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聽了聲響後,忙吹滅了油燈,原來隻是店裏的夥計夜半上茅廁。


    文姝不敢久留,隻得先回了房。那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連連做起了噩夢來。


    夢中的自己,依舊是穿著鳳冠霞帔的新嫁娘,嫁衣血染,反複隻說著那句話:“若是有來世,我亦要學你,斷絕俗念,問道成仙。”


    世上真的有仙人?仙人該是什麽樣子的?


    雞叫三聲後,小長生客棧裏又有了聲響,廚娘和夥計們已經忙活了起來。


    這家小長生客棧的前身隻是家路邊供人吃飯的小店鋪。十幾年前,夜氏懷著文姝兄妹倆時,被嶽家主母遣送到了徽鎮。


    “小長生”客棧是嶽家的一處產業,由於店址偏遠,族中一直無人肯來打理。嶽青城就派了一個劉姓廚娘,幫忙夜氏打理。


    徽鎮是個中等規模大小的西北小鎮,小長生客棧在徽鎮亦隻能算是個中等規模的客棧,生意算不上好,靠著個住宿便宜飯菜整潔和夜氏的精打細算,還能養活客棧裏六口人的生活,一年下來能餘下幾十兩銀子。


    嶽家派來的那名廚娘,說是幫忙,實則卻是個太上皇,一年下來多餘的銀兩,都會被克扣上繳。外頭傳說的嶽家給錢養野種,事實上,嶽家除了每年的年禮,從來沒給過夜氏多餘的閑錢。


    從文姝兄妹倆十歲前後,隻要是身體周全,每天的卯時(早上5點左右)都得起床幫忙淘米切菜,生火掃地。兄長文翰氣力大,就被指使著上街采辦米糧果蔬。文姝厭惡夜氏性情軟弱,對娘親也就更加嫌棄了。


    這幾日由於文姝害病,那些瑣碎事就被文翰一人承擔。


    文姝醒來後,腦子裏還是回想著昨晚的事情,橫豎她現在是喝了藥,隻用裝病就成。


    中途夜氏還端了碗瘦肉粥進來,叫了文姝幾聲,見她沒有答應,就帶上門,領著文翰出門采辦去。


    文姝在**躺著,也沒想出個來由來,肚子又餓得慌,就起身喝起了粥來。


    滿滿的一碗粥,粥上撒著肉糜和切碎了的小蔥,香氣撲鼻。


    文姝沒記錯的話,四年前夜氏的身體還沒那麽差,夜氏的手藝不俗,奈何那個劉姓廚娘仗著是本家派來的,硬要霸著廚房,使得客棧口碑很一般。


    手上的粥是夜氏熬的,有好些年沒吃過娘親熬的粥了,文姝動口,將粥吃幹淨,身上一陣陣發熱,說不出的舒坦。


    過了片刻,文翰進門了,見了妹子的臉色不錯,他也來了興致,“姝兒,你身體好了?還把娘熬的粥都吃完了?大哥剛在路上碰到六妮子,她說今晚要跟你一起去看火龍點燈。”


    “好些了,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身體好了。你也知道娘親愛嘮叨,一定又會說身體剛好,不能胡亂跑。”文姝記得,十二歲的那場火龍點燈,據說是徽鎮有史以來最出名的一次,那一次,全鎮的燈火都在瞬間熄滅,一頭火龍橫空而出,點亮了整條街的燈火,鎮上的人都說,那是條神龍,點燈的是天上的神仙。


    有份去看那場表演的六妮子,回來後就繪聲繪色說給害病在床的文姝聽,文姝聽後,少不得又發了通脾氣。


    沒有喝藥,身子就舒坦了,如此說來,問題過來出在了藥身上?娘親讓自己喝藥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


    文翰聽了妹子的話後,猶豫不決了起來,他的性子,一說謊就會害個大紅臉,他又不能欺騙娘親。


    “大哥,你不是答應過,隻要姝兒身體好了,就帶我去看火龍點燈的嘛?原來大哥說得都是騙人的,做不得數,”文姝將被褥往地上一摔,撒起了火來。


    見了妹子動了真火氣,怕她氣著了,嶽文翰立馬丟盔棄甲了,隻差豎起兩個指頭對天發誓,絕不會和旁人泄露半個字。


    這一日,過得還算安生。


    徽鎮的黎火節一年一次,在周邊的鄉鎮村落裏很有些名氣,慕名前來的遊客和各地商販早早地都進了城。


    小長生客棧也跟著沾了光,夜氏忙著客棧裏的事,也就沒有閑心去管埋頭幹活的兒子和蒙頭在房裏,悄無聲息的女兒。


    到了傍晚時分,天邊浮起了幾片鑲著金邊的紅雲,客棧裏的客房也住滿了人,廚娘夥計們忙碌了一天,放下了門板。


    吃過了飯後,客棧所在的小街弄堂裏也熱鬧了起來,見兒子急巴巴地吃完了飯,收拾齊整了。


    見店中沒有其他人,夜氏偷偷摸出了十枚銅板,“看你的猴急樣,拿著錢去看火龍吧。”


