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語之不信,沐天堯向來是一個運籌帷幄、威武自信的帝王,所有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有的皇子公主見了他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就連她也不敢在他麵前過於放肆,而現在,淩衛劍居然說他很傷心?


    沐語之連晚膳都沒顧得上用,便急匆匆地到了沐天堯的寢殿,寢殿裏靜悄悄的,內室前站著於公公和曲太醫,兩個人正壓低聲音在竊竊私語,一見她頓時住了口,曲太醫見了禮便借故告辭走了。


    “於公公,父王呢?”她著急地問道。


    於公公示意她噤聲,一臉的擔憂:“陛下有些頭暈,剛剛躺下了。”


    “怎麽會頭暈?曲太醫問診了嗎?是受了涼還是其他什麽毛病?”沐語之一連聲地追問道。


    於公公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大礙,可能是下午氣著了,臉色一直不好。”


    門內傳來一陣輕咳,沐天堯的聲音傳了出來:“是語之嗎?進來吧。”


    於公公歎了口氣,低聲道:“六公主,你勸陛下寬心些,不要為了幾個殿下的事情太過傷心,晌午的時候,陛下發了好大的火,訓斥了幾位殿下,把屋裏的東西都……”


    屋子裏十分幽暗,於公公進來點了燭火,這才退了出去,沐語之走到沐天堯的床前,半跪了下來,笑著說:“父王你怎麽這麽早就睡了,我還想讓你去瞧瞧我養的小鬆鼠呢。”


    沐天堯支起了身子,半靠在床頭笑了笑,“到底是隨你母妃,她也喜歡這些小東西。”


    “對對對,我還記得我小時候母妃養了隻貓,可惜後來死了,我還傷心了好久。”沐語之想了起來。


    沐天堯的笑容一滯,他也想了起來,那隻貓十分乖巧,裴淑妃當心肝寶貝似的,後來卻被人毒死了,查到一個宮女頭上便再也查不下去了,隻好草草了結,後來裴淑妃便再也不養東西了。


    “聽說你房裏有個宮女犯了事,是淩衛劍處置了?”沐天堯不願再去想往事,岔開話題道。


    沐語之一陣心虛,看看沐天堯沒有什麽不悅,硬著頭皮道:“是,父王你就不要管這些小事了。”


    沐天堯嚴肅了起來:“怎麽是小事,自己宮裏的人一定要立威,你這脾氣,朕真是不放心,我看那個叫漪紫的還算是可靠,平日裏你多聽她的。”


    沐語之點了點,撒嬌道:“我知道,父王你別操心我,皇兄他們一定是糊塗了,才會做錯事情,惹你生氣,你好好教訓他們,就是別自個兒偷偷生氣,多養養身子,前幾日我讓楊釗燉的雞湯,父王喝了沒有?”


    “楊釗當寶貝一樣地捧進來給朕,朕還當是天上掉的神雞呢,原來是你抓的野雞。”沐天堯也不願多提那幾個兒子,順口便跟著把話題岔了開去。


    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會兒,兩個人平日裏都差不多是針尖對麥芒,難得有這麽安靜祥和的時刻。末了,沐天堯看起來略有倦色,沐語之扶著他躺了下來,剛想告退,沐天堯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語之你也快十七了,朕是該幫你好好找個婆家了。”


    沐語之的心怦怦一跳,剛想說話,沐天堯又道:“朕都知道了,你把淩衛劍和林承錦兩個人給弄錯了,是不是?人是你弄錯的,你總不能一股腦兒都怪到淩衛劍的頭上,你雖然貴為公主,但對臣下也要恩威並施,這樣不給安遠侯府臉麵,安遠侯府心裏還不得記恨你?”


    沐語之嘟起了嘴,不服氣地說:“誰這麽嘴碎,去安遠侯那裏挑唆?笑……淩衛劍要是去告狀,那他就不是男人!”


    “衛劍是不會,可保不準有心人去挑唆。”沐天堯直為女兒發愁,要是他不在了,還能有哪個人能護得這個單純的女兒周全?“好了,別提這事了,聽朕的話,也不要去怪衛劍了。”


    沐語之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真心喜歡那林承錦?”沐天堯想了想說,“這個孩子才華橫溢,算得上是個人才,隻是心思太重,人也太過傲氣,他們林府的後宅又十分複雜,實在不算是良配。”


    沐語之怔了一下,她是不是真心喜歡林承錦,放在三天前,她一定會沒口子地應承,可現在不知怎的,她好像有點說不出口。


    沐天堯見她不吭聲,還以為她害羞了,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如果你真心喜歡,他家門戶雖然低了些,朕也勉為其難答應了,前陣子朕為了磨他和林家的傲氣,特意把他晾在翰林院,這一陣子下來,想必也磨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你見了他,或者林府的什麽人,順口提上兩句,朕再替他安排個實職,他便會對你感激,”


    他剛說完,又想起了什麽叮囑道,“不過,你萬萬可不能頤指氣使,好像給了什麽天大的恩惠似的,這樣反而弄巧成拙。”


    沐語之呆了呆,她萬萬沒想到,沐天堯暗地裏居然這樣為她打算,她的眼圈不由得紅了:“父王,我還小,還要陪在父王身旁呢。”


