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並無大礙,太醫趕到,隻掐了下人中就醒了過來,不過皇後聽得消息,倒是是從坤寧宮趕了過來。


    敏妃惶惶收拾了出宮接駕。


    皇後從軟轎下來,很不讚同的掃了她一眼,搭著宮人的手進了門。


    她徑直穿過前殿到後頭抱廈去瞧三公主。


    楠木垂花柱式架子床上支著草綠繡蜂蝶的帳子,三公主抱膝坐在床上,朝裏扭著臉,一頭烏發亂蓬蓬的披在肩上。


    她與敏妃還鬧著脾氣,皇後進得急,丫鬟們甚至沒來得及把人請下來。


    氣氛古怪,諸人麵麵相覷。


    敏妃張一張嘴,還是先開了口:“燕燕,皇後額涅來看你了。”


    三公主埋頭未動。


    皇後對宮妃嚴苛,對孩子卻一向和善,也不生氣,自坐到了床邊,撫著她背柔聲問道:“燕燕,這是怎麽了?怎麽皇額涅來了,你也不搭理?”


    “皇額涅!”三公主一下撲倒了她懷裏,一抽一抽的啜泣。


    “好了好了,可憐見兒的。”皇後抽出帕子給她擦臉,一張臉抹得黑一塊兒白一塊兒,皇後一邊擦一邊笑,“瞧瞧,哪裏蹭的,大花貓兒似的。”


    三公主親密無間的偎在她懷裏,瞥一眼敏妃,鼓著嘴道:“額涅罰我站牆角。”


    小孩子心思簡單,皇後寵溺他們,他們也就親近她,把她當做護身符一樣。


    皇後哦了一聲,一頓道:“你額涅一向疼你,可是你犯了錯?”


    三公主悶頭不說話。


    皇後便曼聲曼氣兒的道:“我來的路上聽說,你對你先生無禮了,可是?”


    三公主絞著手指,“我……我不想她做先生了……”


    “為何?”


    “大家都說,漢人都像魏貴人一樣,都是下作胚子。”


    一語說得敏妃又要發火,皇後壓住她,轉而淡笑著看三公主,“你省得什麽是下作胚子?”


    三公主懵懵的看了看她,“就是壞人,想害汗阿瑪的人,我不要她做先生給人笑話。”


    皇後道:“你瞧南書房你兩個哥哥的幾個漢人先生,那是連你汗阿瑪都敬重的人,你說他們可是壞人?”


    “不是。”


    “你先生的學問也是你汗阿瑪和你額涅賞識的,才叫她來給你做先生,你說汗阿瑪可會叫壞人來給燕燕做先生?”


    三公主搖頭。


    “這就是了,你先生和魏氏不一樣。魏氏心術不正,不說她是漢人漢人就心術不正。就像她在宮裏,你能說宮裏的人都心術不正麽?”


    三公主似懂非懂,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回頭,去跟你額涅還有先生認個錯,就說你知道錯了,可行?”


    “我……”三公主偷偷瞧敏妃,一頭紮進皇後懷裏,撒嬌道:“我不去我不去!”


    她拉不下臉,皇後也不逼她,拍拍她道:“好了好了,蹭我一身灰,快叫丫頭去給你洗洗臉,我同你額涅到前頭說說話,你過會子再來。”


    三公主歡歡喜喜的去了,皇後回了前殿。


    敏妃伺候著她用了半日茶,皇後才慢悠悠撥著茶葉沫子開口:“合宮裏頭,你素日是最叫我省心的,怎麽今日是急糊塗了?三公主是金枝玉葉,她李氏就算再得皇上的眼,值得你為她折騰親生閨女?拿孩子使手段,你出息了?”


    皇後待孩子有耐心,待底下妃嬪嘴巴上卻向來不留餘地,她眼睛又毒辣,回回說話都能戳你心窩子裏去,這樣直接了當的給你沒臉,敏妃沒少領教。


    偏她又是正經主子,人人都得小意兒伺候,在她麵前,倒比在皇上跟前兒還得多拿兩分心思。


    她被她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吸了口氣還是要掛著兩分笑認錯:“正是娘娘說得,我心急了,累您專程跑這一趟。”


    宮中這些年,皇後的脾性大家也都摸得清楚,她說你有什麽錯,甭管你有沒有,就老老實實認著,認了就結,若不認,就等著脫層皮吧。


    敏妃是識時務的人,心裏多惱火也不會和她應強,果然一認錯,皇後就點了點頭,“行了,你知道就行,甭再為難燕燕。這李氏,我瞧依燕燕脾氣,她也低不下頭去認錯。索性昨兒皇上同我提了提,今科的考卷已呈了上來,眼瞧著就能殿試放榜,給這姑娘指了人家叫她出宮備嫁,原就是個由頭,燕燕不想去,也就不必去了。她屋裏人也要整頓,就隨我到坤寧宮住些時日,等你曆練清楚了,那李氏也出了宮再叫她回來。”


    “這……”敏妃心裏不願,卻不敢反駁於她,遲疑間皇後就是一挑眉,“怎麽?”


