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韓冷隻想在炕頭上安靜的坐著,雙臂抱著膝蓋,什麽話也不說。三個月來,他就是這樣,什麽話都不說,和誰說呢?


    磚家說三個月的堅持就可以培養成習慣,如果這是嚴謹的科學,那麽韓冷話不多的習慣,就是這個時候培養出來的。


    外來車隊的那些人本來打算辦完事就走的,但是現在有了病號,怎麽能走得了?他們原本還想去村子裏條件好的家庭借宿一個晚上,從現實來看,還怎麽可能?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他們隻能在韓冷的家裏呆著。


    直到夜深了之後,那些人才都發現,韓冷家,居然沒有大人,隻有他形單隻影。


    女子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取下了掛在貼著舊報紙牆壁上的相框,說道:“還是個軍人世家呢,這孩子的父輩看起來是知青年代的前輩們留下的孩子。”說著,女子看向了韓冷,問道:“你的父母呢?全家福上,你家有五口人呢,怎麽剩下你自己了?”語氣還是那樣,音色,音調,語速都不變,可是聽起來,明顯多了一些溫柔。


    韓冷扭頭看了女子一眼,沒吱聲,看著在屋子裏的十八個人,有一個人去外麵了,其餘的八個人和另外十個人氣質動作完全不一樣,八個人舉手投足之間從一絲文雅,看起來是知識分子,十個人手上有老繭,動作也大大咧咧,手指根本不離開武器十公分,右肩膀明顯粗,父親的右肩膀也粗,這是開槍超過一萬次留下的繭子。看樣子是十個特工保護八個知識分子幹活。


    他們十八個人,單拿出來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但是坐在一起,節奏感仿佛一個人一般。


    至於他們到底是什麽身份,韓冷不想追究,隻是女子的問話,瞬間傷透了他的心,更加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女子卻以為他在耍小孩子心性,以為自己不帶他離開這裏,生自己的氣。


    女子不怕髒的坐在炕沿上,說道:“大丈夫不拘小節,你說什麽恩惠,什麽不講究,有這個心態還是好的,可是呢,恩惠,要看大恩小恩,總不能你給我一簞食一豆羹,我就把命給你呀,我又不缺這個,再說,施人以恩惠,不圖回報,才是真的恩惠。如果有目的性,那味道就不對了。小孩兒,你把你的名字告訴我,還有,你家的戶口本呢?”


    可是,韓冷還是不吱聲,女子上前一看,才發現,小男孩兒早就淚流滿麵,那不是小孩兒哭鬧的眼淚,那種眼淚,給人以滄桑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淚水,觸碰了女子心底最柔軟的,從沒有人觸碰到的境地,喜怒向來都掛在臉上的她,鼻子突然就酸了起來,眼眶有了淚水。


    韓冷知道自己哭了,他不想,但是忍不住,像一隻野獸,受傷了,一個人的時候,會輕撫著自己的傷口,一旦有人噓寒問暖,心理防線會瞬間被擊潰。


    平複了一下心思,女子說道:“我必須有你的戶口本,才能把你帶到城市啊,孤兒有孤兒安居的方式。”


    韓冷聞言一愣,心中陰霾一掃而空,這女子是要帶自己走嗎?他伸出衣袖在臉上狠狠的抹去淚水,黑色的臉頰,被淚水衝唰出了臉頰上白皙的皮膚,樣子甚是滑稽,但是他的眼神裏有了光,說道:“我不是孤兒,我姐姐在京城。”


    光頭男聞言笑道:“看來,這小孩兒是非帶不可了,生活在這村子裏,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不得被欺負死了?可是咱們帶人,不是胡帶的,這小子的底細,得查的幹幹淨淨。”


    場中幾位軍人出身的人紛紛點頭,一方麵擔心這小子祖輩父輩有什麽不幹淨的曆史,要知道他們這群人可是任重道遠,另一方麵覺得素質這麽好的孩子放在這裏,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女子卻眉毛一挑,說道:“二哥瞧你說的,我就是帶他到京城找他姐姐,又不是要往咱們身邊留,用的著查祖孫三代嗎?再說,就算在那個年代犯了錯誤,是錯誤嗎?明天我們就走,這個孩子我帶著。”


    這時房門一響,一個戰士拎著一頭狼進了屋子,誰也沒有詫異,生火的生火,扒皮的扒皮,烤肉的烤肉。沒有人覺得這是一件多麽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在被軍刀寒光閃到眼睛刺痛的韓冷的眼裏,天呐,這幫犢子手怎麽那麽欠呢?


    半天,韓冷覺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說什麽已然沒用,翻了翻白眼,幽幽的說道:“明天走?後天也走不了了。”


    天色越來越晚,五月,在這地方晝夜溫差還是很大,韓冷往角落裏縮了縮身子,看著窗外一片漆黑,連星星都沒有,沒什麽意思,就閉上了眼睛,耳邊隻傳來房間裏這群不速之客的談話聲。


    “唉,你們知道麽?剛才在村子外麵,有個老鄉和我說,讓咱們離這個小子遠點兒,說他家邪門兒,靠近了就沒好事,還給我舉例子,說咱們的座駕被毀成那樣了,還能開嗎?”


