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和等待一樣, 都是有目的,又讓人心焦灼的事情。


    安樂目光灼灼的看著劉達, 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抑製不住, 又怕被發現怯懦。冷,從腳底一直蔓延開,但額頭卻沁出細密的汗。


    “你以為我是傻瓜那麽好糊弄嗎?我在這裏好歹也混了二十年,我出道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吃奶呢!”劉達毒蛇一般的目光盯著她,彷佛能穿透厚厚的冬衣。


    安樂勉強撐開一個笑,控製牙關不打哆嗦, 緩慢的說:“我哪裏敢騙人, 你翻翻我的手機,上麵有電話。”


    手機有杜衡生的號碼,她存了資料上每個人的電話,因為空蕩蕩的電話簿除了他們, 沒有需要聯絡的人, 安樂仔細想著細枝末節的東西,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輕易能被撕毀的小卒。


    電話開機,gps自動定位,陳墨的手機上會有顯示吧,雖然有水平誤差五百米的範圍,但這處院落周邊是廢棄的工廠,她能不能指望這短暫的時間?她能不能指望這世界, 還是有掛念她,擔心她的人?


    劉達走到桌前,拿起手機,開機的音樂響起來,安樂的手在背後緊緊扣住,時間,多麽可怕,恨不得一瞬間能白頭,也恨不得一瞬間靜止就到終結。


    一個接一個的未接電話短信提示響起,在冷清的夜裏分外急促。劉達摸摸下巴翻著通訊錄,玩味的說:“娃混的不賴嘛,這麽晚還有很多人惦記。”


    安樂來不及反應,手機已經遞到麵前,杜衡生的名字高亮的顯示在寬大的屏幕上,劉達的手指按上綠色的通話鍵,眼看就要撥出去……


    “等等!”安樂叫道。


    劉達蹲在地上,用冰涼的手機蹭著她的臉,冷笑著說:“怎麽,不是你幹爹嗎?打過去問候下,也讓我們聽聽,這麽大的官,說話是什麽範兒!”


    安樂咬咬下唇,腦袋裏一片混亂,眼睛像烏雲遮蔽的寒夜之星,微弱的一點光漸漸暗淡下去,這個電話,打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來,和僵硬的身體剝離開一般。


    “太晚了,幹爹是不會接我電話的。我們有過約定,這樣打擾他是不會承認的,魚死網破誰也撈不到好處。”,艾艾地聲音,並沒有什麽說服力。


    劉達轉頭朝兩個手下笑著說:“聽到沒?這話你們信嗎?”寒冷的室內響起一陣笑聲,附和著幾句下流的話,安樂臉色蒼白起來。


    “耍花樣耍到我這裏來,兄弟們,老情人不顧小情人了,該換我們爽爽了吧?”說著手拽向安樂的衣服,拉鏈“唰”地一聲扯開,露出裏麵白色的羊毛衫,眼看著就要被撩起。


    “我來例假了,你不怕沾了晦氣!”安樂身體一寒,喊了出來:“劉達,你不就是想要錢嗎?我給你!”話音尚且未落,被劉達一腳踹在身上,脊背狠狠撞上了牆壁,鈍痛。


    錢,自然誰都愛的,比起一個不能盡興的女人,更實在。但在謊言麵前,劉達顯然沒有好性子。


    “陳智琛你知道嗎?”安樂咬牙抬起頭,繼續說下去:“南區那片別墅地的持有者,他的兒子,和我有關係,你讓我打個電話,他會給你錢!”


    會嗎?安樂其實心裏是沒有底的,但是陳墨理應不會見死不救,最多在他那裏加上一個籌碼,任他擺布吧,也比在這裏生死未卜來的強。


    手機在燈光下閃著金屬光澤,劉達伸手捏住她的下顎,眯著眼睛笑道:“你的關係戶還不少嗎?想要打個電話,讓人救你,嘖嘖,主意是不錯,可惜這裏沒有傻帽!”


