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前,陳墨停下腳步,透過自動門,看見一個蜷縮的身影。


    她靠在藍色座椅的一側,抱著雙膝屈坐在地上,頭低垂著,栗色的發絲遮掩住所有表情。


    “求你……”


    “給我錢,什麽都可以給你。”她在電話裏這樣說。


    他本應不予理會的,落水後他已選擇放手不再相見,然而聽到這樣一句含義隱晦的話,加上每晚出現的夢,有點莫名的泡沫在他心裏翻滾……


    陳墨隔著玻璃靜靜看著她,比所有夢境都來的真實,卻偏偏感覺更加模糊。他並不著急進去,他想先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有什麽?


    他要什麽?


    碰觸地麵的身體將寒冷直傳到心裏去,安小草覺得這樣的冷能讓自己清醒些。


    時間過得異常緩慢,她豁出一切拉住的救命稻草還在路上嗎?或者,他隻是隨口應承,然後把她當成無聊的玩笑,已經昏昏睡去?


    想到這種可能,她心髒一縮,猛的抬起頭。


    陳墨恰恰推門走進,看到那雙睜大的眸子,瞧見他的霎那,像燈花一爆,瞳孔明亮起來,閃現出驚喜的光,初升太陽般耀眼。


    他的心髒好像自動停跳一拍,悶的有些難受。


    陳墨解開襯衣頂端的扣子,可能是醫院的空氣讓人窒息。


    小草嗖地站起來,腿有點發麻,歪了一下才站直,她顧不上這些,直截了當的開口。


    “錢……”


    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急,陳墨掏出卡,遞過去,她接住,幾乎有點強奪的架勢,迅速朝繳費大廳跑去,扭頭留下一句話:“等我。”


    陳墨嘴角一挑,在心裏默默計數,一、二、三……


    果然不出十秒,安小草匆匆跑上來,氣喘籲籲,“密碼……多少?”


    陳墨沒有回答,定定的看著她,反問道:“什麽都可以給我?”


    小草咬咬嘴唇,用力的點點頭,哀求道:“告訴我密碼,時間不等人,要什麽手術後我都答應!”


    陳墨並不理會她的心急火燎,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明智的借貸都是先立協議後付款。”


    “我什麽都答應!”哪怕再讓她跳河也無所謂。


    她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的尾音,眼睛有一層薄薄的水霧,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軟弱。


    等待,加上“救命”這樣的限定詞,就變成一件殘酷的事情。


    陳墨怎麽會不知道她心急如焚,可仍不緊不慢的從牆上意見簿撕下一頁空白紙,動作輕緩,墊在手上行雲流水的寫了幾行字,遞給她。


    安小草連看都不看,直接簽了大名。


    “安樂。”他搖搖頭。


    “還要怎麽樣?”她越急躁他越淡定,可她卻不敢出言不遜。密碼密碼!


    “你的名字太多變,不可靠。”


    她舉起食指狠狠一咬,甜腥的血彌漫在嘴裏,迅速朝紙上落款按去,一抹猩紅,煞是刺目。


    他皺皺眉,“你簽了協議,以後什麽都是我的,傷害自己的事情,沒我同意,也不能做!”


    安小草處於情緒崩潰的邊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密碼!”


    “手機號碼的最後六位。”他這次回答的挺幹脆利落。


    小草扭頭就跑。


    陳墨搖搖頭,果然是關心則亂,趁著她離去,拿出手機撥了幾個電話。


    ***   ***   ***


    小小的繳費窗口,扒著大理石台麵,她的頭幾乎要貼到玻璃上。


    “什麽?已經交過了?”午夜安靜的大廳,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


    值班的男人打了個哈欠也不解釋。安小草氣得牙癢癢,緊繃的神經反倒稍稍鬆懈,因為來回奔跑,身體也漸漸熱起來。


    醫院出奇的效率。


    手術室的燈亮起來,短短時間裏,麻醉師和主治大夫也都到位,小草握著拳頭,身體有些顫抖,牙齒將下唇咬的泛白。


    她害怕奶奶這麽大年齡,最終熬不過去。


    一杯熱水遞到她麵前,她緩緩抬起頭。


    “盡人事,聽天命。”他說了句不算安慰的話,她接過杯子,有些燙手,終是說了句“謝謝。”


    長夜漫漫,一分一秒都在折磨人。


    陳墨看看表,沒有開口離去,隻是隨意的站著,卻和周圍保持距離。


    安小草靠著牆,腦袋一片空白,手中的熱水慢慢變涼。


    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她急忙挺身,水從杯中晃出,撒了一地。


    醫生卻是走向陳墨,摘掉口罩,“手術很成功,麻醉解除後,病人可能還會持續半昏迷狀態,接下來三天是危險期。”


    陳墨點點頭:“謝謝。”


