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又從錢夾裏取出兩個五毛硬幣塞在老頭手裏,“你這胡琴我能拉幾下嗎?”老黃問。


    老頭猶豫了一下,對老黃道:“俺可就指望這個胡琴吃飯呢,你拉完了可要還給俺。”


    老黃說:“你這個老頭真糊塗,俺要是搶你的胡琴,用得著跟你費這些話嗎?一腳把你蹬趴下,拿過來就跑了,你找誰去?”


    老頭嗬嗬笑了,把胡琴遞給老黃。小菊接過胡琴,坐在老頭身旁,試了試音,調了調琴弦,閉上眼睛,開始演奏二胡名曲《二泉映月》。


    如泣如訴的旋律從小菊指尖流淌出來,在小鎮上空回旋、飄舞,漸漸地有人走過來,站在小菊麵前欣賞起來,起初一兩個,後來越聚越多,形成了一堵人牆。老黃站在人堆裏,端著老乞丐的粗瓷大碗不住地向眾人鞠躬作揖,嘴裏還大聲嚷嚷著,“大哥、大姐,老少爺們,俺家在遼寧海城,家鄉遭了旱災,爹媽都餓死了,就剩俺和妹妹兩個相依為命,四處乞討,大家可憐可憐俺們吧,給俺們兩個銅板,俺們不嫌少,給俺們一塊大洋,俺們祝你們長命百歲,發大財升大官……”


    一個身穿大寬水袖旗袍、腳蹬平地小皮鞋的年輕女人用手帕抹了一下眼睛裏流淌出來的淚水,嗓音哽咽地道:“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女人掏出十幾枚銅板遞向老黃,老黃激動之下,竟然把按著褲子的那隻手也伸了過去,結果,杯具發生了,錢接住了,褲子卻掉了,一雙毛乎乎嚴重返祖的大腿,上麵一條大花褲衩子,褲衩前麵襠部一大塊夢遺留下的黃斑散發著一股子腥臭氣息。女人驚叫一聲,捂住眼睛,轉身擠出人群,飛快地跑走了。人群中的男人們轟然大笑。老黃拉起褲子,也跟著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一個身穿長衫、文質彬彬的中年人習慣性地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金絲邊的高度近視鏡對老黃說:“小姑娘這二胡拉的催人淚下,深深滴打動了我,我覺得如果不為你們做的什麽就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衝這個我給你一塊大洋。”


    中年人手指夾著一塊大洋懸在破瓷碗上麵,手指一鬆,當啷一聲,白花花的大洋就落在碗裏,這聲音在老黃耳朵裏聽來別小菊拉的曲子好聽多了。


    小菊很有禮貌地站起身衝那個中年人鞠了個躬,“先生,多謝您的恩賞,小女謝過了,先生若喜歡聽小女彈湊,小女就再為先生拉一曲《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那一天小菊一連氣演奏了五首曲子,那個中年人每聽一曲都會不吝美詞大加誇獎一番,隨後照例在碗裏擱一塊大洋。老黃心裏樂開了花,可是齊誌宇卻眉頭緊鎖,那個中年人的慷慨讓他心生警惕,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懷疑那人居心不良。於是過來向圍觀的眾人特別是那個慷慨的中年人表示了感謝和歉意,找了個借口把小菊拉走了,臨走時,小菊給了那個盲人老頭一塊銀元。


    小菊打算到鎮子裏給老金的閨女買幾盒點心,送過去。三個人剛從點心鋪子裏出來,卻見那個中年人站在外麵等他們。小菊上前又說了幾句感謝話,中年人擺手製止,“小姑娘,你的胡琴拉的的確不錯。我是鎮立高等小學堂的校長羅柄輝,我那裏正缺一位教授音樂的教師,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音樂教師的職位。教師薪酬還是很優厚的,每個月十塊銀元,完全夠你們三個的花銷了。”


    “羅校長,您對於我們就是及時雨,能夠去貴校教授音樂,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不知怎麽感謝您才好。”小菊道。


    “啊,你太客氣了,說實話,我們那裏原本有一位音樂教師李秀,前幾天過來幾名警察,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抓走了。後來我去縣城警察局打聽才知道,幾個月前黑龍江督軍孫烈臣的小舅子看上她了,要娶她,李秀不肯給那個混蛋做小,就跑到這裏投靠親戚,那時正缺音樂教師,我見她會吹拉彈唱就聘她做了音樂教師。嗨,誰想到她那個親戚得了孫烈臣小舅子的好處,出賣了她,這一走隻怕再難回來了。我這些天正為音樂教師的事犯愁呢!你肯過來就好,這下我的一塊心病就了了。”