    安樂的一生經曆過很多的波折,曾經有過無數次的絕望,在別人努力想要幸福的時候,她所想所要的不過是快點逃離痛苦。每當生活出現一點轉機,總會有更大的絕望等在前方。這樣的鍛煉和折磨,並非一種福氣,但人生的路一步步走過來,卻讓她更加堅強。


    安樂坐直,脊梁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手腳僵硬的不聽使喚,豁出去的時候,反而不像剛才那般緊張。


    “你不信我能賣個好價錢嗎?”


    劉達“哈哈”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好久沒有遇見這樣有趣的小東西了,死到臨頭還嘴硬,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幾兩的肉可以賣!”他轉身朝一個手下說:“你去把大強牽進來。”


    安樂眼睜睜看著那條叫“大強”的藏獒走進來,半人高,威風凜凜的蹲在前方,虎視眈眈的瞧向自己,白森森的牙齒像死神的鐮刀一般恐怖……


    漆黑的夜,像吞噬人的怪獸,張開無邊際的大口,將所有朦朧的影像都覆蓋住。陳墨一幹人找到工廠附近,然而在一片頹敗的建築中,無從辨別哪裏才是藏匿之處。


    陳墨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往事,可那已經是過去。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有理由去相信這樣一個女人,倔強的雜草一樣頑強的女人,是會等到他們一同看未來的明天。


    陳墨看著手機屏幕,“我的人”三個字和一串熟悉的號碼,在黑暗中散發著亮光。


    季天雷輾轉著問了很多從前一起混的弟兄,加上手機gps的定位,最終確定了這樣一處院落——據說是劉達用來養狗的飼養場。


    生人的腳步聲傳來,院子籠養的狼狗很快嘶叫起來,劃破夜的寂靜,讓人毛骨悚然。


    “用不用叫人來?”孟行皺著眉頭,像小時候看的古惑仔,火拚什麽的,搞一堆人在那裏肉搏。季天雷嗤笑了一聲。


    “小五,你在車裏接應,有問題的話打電話報警。”陳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來不及了,樂樂在等我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沒有人比他能體會這樣的心情。


    早點來救我吧……我害怕……誰能救我……沒希望了……我會死嗎?時光交錯中,他似乎隱約聽到這些記憶深處的話,喃喃自語,祈禱,絕望,各種情緒,是他的,也是她的。


    安樂看著那條垂涎三尺的狗,一躍而至的樣子,莫名的想起岸邊那個被貓逼到河裏的男孩,那時候,他是不是也是如同自己這樣,恐懼像鈍刀子般割據著神經。


    手腳被緊緊縛住,身後是無處可逃的牆壁……


    院子裏傳來狗吠,連綿不斷的吼叫,劉達皺著眉頭,吩咐手下:“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


    手剛拉上門把,就被巨大的力道衝擊過來,“咣當”一聲砸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安樂隨著聲響轉過視線,對上陳墨那雙充滿漆黑的眸子,身體緊繃的弦突然就放鬆下來。他嘴巴微張,沒有說話,隻是那幾個字的口型,她看的很清楚:別怕,我來了。


    這句無聲的許諾,奇異的在她體內注入了力量,哪怕脖頸上抵著冰冷的刀,她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個世界上,她不再是一個人,不再苦苦掙紮,苦苦等待沒有期望的命運,因為有人在身邊,告訴她,別怕。


    即使結局,是永寂的黑暗,也曾有人在漆黑的夜裏,找她,念她,沒有拋棄她。


    謝謝你。安樂張了張嘴,聲音還沒有吐出,劉達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拉了起來,粗壯的手臂梗住她的脖子,用力的讓她幾乎嘔吐出來,卻被卡住發不出絲毫。


    陳墨幾乎是一瞬間想起來同樣的畫麵。瘋狂的粗鄙的男人,舉著明晃晃的刀,帶著濃重地方腔調。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要大的活還是小的活?


    你們拆遷逼死了我老婆,你們以為我真的要錢?