    沐天堯笑了:“前幾日還指天誓日地說喜歡上人家了呢,我一直真以為是衛劍,心裏還想著這次語之的眼光可是真好。”


    “哼,父王就喜歡他,依我看,他也不怎麽樣。”沐語之哼了一聲,想起淩衛劍這幾日愛理不理的模樣,就生起氣來。


    “總而言之,語之你想好了,你真心喜歡的到底是誰,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可不能稀裏糊塗的,等你想好了便告訴朕,朕負了你母妃,萬萬不能再負我的女兒。”沐天堯愛憐地看著她,神情鄭重。


    回宮的路上,沐語之一直在想著沐天堯的這句話,她心裏喜歡的到底是誰?到底什麽是真心喜歡?沐天堯要把她許給林承錦,她為什麽心裏沒有了以前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沐語之的情緒有些低落,不知不覺就想到了裴淑妃:要是母妃還在就好了,就可以問問她,她怎麽就知道她喜歡父王?她為什麽要從鎮南王府入宮來?明明當初她可以留在南疆的。


    一到明鈺殿,她便鑽進了自己的屋裏,打開了裴淑妃留給她的一箱東西翻看了起來。


    箱子裏珍珠瑪瑙、釵環玉佩應有盡有,裴淑妃原本就出自名門,在後宮十餘載更得沐天堯的寵愛,給沐語之留下的寶貝不計其數。可沐語之卻一股腦兒都堆進了箱子裏,她怕看到就會傷心。


    鴿子蛋大小的珍珠項鏈、做工精巧的金鳳釵,還有玉鐲、玉佩,沐語之一件件拿了出來,仔細地端詳著。


    裴淑妃的模樣清晰地在她眼前閃過,沐語之記得很清楚,裴淑妃很疼她,也不象後宮中的其他嬪妃,整日裏讓自己的女兒笑不露齒、目不斜視,還整日裏背誦那些勞什子的女誡;她會帶沐語之做木馬,放風箏,她還說,她很愧疚,讓沐語之生在了後宮,要是在鎮南王府,她一定會讓要讓沐語之做這個世上最快活的女孩。


    裴淑妃的手帕交並不多,更因為受寵和家世,讓先皇後心存忌憚,後宮中交好的就是一個薑嬪,也就是現在的薑貴妃。很多裴淑妃的事情,沐語之也是從薑貴妃口中得知。


    忽然,一條放在格子中的細鏈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金色的鏈身打磨得十分精致,頭上穿著一個小小的印章模樣的東西,上麵雕著繁複的金龍,金龍盤成了一個“堯”的形狀,最頂上還加了一把精巧的小鎖,富含寓意。


    沐語之記了起來,這是裴淑妃生前最喜歡的掛鏈,是沐天堯在她生辰時特意為她打的,她掛在脖子上,形影不離,一直到咽氣了也沒摘下來。


    沐語之把它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越看越喜歡,也掛在了脖子上,在銅鏡前照了半天,正得意呢,漪紫在外麵叫了起來:“公主,薑貴妃讓你去她那裏一趟。”


    沐語之到了薑貴妃的宮中,沐吟之已經在了,臉色不太好,看到沐語之過來,隻是低低地叫了一聲“妹妹”。


    不知怎的,這趟出宮以後,沐語之總覺得沐吟之對她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雖然麵上依然還是笑語晏晏,妹妹長妹妹短的,可偶爾不經意間雙目交接,她總是能從沐吟之的眼裏看到幾分敵意。


    沐語之隱隱覺得和那天漣藍的事情有關,卻也沒工夫去深究,她要想沐天堯的話,要想怎麽報複淩衛劍,還有很多要緊的事情,沒工夫去琢磨這個姐姐七彎八繞的心思。


    薑貴妃坐在上首,一見到沐語之便把她拉到身旁,笑吟吟地問了好些個春獵的趣事,沐語之也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末了有些難過地道:“就是大皇兄和二皇兄出了事,不然的話一定更開心。”


    薑貴妃漫不經心地道:“奕頌總是太魯莽,你父王教訓他了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就會提防小人了。”


    “薑母妃你知道是誰害的大皇兄嗎?他們都不告訴我。”沐語之好奇地問。


    “他們怎麽說的?你說來給我聽聽,居然還敢欺瞞我家小公主。”薑貴妃看著她,神態親切。


    “就是那個淩衛劍啊,他說叫我管好自己,哼,瞧他那小人得誌的模樣。”沐語之不屑地道。


    “你父王呢?要是罵你大皇兄,可別忘了幫他說幾句好話,也不枉他平日裏這麽疼你。”薑貴妃眉頭蹙了起來,歎息了一聲。


    沐語之連連點頭:“薑母妃你別擔心了,那天晚上我就和父王說了,大皇兄這麽好,就算做了錯事也一定是被奸人蒙蔽。”


    “是啊,奕頌就是這樣,這麽大了還稀裏糊塗的,還是咱們語之貼心,”薑貴妃道,“聽說那漣藍犯了事?都怪我沒替你挑好人,這次我替你選了幾個好的,你瞧瞧。”


    說著,她招了招手,外麵走進來了四五個宮女,一溜兒排開,個個都眉清目秀,神態恭謹。


    “這都是我從內務局挑來的新進宮女,我親自過問的,都是身家清白、做事利落的孩子,挺不錯的,你看看喜歡哪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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