    文翰接過了錢後,夜氏又遞上了十枚銅錢:“這幾個銅板,你收著替文姝也買些好吃的。記得早些回來,免得你妹妹醒來後,不肯吃藥鬧騰的慌。”見夜氏沒有再多問,嶽文翰籲了口氣,趁著娘親進廚房清點今日的用度時,他溜上了樓。


    才一進門,文翰就覺眼前一亮,妹子文姝已經梳了個雙丫髻,換了身幹淨的藍底白碎花褂子,隻等著出門了。


    “娘親給了我們二十個銅板嘞,諾,都給你,”嶽文翰把銅錢都給了文姝。


    “錢都給了我,你怎麽辦?”文姝摸著那二十枚汗津津的銅錢,指尖的暖意一直探到了心底。


    “我啥都不要,姝兒開心就好了。黎火節年年都有,小攤小販賣得玩意也差不多,早就膩味了。快跟著我下樓,我和六妮子說好了,晚飯後,在巷子口集合呢,”文翰喜滋滋地拉著妹子的手,偷溜出了客棧。


    廚房無人,夜氏獨自一人,拿著筆墨記錄著客棧今日的用度。


    “鹽半斤、豬油兩斤、鯽魚十條、排骨十根、白菜二十株、蘿卜...每樣都短了些,這個劉廚娘,手腳又不幹淨了。”夜氏在賬簿上記下了一筆。


    記錄完後,夜氏再小心地往外看去,確定了客棧裏的人都走空了。她再在身後虛空畫下了一個隔絕法陣,此時要是有人闖進了廚房,夜氏必然會知曉。


    夜氏畫完了法陣後,額上已經出了一層密汗。


    她本是個資質不錯的水靈根散修,因為體質特殊,被嶽青城誘騙,嫁入了嶽家,哪知嶽家的主母是個嫉妒心極重的毒婦,趁著她懷有身孕之時,傷了她的靈根。


    夜氏拿出了粒水藍色的珠子,捏在了左手。


    她右手拇指和中指結起了一個印記,口中念念有詞,“水潤之術,洗滌心中之塵垢,滋潤吾之靈體。”指間,擠出了滴血,血形成了一個環狀血鏈,懸浮在空中,那塊藍色的珠子被置於其中。


    藍色的珠子是一顆普通的水性靈珠-遊藍珠,這種靈珠的品質一般,能治療中度的內傷。在修真界這類石頭很是普通,不過在徽鎮這樣的凡人聚居的小鎮,倒還算稀罕。


    遊藍石在吸收了血氣之後,靈光更盛。


    再看夜氏的神情,眉宇之間,似是痛苦又似舒坦,太陽穴處,更是激凸不止。閉目養生的夜氏並沒有發現,從廚房的爐灶位置,流淌出了一陣更加濃鬱的靈氣。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夜氏被水潤之氣包圍住,全身的經脈發顯露在了膚表,在那股空靈之氣的映襯下,夜氏秀氣中帶著幾分憔悴的五官,顯得明朗了幾分。


    吸納進最後一口靈氣後,遊藍石應聲而裂,成了粉末。


    “不知為何,每每在客棧的廚房中修煉,效用就會大增。隻可惜我手頭的靈珠已經耗盡,劉廚娘那個惡婦,仗著自己是後天的武者,對我母子三人百般欺淩。眼下我受損的靈根已經恢複了五成,這些年我一心蟄伏,已經衝破了練氣五層。姝兒和翰兒已經滿了十二,再過些時日,嶽家的人就會找上門了,必須在此之前,殺了那名惡婦,再帶著孩子們逃離徽鎮。”夜氏的臉上,多了分狠絕。


    徽鎮街道上,兄妹倆擠在了人群裏,被鎮上的花燈美景吸引住,渾然不知客棧裏夜氏剛做出來的決定。


    “姝兒,你看前頭有個賣古董雜物的小攤子,我們過去看看?”嶽文翰喜歡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見了前方有個賣各類雜物書籍的地攤,拉著文姝就往前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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