    “應該的。”醫生很客氣。


    天色大亮,奶奶重新被送到icu,安小草像被抽掉了脊梁,渾身無力。


    “走吧。”陳墨拉住快要滑倒在地上的她。


    她抬起頭,臉色蒼白,眼神盡是迷惘。他放開手,皺了下眉,“回去休息。”


    小草搖搖頭,“我哪裏都不去,我要等奶奶醒過來,你走吧,等危險期過了,我去找你。”


    陳墨不置可否的看著她:“你以為在這裏不眠不休的熬上三天,病就會好?別忘了,你現在一切都是我的。”


    一切,思想,靈魂,還有身體。


    “可是……”


    “沒有可是!”他將車鑰匙拋給她,“底下二層b區,自己找了去車裏等我。”


    她捏住,身體卻不聽使喚,他一眼瞪過來,是不容置疑的強勢。最終,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電梯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過如此。


    總算,奶奶還活著,沒有比這更慶幸的事情,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電梯門“叮”的開啟,她走進去,轎廂比普通客梯長一倍,異常空蕩。


    門緩緩閉合,下行。


    同時,另一邊的向上攀升的電梯打開,季天雷大步踏出來。找了三家醫院的病房,都沒有他形容的人,這是第四家,他有些急躁。


    噩夢的黑夜過去,他贏得了獎金,足夠支撐起她的天空。


    ***   ***   ***


    病房前台,陳墨讓護士將病人家屬的電腦資料替換成自己的,一旦出現狀況,也好及時聯絡。看病除了需要錢,也需要關係。


    她把一切都抵押給自己,像貼上私人所有物的標簽,他就適當盡點心力。


    修改完資料,陳墨開始挑選特別看護,與其讓她獨自強撐,不如找個專業的。


    旁邊有人詢問護士,聲音很熟悉,陳墨不由抬起頭,愣了下。


    季天雷也未曾預料會在醫院看到陳墨,爽朗的打個招呼:“師弟,好久不見!”


    陳墨微微一笑,昨晚不是才見過嗎?沒有挑明,□□拳那種事情,並不光彩,而是恥辱,師父在世的時候,是決不允許的。


    兩個人的生活圈子沒有半點共同,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好,季天雷看著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小徒弟,有點感慨。


    據說是為防身,陳墨曾下過一段苦功跟著父親學習搏擊,可在季天雷看來不過是玩票性質,偏偏父親對他讚不絕口,還累的自己頻受責罵,那不是多麽美好的回憶。


    父親去世後他便沒有消息,枉費生前對他那樣照顧有加。想起這點,季天雷心裏多少有點忿忿不平,學武之人多尊師重道,於是接下來的話倒有些責怪之意。


    “師弟,我家的場館已被劉師傅盤下來了,過些日子是我父親的祭日,你要有空,就來拳館。”


    陳墨點點頭,順手拿起前台的紙筆,將自己的號碼寫下,遞給季天雷:“你若有什麽需要,可以打電話找我。”


    這句話本來說的很是真誠,但季天雷聽起來卻覺得分外別扭,小小的紙片捏在手中,起了皺。


    陳墨選好看護,“有人在等我,就不多叨擾了,代問師母好,我會抽時間過去看望她。”


    寒暄這種事情本來就尷尬,季天雷巴不得他早點離開,自己好詢問小草的下落,於是揮手道別。


    陳墨扭頭離去。


    “請問這裏病人家屬有沒有叫安小草的?”


    陳墨最後聽到這樣一個問句,嘴角輕挑,勾勒出一抹笑,師兄找的人名字挺有意思,倒像安樂能編造的風格。


    車裏,安小草歪靠在座椅上,整晚心力交瘁,終於撐不住迷糊的睡去,陳墨輕輕拉開門坐進去。


    幾縷亂發遮住她的眼睛,他伸手撥到耳後。她的皮膚細膩,因為疲憊有淡淡的眼圈,長長地睫毛像道紗幕。有潔癖的他發現,觸摸她並不會讓自己覺得討厭。


    他將她的座椅放平,動作輕緩。發動車子,打開暖氣,汽車的性能很好,噪音很小。


    車是孟行的,他從地下拳場直接開來,那家夥估計後悔的要吐血吧,50%的租價夠他頭疼好一陣子,這點,還要謝謝自己的師兄。


    陳墨不喜歡開這種有些女性化的跑車,不過自動檔的不需要費什麽神,一夜未眠,倒不覺精神萎靡。


    車外陽光明媚,他心情大好。


    生活就應該這樣,在計劃的軌道中,平穩的前進。


    他扭頭看了眼熟睡的安樂,隨著呼吸,胸膛微微起伏。


    得到她,會不會好些?


    那些夢就會消失吧。


    她的一切,都將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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