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cd機放著齊秦的《夜夜夜夜》, 安樂原本不知道重複的詞語有什麽意義,然而聽著淒婉的樂調, 驀地就明白了。每一次重複都更加深沉,像跌入無邊的黑暗。討厭傷感的音樂, 影響此刻的心情,她伸手,食指輕點,聲音嘎然而止,逼仄的車廂頓時安靜下來。


    陳墨不說話,像他的名字般,而上升的車速暴露了他隱隱的怒意。


    為什麽生氣, 安樂很清楚, 是因為自己擅作主張。可是一開始的計劃便是如此,總要有人繼續下去。她並不在意做事情需要善始善終,她一直是被生活戲耍的人,字典裏從來都是見機行事, 三十六計走為上。可她現在, 居然挺胸而出擔待了一把,換來的卻是某人緊繃的臉。


    車子很快開到公寓。陳墨進門首先就將趴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孟行丟出去,動作行雲流水,迷迷糊糊的孟行連完整的“老大”還沒來得及喊出一半,就被“砰”的關門聲打斷,鼻尖差點被甩上的門撞到。


    發怒是弱者的行為,陳墨對自己說, 可是,看似風清雲淡的性子卻一再被安樂打敗。她和沒事人一般,坐下來撥拉著茶幾上的遙控器,無聲的頻道變換著,光影閃爍,照得她的臉若隱若現,昏暗的房間看不清表情。


    “你難道不應該對我說些什麽?”陳墨忍住想上前打她屁股的衝動。


    安樂身子僵了一下,說什麽?人的心思總是那麽複雜,她此刻也不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就像一場戰爭,她本來是敢死隊末尾的一員,隨時打著溜走的主意,而最後,居然變成挺身而出頂炸藥包的人,這不是很好笑的事情麽?


    空氣在周圍凝滯,安樂並不想解釋,解釋更多的時候是掩飾。她像隻別扭的刺蝟,敞開了肚子最柔軟的地方,做了顯而易見的事情,去表達她的心意,卻笨拙的連‘啾啾’地討好聲也不會發出絲毫。


    他們談話的次數回想起來,屈指可數。他教給她的,都是防備和進攻的技能。此刻,最簡單的交流卻讓兩人像啞巴一樣,相對無言。


    終究是陳墨敗下陣來,他一把拉過安樂,按在胸前。懷裏瘦弱的身子微顫,他的手臂纏上了她單薄的不盈一握的腰。


    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傻瓜。”簡單的兩個字,百轉千回。


    安樂覺得男人手臂上的絲絲熱氣,似乎透過層層衣服,熨燙著她的肌膚。


    傻瓜。可不是嗎?在愛裏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他又聰明到哪裏去。一錯再錯,潰不成軍。


    他打開燈,溫暖的橘色傾灑在整個房間,她臉上的妝,經過一晚上,黑色的眼線和睫毛膏稍稍有點暈染,眼睛卻更顯的大而深邃。陳墨微微一笑,將她抱了起來。


    “幹嗎?”安樂難得終於開口,伸手抵著他的胸膛。


    陳墨也不回答,幾步路走到浴室,用手肘按開燈,將她放坐在浴缸的邊沿,安樂有點不知所措。鴛鴦浴?她腦袋閃過不純潔的畫麵,臉上有點緋紅。而陳墨卻隻是在洗漱台上俯身找著什麽,再轉身,拿出一管洗麵膏,擠出一點在手心,放在水龍頭下浸濕打出泡沫。


    在安樂還很茫然時,溫熱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臉,“閉上眼,小熊貓。”


    他的指腹滑過額頭,掠過顴骨,在眼睛周圍畫著淩亂的圈,笨拙。安樂的手抓住浴缸的白瓷,然而感覺不到涼,清淡的香從他的掌心蔓延開,像有朵芬芳的花瞬間盛開,她目不能視,觸感就愈發敏銳。


    是因為泡沫滲入眼睛的緣故嗎?為什麽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她,絕對不是脆弱的人,也不是會被感動的人。是的,泡沫太刺眼,刺的讓她看不到,刺的心裏有一處隱隱疼痛起來。留不住的,她告訴自己,這世界上的愛,都是留不住的。可心裏另一個聲音響起來,安樂,你是個膽小鬼,害怕失去就不願去承認嗎?


    就因為覺得未來是一片渺茫,她才義無反顧的上前,謊言,騙別人的同時,最大的一個用來對付了自己。


    “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自己?”陳墨用浸濕的毛巾擦掉她臉上殘留的汙漬,露出光潔的肌膚。她還閉著眼眸,傻傻不肯睜開。


    “嗯?”


    他在她身前蹲下,“傻瓜,太逞強,幸福也會被嚇走。”


    安樂睜開眼睛,他將她的手握起,覆在他的臉上,英俊的臉龐在燈光下,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


    “你到哪裏也再找不到,像我這麽出色的男人。所以,要抓牢,不要放手。”隻要你不放手,即使我給不了你全世界,也會陪你走到終點。不!即使你先放手,我也會拉你到時間的盡頭。陳墨看著安樂,目光灼熱,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掌心,男人的皮膚有著異樣的觸感,安樂的指頭輕輕動了下,冰涼的指尖傳來的溫度,通過神經末梢擴散到心底,她想將手抽出,被緊緊握住。


    不要放手。


    安樂想起來很小的時候,父親說要掙錢給她買好吃的,帶著泛白的帆布包,蹲下身子最後看著她,她將父親的衣角抓的起了皺,死也不肯放手。


    最後,還是走了,再也看不見的那種消失在她生命中,不知死活。如果當時再抓的牢些,會有什麽不同嗎?命運無法翻轉,他們也不可能重新來過。留不住的,她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不管如何努力,誰都不會陪誰走過一輩子,那麽漫長的歲月,誰敢輕易相信呢?


    一個人,習慣性的認知要是被打破,就惶然,安樂更是如此。她願意為他的未來放手一搏,卻不敢相信那個未來裏有她的存在,聰明人有時也會是個傻瓜。


    可是為什麽,她還想去相信,相信這世界有人的手拉在一起,就不會放開。


    夜夜夜夜,漆黑的,輕紗窗幔也滲透不進來幽暗的月光,一張寬大的床,柔軟的羽絨被,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沒有什麽動作,陳墨隻是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


    “安樂,你能原諒,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將你拋棄的人嗎?


    “不知道。”再也不出現的那人,原諒,是她從來沒想過的問題。這是她不信任人的根源,連最親的人,都能輕易的背叛,還有什麽人值得相信呢。


    “我本來以為不能原諒,但現在也學習著慢慢釋懷。”


    “誰拋棄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乖,睡吧。”


    “陳墨。”


    “嗯?”


    黑暗中,她的聲音有些猶豫:“我,試著努力吧。”不放手,看看能走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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