    之後就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


    那個人又說,“村子裏還有一個瘋子,遠遠的看到我,就大喊,鬼啊,鬼啊,韓冷的小姑回來了!小芳姑,我錯了。真好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之後他們都在聊一些關於地下通道,礦脈,潛水時間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韓冷都聽了一會兒索然無味,心中盤算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到了京城,去哪兒找姐姐呢?媽曾經和小姑說過,小姑和自己說過,世界就是一片大樹林,祖國土地就像一顆大樹,馬鞍橋這個村子,就是一片葉子上的一條紋路。用小姑的話說,就是人雲人海,找一個人,豈不是大海撈針?


    韓冷對大海的概念,就是種世界這片樹林的土地。


    但是找不到就不走嗎?一輩子窩在這裏被人當瘟神?每天麵朝黃土背朝天,對著這個自己怎麽都融不進去的圈子糾結?惆悵?自傷身世?


    每天的睡眠都很好,大概三個月的日子給他又養成了一個習慣,睡覺的時候,身邊一點兒聲音都不能有,今天太吵了,韓冷睜開了眼睛,在牆縫裏抽出一小片宣紙,有從牆壁上的結子抓下了幾片枯草。


    結子,就是老時候村名蓋房子時候草和泥混起來烤幹的土塊,韓冷用枯草和宣紙,麻利的卷起一支旱煙,牆壁裏擺著火柴,但是韓冷卻怎麽都點不著。


    女子望著韓冷微微擺動的手臂,眼神迷離,從一名戰士的身上摸出一盒“和天下”點燃了一支,遞給了韓冷,低聲道:“抽這個吧,這煙國家已經禁了,就便宜我們這些特殊部門了,給,但是,吸煙有害健康。”


    韓冷望了女子一眼,結過了煙,吸在嘴裏,還是沒什麽味道,煙霧在肺裏過了一圈,他的心仿佛被麻痹了一下,不那麽疼,說道:“戶口,好像在相框裏掖著呢。”


    女子覺得韓冷老氣橫秋,說到底,他還是個孩子,問道:“那你知道你姐姐在京城什麽地方嗎?京城可大了。”


    韓冷想了想,肯定道:“知道,你真的帶我走?”


    女子沒有脫鞋,上了炕,坐在韓冷身邊靠著牆,仿佛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挑起,她沒有呆墨鏡,也沒有戴帽子,短發,笑起來卻是那麽好看,快比小姑好看了都。


    女子沒有注意到韓冷略微有些親近的眼神,自顧的說道:“這輩子,我隻騙過三個人,顯然你不在其中,明天咱們就走,姐姐的家也在京城,先去姐姐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去找你親姐姐,要不髒兮兮的,你姐姐都不認識你了。”


    韓冷望著女子,認認真真的說道:“我要像你一樣了,我姐姐就不認識我了。”說完,他跳下了炕,穿上了鞋,拿起那件白天還包過狼肉的衣服抖了抖披在了身上,女子之前看到這孩子的前胸有幾道疤痕,也沒太在意,但是這孩子後背上的疤痕,把她嚇了一跳,這是兩處致命的傷口,一處在後心,齊齊的一排洞,像是被村裏糞叉子捅,一出在腰上,整齊的一排狼牙印。在他穿衣抬起胳膊的時候,肩膀上還有一個彈洞,女子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被盒子炮打的,看來這村裏有人有槍。


    女子看著韓冷出門,問道:“這麽晚了,你幹嘛去?”


    “尿尿!”這個回答讓女子尷尬起來。


    韓冷出門之後,女子對屋子裏的人說道:“這裏的村民手中可能有槍,一眼看去,也就二三十戶人家,明天起來,挨家挨戶的查,把他們的槍和管製刀具都沒收了!”


    光頭男子樂道:“你是想給那小男孩兒出氣吧?”


    一名戰士笑道:“荀子墨姑奶奶每去一個地方,都會帶一些漂亮的寶石留念,這下好了,直接帶走了一個人。”


    光頭男子收斂笑容,道:“還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組織正研究我們這支隊伍呢,不要節外生枝了。”


    女子頓時就翻臉了,她想做的事情,還沒人敢反對,道:“這個弟弟,本姑奶奶是認下了,當姐姐的給他出氣,不應該嗎?”


    在場人竊竊私語道:“慣壞了!”


    女子瞪著眼睛叫道:“姑奶奶就是慣壞了,咋地?”


    話就說到這裏,“呼”的一聲,房子外突然燃起了一陣熊熊火焰。戰士們“嗖”的一下就都站起來,看著外麵,臉色蒼白,無力道:“這幫刁民,把咱們的車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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