,轉進小巷。


    巷子裏濕氣更重,下水道白霧蒸騰,垃圾箱堆在角落,接滿雨水,汙穢四溢橫流。不遠處有光,柔和的白光,光下有人,身材高挑,穿黑白長袍的修女。


    沈井走過去,人未到,聲已至:“晚上好,安吉拉。”


    “謝謝。”


    修女聞聲望來,對他展顏一笑。笑容是活的,充滿善意。


    她有一雙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俏皮,嘴唇是性感而健康的顏色。除了臉和雙手裸露在外,其他部位皆包裹在黑袍下,沈井不由歎氣,暴殘天物!


    “腎,等你很久了。”彈琴的白胡子老頭滿身酒氣地湊過來,抱著沈井哈哈大笑:“腎,你說請客,快履行諾言吧,請我喝酒。”


    “傑森……”沈井推開他,同時架著他的胳膊不讓他摔倒:“我說請你吃飯,可從沒說請你喝酒。你已經醉了,再喝也是浪費錢。”


    修道院的福利點,街邊擺放折疊桌,桌上是塑料箱子,為有需要的人放發食物。食物發完後還要收拾幹淨,重回修道院。


    前後十幾名流浪漢在排隊,從修女安吉拉那領取一個漢堡和一塊炸雞。


    沈井攙著傑森,身後跟著小娜,三人排在隊伍後。不時有人回頭跟他打招呼,沈井似是與之熟絡,每個人都能說上幾句。


    很快排到三人,沈井接過漢堡、炸雞,對安吉拉表示感謝。安吉拉卻麵色凝重,看了看小娜,問她:“你好,你是腎的朋友?”


    小娜英文交流有困難,尷尬地搖搖頭。


    安吉拉牛奶般白皙的臉龐頓時變得嚴肅,盯著沈井,怒道:“腎,這是怎麽回事?”


    沈井聳肩,笑道:“路上撿的。”


    “你的同胞?”


    “是。”


    沈井咬了口漢堡,微微點頭。


    安吉拉探身,見再無排隊的人,快速收拾好東西裝進小貨車,過來對沈井說:“我要送她去移民局,她不能跟著你。”


    “恐怕……”神井為難地搖搖頭。


    不等他說完,安吉拉上前抓住小娜,轉身便向車內走去。小娜驚慌失措,奮力掙脫,不迭躲到沈井身後,露出一雙顫抖的手,緊緊抓住沈井的衣服。


    雨漸大,風更冷。


    安吉拉全身濕透,額前垂下一縷金發,貼在她柔和的側臉。


    “安吉拉,你聽我說。”


    沈井神色黯然,很多時候你希望的,並不是別人希望的。


    這時突然有人慘叫,打斷二人交談。


    流浪漢三兩一堆,聚在牆邊背風處吃東西。此時一名黑人青年正對一名流浪漢拳打腳踢,大聲叫罵道:“你這堆****,都兩周了,拿了我的貨不給錢。你以為我找不到你?啊?找不到你?”


    黑人青年扯開流浪漢的衣服,在裏邊拿出皺皺巴巴的美元。他一看更是氣節,怒道:“見鬼了,你他媽是怎麽做到的?上午領的救濟下午就花完了?你怎麽不去死!!!”


    流浪漢蜷縮身體,對他嘿嘿傻笑,一張嘴全是黑窟窿,僅存幾顆牙齒又細又黃,形同焦碳。敞開的衣服裏露出手臂,滿是針眼,皮膚已經壞死流膿。


    “寶弟。”有人胡亂吃完漢堡,趕緊湊過來:“給我來點,這幾天真是憋壞我了。”


    “有錢嗎?”


    “當然,我也領了救濟金。”


    那人伸出手,指甲潰爛,扭曲變形。寶弟不在乎,與他相握,手心裏的錢已被他收下。同時一個小塑料包隱蔽地掖進那人口袋裏。


    “你在幹什麽?”安吉拉突然跑過去一把推開寶弟,聲音發抖:“你看看他們,已經遭受了太多苦難,你為什麽還要傷害他們?我請你把錢還給他,立刻離開這裏!”