    威逼利誘,皇後籠絡人心的手段絕對有一套,她舒了口氣,隻福身道:“如此勞煩娘娘了。”


    要去坤寧宮,三公主聽了是一百個樂意,皇後那裏規矩鬆泛,吃食|精細,再加上幾個大兩歲的哥哥姐姐日日晨昏定省,宮裏也熱鬧,愛人多熱鬧的小孩子,自然喜歡。


    敏妃麵上帶笑,心裏卻五味雜陳的送她跟皇後出去,不料皇後攬著她才上轎攆,就見一個小太監飛也似的跑過來,啪啪一甩馬蹄袖,跪地道:“娘娘大喜,才明妃娘娘診出喜脈,太醫說,已有兩個月的身子。”


    “明妃有喜?”皇後麵上恰到好處的泛了絲喜色,“可是祖宗保佑了!可給皇上、太後、太皇太後報喜去了?”


    “回娘娘,奴才是去坤寧宮折回來的,慈寧宮和壽安宮已收了喜信兒,皇上在和大臣們議事,消息還沒遞上去。”


    “總是這些年作養沒白費。”皇後感歎了一句,吩咐擺駕翊坤宮,“走吧,我去瞧瞧她。”


    皇後和明妃並不十分對付,明妃將將進宮那會兒傲氣,年輕貌美身家顯赫的姑娘,同胞哥哥又備受皇上倚重,她有資本傲氣,皇後要拿捏她,並不像旁個那麽容易。


    不過皇後究竟是皇後,小小丫頭,她自有法子名正言順的製服她。


    她是規矩裏頭辦事,連皇上都沒有二話。


    明妃被挫了幾次,也就學乖了,一心一意的把心放在了服侍皇上身上,盡量的少與她說話碰麵,久而久之,倒是相安無事。


    因而皇後過來她是有些吃驚的,她穿紅綾子寢衣半在床上,才接見過太後和太皇太後遣來的宮人,略嫌疲憊。


    看見皇後進門略微欠了欠身,“娘娘吉祥。”


    “坐著,別動。”皇後難得麵色和煦的按下了她,“這孩子來得不易,你好好將養,萬不能像上回似的……天大的事兒也抵不得你肚子裏的孩子。”


    明妃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低聲道:“我知道,一定保重這孩子。謝娘娘來瞧我。”


    皇後一拍她的手,“哪裏話。”


    轉眼瞧太醫沒走,便細細問了養胎事宜,又細細叮囑了她身邊宮女一番,便不多呆起身離去。並囑咐她好好休息,旁的再來道喜的人在外頭接見就好,不必她再親身相見。


    一時明妃卻歇不下,聽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卻獨不見心裏盼的那人。


    終是夜深下了帳子,她躺在錦衾之中,隻覺喜悅一點點變成了酸楚堵在胸口。


    他果然是惱了她,自壽安宮以後,他一次也沒見過她,就連她懷了孩子這樣的事,他也不聞不問。


    後宮裏明爭暗鬥,是他最忌諱的,她以為自己的手段能蒙混過去,沒想到叫他一眼看穿。是她太天真,可那個姑娘,她到底是忌憚啊。


    爾然有輕輕的腳步聲想起,她以為是丫鬟,噎著嗓子說了聲出去。


    “有日子不見,你脾氣見長?”


    身後人陰陽怪氣的嗤了句。


    裏頭沒動靜,皇帝走過來撩開了帳子,正見她一壁起身一壁手忙腳亂的拿帕子抹眼淚。


    他心裏軟了下,抬臂擁住她,溫聲責備:“有了身子的人了,怎麽還孩子似的?”


    “我……我是高興……”她慌忙扯出一個笑臉,一時又帶了些淒楚,“我總以為這輩子都與孩子無緣了,沒想到上天垂憐,還能叫我有自己的孩兒……”


    她頭一次有身子是剛進宮那會兒,歡喜的什麽似的,不料坐胎五個月之時,正傳來她父親在西南殉國的消息,她一時悲傷過度小產,損了根基,調養了兩年來都不曾有孕。


    皇帝想起這一段往事也微微悵然。


    他是心疼她的,若非她疑神疑鬼,還把手插|進了前朝,他何至冷落她恁長時候。


    “傻話。”他屈指在她額上輕輕一彈,“怎會沒有,等這孩子落了地,咱們還要給它添幾對弟弟妹妹……”


    明妃倚在他懷裏咯咯笑,二人絮絮低語了半日,至於敬事房的太監都在外頭小聲催:“皇上、娘娘,時候不早了,該就寢了。”


    “這些煩人東西。”皇帝低低罵了聲,便要招人進來伺候洗漱,不料明妃一扯他的袖子,欲語還休。


    “怎麽?”皇帝挑了挑眉。


    明妃一咬牙,下定了決心似的,“我不便服侍您,您……您去後頭衛妹妹馨妹妹屋裏吧。”


    妃嬪有孕之時不得侍寢,若今日留他在這兒,恐怕明日又要遭皇後派人訓斥了。


    皇帝目色一瞬,隨即落在在那豐潤細膩的紅唇上。


    拿指腹不輕不重的摩挲了幾下,挑唇輕笑,“口是心非。”


    何嚐不是口是心非,可她有什麽辦法呢?


    他到底是走了,她闔目緩了半晌,喑聲問:“皇上去誰那兒了?”


    “稟娘娘,是去了馨婉容房裏。”


    她悵然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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