    接著羅校長就帶著三個人去鎮子裏的學堂去轉了轉,那學堂名字蠻赫亮,實際寒酸的可以,一個小院子圈著七八座泥土房,一座是校長的家兼校長辦公室,兩間是教師辦公室,剩下的是教室和堆放雜物的倉庫。看著這樣的教學條件,小菊和齊誌宇懷疑羅校長會不會忽悠他們,一個月十塊銀元,可能嗎?但心裏這樣想卻不能說出口。


    來到老金家,老金的婆娘看見他們拿著點心過來,客氣了幾句就收下了,小菊向老金打聽羅校長的為人,學校會不會拖欠教師工資。老金說,羅校長是個好人,經常周濟鎮子裏的窮苦人。誰家有難處,找他都會盡心盡力。聽老金這麽說,小菊就放心了。


    老金將倉子裏的雜物挪到自己住的屋子裏,把倉子收拾幹淨。金徐氏拿著小菊給的錢去大戶家買了兩套舊被褥,一身女人衣服和一件給老羅準備的粗布上衣。倉子用布簾隔成兩間,齊誌宇睡外間,小菊睡裏間。沒有炕,兩個人將就著睡在草鋪上。老羅則去大車店住下了。


    晚上吃過飯,小菊要洗澡,金徐氏給燒了熱水,齊誌宇在屋外看守。小菊洗了個熱水澡,順便也把弄髒的衣服洗了。


    第二天小菊去學堂上班,齊誌宇去大車店找到老羅,老羅說,昨天他特意向大車店老板打聽了學堂教師工資,大車店老板說,的確是每個月十塊銀元,而且從不拖欠。另外老羅也打聽了鎮子裏有沒有月租便宜點的帶院子的房子,大車店老板說他的一個親戚家房子閑著,大院套,三間磚瓦房,月租才三塊大洋。總在老金家住著不是個事,要不咱們把那大院套租下來得了。俺打聽清楚了,這裏一塊大洋能買45斤米,100多斤鹽,30斤食用油,三十個銅板能買一斤好豬肉……俺算了一下,如果省著點,小菊一個月的工錢夠咱們開銷了。要是俺以後能算個卦啥的,怎麽著也能對付幾塊大洋花花。到時候咱們就不用這麽緊巴巴地過日子了。


    “行啊,你去張羅這個事吧。晚上咱們就搬過去。”齊誌宇痛快地道。


    老羅在大車店的大通鋪擠了一個晚上,一屋子的臭腳丫子味外加持續整整一個晚上的如雷鼾聲,使老羅的聽覺神經和嗅覺神經都遭受到嚴重摧殘。老羅做夢都想租房子住,所以對於租房子這件事就特別上心。齊誌宇前腳剛走,老羅就跑到學堂,跟小菊說了租房子的事,向小菊要了三塊大洋交給大車店老板,預付了房租。


    下午,三個人由大車店老板派來的一個夥計領著來到那座宅院。那房子同學堂隔著一排房子,很大的一個院子,一間坐北朝南的正房,兩旁各一間廂房。房屋的主人是車店老板的外甥,幾年前攤了人命官司,攜家帶口逃到關內去了,這些年一直沒有音信,房子始終由車店老板照看著。車店老板疏於管理,院子裏野草叢生,三間房子的門窗也多半破爛了。老金和月牙幫助打掃了兩間房子,又找了鎮子裏的木匠修好了破損的窗戶,幾間屋子收拾妥當,囊中羞澀的小菊向羅校長預支了半個月的薪水,家裏家具、鍋碗瓢盆都是現成的,隻買了一些米麵、酒肉、蔬菜,炒了八九個菜,小菊又找來羅校長和自己同一個教研室的幾位老師,羅校長和幾位老師知道小菊不寬裕,過來的時候有的帶來了生活用品,有的帶了幾斤牛羊肉,還有的拎了酒。老金酒量挺大,齊誌宇不善飲酒,幾位客人就由老金、老黃陪著,都喝的很盡興。席間,齊誌宇對羅校長說,自己有文學特長,喜歡舞文弄墨,擅長寫白話詩歌、小說。學堂要是需要語文教師,他可以試試。羅校長沉吟半響說,學堂教師的編製是鎮長定的,每個月按人頭發放工資,學生就那幾個,沒有額外編製。你們的情況我都清楚,光靠小菊的工資的確緊吧點,這樣吧,哪天你把自己寫的作品拿到我那去,我有個同學在哈爾濱《濱江日報》報館做編輯,據我所知稿酬還是很優厚的,每千字一到三塊銀元,一個月在報上發表個萬八千字豈不比做教師更實惠?不過,我這位同學做事是極認真的,我曾經寫過幾篇舊體詩要他發表在報紙上,結果這廝說我那詩寫的沒有新意,不會有人看,就給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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