    寶弟沒想到修女會管閑事,笑道:“女士你好,我相信你比我清楚,我不會把牛肉喂給長頸鹿。香煙賣給吸煙者,酒水賣給喝酒人,毒品自然隻能跟癮君子交易。這不是我逼他們的,你看見了,我沒用槍指著他們的腦袋,完全是他們自願的。”


    “你……你……”安吉拉成長於修道院,不會爭辯更不會吵架,隻能大聲重複:“把錢還給他,立刻離開這裏!!!”


    “女士,你好像誤會我了,不是我要留在這的。”


    寶弟笑著搖頭,對旁邊的流浪漢問道:“嗨,大家,你們希望我走嗎?”


    “見鬼了,為什麽要你走?”


    “對啊,去******,誰讓你走我就殺了誰。”


    流浪漢們手拿漢堡炸雞,說著笑著吃著罵著。


    寶弟聳肩:“你看到了,這跟我沒關係。”


    安吉拉怒目而視,指著巷子口:“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我們不能和平相處嗎?一定要聽你的命令,因為你是白人?”寶弟緩步向前,居高臨下,幾乎要撞到她身上:“這是自由的國家,你能站在這,我也能站在這,對嗎?”


    “我要報警了。”


    對方嘴裏的熱氣直噴在她臉上。安吉拉低頭,雙手抱懷,不敢靠黑人青年太近。


    寶弟卻步步緊逼,言語越發下流不堪。


    “怎麽回事呀?”小娜聽不懂,隻感覺氣氛不對,緊張的手心冒汗。


    “沒事。”


    沈井歎了口氣。剛要動,傑森卻抓住了他,用眼神示意那黑人的腰間,衣服鼓凸,是槍。


    傑森的白胡子蠕動,小聲道:“腎,不要惹他,他是幫派成員。”


    “我知道。”


    沈井對他笑了笑,投去放心的眼神。


    安吉拉感覺大腦暈眩,四肢發麻,幾近窒息。她不知怎麽處理這件事,她現在似乎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的衝動。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被拉扯著向後退,一麵寬闊如帆的脊背擋在她眼前,將所有恐懼和驚慌阻隔在外。


    是“腎”的聲音:“兄弟,她是上帝的人,在上帝麵前你最好做個紳士,不要讓上帝發怒。”


    寶弟一把捂住嘴巴,隨後哈哈大笑:“天呐,哦……我的天,真是見鬼了。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什麽?居然是亞洲人,還是個流浪漢!亞洲人不是很聰明嗎,怎麽跑到我的國家當蛆蟲?噢……我的祖國啊,你是怎麽了?居然會接納這些懶惰的家夥。”


    “這……”沈井不知如何回答,他撓撓頭,笑道:“可能是,因為我長的帥?”


    “啪!”


    寶弟一巴掌拍掉他手裏的漢堡,諷刺道:“你不配吃我們的食物,滾回你的國家吃竹子吧!!!”


    漢堡蹦跳滾落,掉進汙水中,散開。


    一雙喬丹踩進汙水裏,然後是一隻手慢慢拾起漢堡。


    沈井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緩步來到寶弟麵前。他抬起手,大口咬著混合了腥臭汙水的漢堡,雙眼凝視著寶弟,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來。


    流浪漢們感覺喉嚨發癢,陣陣反胃,居然有人吃這個。


    小娜不明所以,用中文對他喊叫:“別吃了,你瘋了嗎?快放下,還吃!!!”


    寶弟無法解釋此時感受,瞬間怒火攻心,罵了聲“法克”,一拳砸向沈井。


    他麵前的亞洲人突然變得遙遠,腰窩劇痛,重重跌倒,滾出去四米遠才停住。


    安吉拉縮肩抱懷,瞳孔閃動,不悅道:“腎,你為什麽要用暴力?”


    沈井一言不發,身形筆直。


    “發克!見鬼了!!!”


    寶弟咳了半天,勉強順過氣,嘴裏漫出血腥味。雨水沿發銷滑過臉頰,掩蓋住眼角疼出的兩行淚水。他無法接受此等屈辱,一隻手伸向腰間。


    “你最好不要動!”


    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


    牆頭變壓器“啪”聲崩出火星,光亮一閃而逝,壓著沈井的亂發,五官深深陷入陰影。他一字一頓:“你的手指碰到槍,我立刻讓你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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