    哈哈,他們都是要去陪我老婆上路的,你們偏心啊,大的活?好,我就先解決大的。


    十二層的樓頂,風很大,手腳被綁的很牢,碩大的灰貓趴在水箱上瞪著眼睛,綠油油的光芒像惡魔一般可怕。


    噩夢般的往事已經過去了,陳墨握緊雙拳,錢能解決的問題,永遠不是大問題,解決不了得,他絕不會讓它發生!在這個權力、金錢、力量橫行的社會,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憑借可笑選擇存活的孩子。


    “把刀放下,要多少錢我給你。”陳墨冷冷的看著劉達。


    “哼,我混了這麽久,差錢?小白臉能耐啊,這麽快能找來!這娘們耍人,總要付出代價!”劉達也不發怵,滿不在乎的說。


    “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拿錢一筆勾銷,再也別找麻煩;要麽你捅死她,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神經病!”替劉達開口的是季天雷,他踏進來,揪住陳墨的衣領,一拳朝他的臉上揮去,力道大的讓他身體直朝劉達倒去。


    火石電光間,陳墨腳一勾,橫掃過去,撲向劉達,一手鉗住他握刀的手腕,狠狠壓製住,另一隻手伸向刀內,阻隔安樂被誤傷,鋒利的刀刃頃刻劃破陳墨的手心,鮮血順著安樂的脖子流了進去,溫熱。


    陳墨死死的扣住劉達的手腕,三個人緊緊纏在一起,劉達的手臂愈發使勁,勒得安樂幾乎要窒息過去。陳墨深知沒有兩個選擇,即使給了錢,劉達也不一定會放人,進來前就和季天雷商量好,見機行事。


    一旁的季天雷對付其他兩個手下,伴著藏獒的嘶吼,拳腳相交,很是混亂。


    “放手!”陳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刀子離身體越來越遠,最終被掰開,掉在地上……安樂努力睜著眼睛,保持清醒,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近,濃重的血腥味飄散開,一個被利用的棋子,值得他這樣搏命麽?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拯救誰,沒有誰是另一個人的依靠,沒有……


    沒有嗎?


    陳墨反扭著劉達壓製在牆上,季天雷也解決了剩餘的人前來幫襯,他們兩個本是師兄弟,一個因為遭遇過綁架,苦練防身術,一個是黑拳的冠軍,身手自然比這幾個終日小打小鬧的人要強出不知幾倍來,而且這裏不是劉達的賊窩,並沒有太多嘍叛


    比起真正的黑勢力,劉達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一區的扒手頭子,混不到天上去,但狗急跳牆的事情還是避免比較好。陳墨叱嗬住季天雷意圖毆打的拳腳,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卡,塞到劉達手裏。


    “記住,她不是你能動的人!你好好做你的扒手老大,這裏麵的錢足夠賠償你的損失,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要是想不開,掂量下自己,我會讓你在牢裏關到死。”


    也不管劉達是否聽進去,陳墨搶先一步,俯下身子,解開捆綁的繩索,將安樂抱了起來。


    那場混亂是如何收尾的,很久安樂都記不起來,但是奇異的,她卻記得陳墨初進門時,那無聲的話:別怕,我來了。


    她從來都是強者,因為生活逼迫,沒有做弱者的資格,即使絕望,也沒有人能幫她,隻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而這個夜晚,她是一個弱者,有人給她依賴,有人,讓她不要害怕。


    她想跳下來,可是僵硬的手腳不聽使喚。扭頭看向季天雷,聲音梗在喉嚨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陳墨抱著她朝外麵大步走去,狗仍然肆意的狂叫,伴著室外的寒冷鋪天蓋地的襲來,陳墨撩起襯衣,將她的手塞進懷裏。


    暖,從指尖的觸感傳來,混著男人的心跳,有力。


    孟行站在院外翹首以待,看見一行人出來,長舒了一口氣,急忙跑上來,剛想噓寒問暖嘮叨幾句,卻被陳墨一句話支使開:“快去開車。”


    陳墨將安樂放到後座,脫下外套給她蓋上,正待坐進去,被季天雷拉住臂彎。


    “師弟,我說過,這次找到小草,我不會輕易讓你!”車燈下的他一臉執拗。


    陳墨唇角微揚,漆黑的眸子透露著篤定:“我也不會讓你!還有,你忘記了,安樂不是小草。”不再是隨人踐踏的小草,他也不再回避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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