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們家有吃的嗎?我肚子餓得直打鼓呢!”菁菁出其不意地插了一句。


    “菁菁,不得無禮!”陶長卿急忙嗬斥,又向三寶的爹尷尬地笑了笑。


    三寶他爹哈哈一笑,兩眼迷城一條縫,“有有有!大叔帶你去。”說完,他就拉著菁菁往村子裏走去。


    我正準備邁開步子,不想卻被陶長卿拉住,“文舜,等等。”


    “怎麽了,陶伯伯。”


    “你是不是有心事,在船上的時候,看到你似乎有些不悅,想你爹了?”陶長卿摸了摸我的頭說著,他的手和爹一樣,有力且溫暖。


    “沒有沒有,我挺好。”雖然嘴上說不,然而我當時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在船上想起我爹的過往種種時,我是有意克製著情緒的,自覺臉上並未露出任何不悅,沒想到卻被陶長卿一眼看穿,薑還是老的辣啊。


    陶長卿有些遲疑,微微一笑,道:“沒事就好,走,我們跟在後麵,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


    我們離開河岸,往村裏走去,我沒有問陶長卿想對我說什麽話,這時候還是等他自己開口比較好。


    “文舜,我希望你不要相信某些人說的話,我指的是關於我和你爹之間不和這件事。”陶長卿說的某些人,是指在海上那個將我們逼上絕路,又挑撥離間的麵具男,此人究竟是誰?


    “不會的。”


    “恩,那就好。有些事,等時機成熟了,我自然會告知於你,現在不必胡思亂想。”


    “我記下了,陶伯伯。”


    “還有,等等到了三寶家裏,哪些話當講,哪些話不當講,你先心裏琢磨一下。三寶他爹已經對我們的身份有所懷疑了,隻是他是個聰明人,還沒有摸透我們這些人的來頭,又顧及著三寶的情麵,沒有當麵點破我們罷了。”


    “什麽?他已經……嗯,小侄領會。”


    我們兩人就這樣跟在後麵,村子不大,房屋且多是低矮的泥房。奇怪的是都這個時辰了,這些房子裏都沒有點燈,全都是黑漆漆的。


    整個村子背靠著山,山上鋪滿層層疊疊的梯田,蔚為壯觀。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梯田,這是與江南田園完全不一樣的景致。


    陶長卿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梯田,便開口道:“知道每年水稻播種是在哪個節氣嗎?”


    這問題倒是突然把我問住了,打小爹便教我五行八卦、陰陽口訣,雖不甚理解隻是囫圇吞棗地硬背下來,但也不曾細學《三字經》、《弟子規》、《百家姓》、《節氣歌》這些普通家庭中的小孩開蒙的讀物。無奈,我隻得搖了搖頭,吐了吐舌頭。


    “嗬嗬,看樣子你爹隻教了你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吧!也是,現在的孩子對農耕和節氣什麽的都是一知半解啊。有時候,常見的事物大概都是因為太過普通,才會被人遺忘。但是像二十四節氣,那是中國古人參透了天地萬物的秘籍。我們林楠人雖不是完全靠種田為生,但是種桑養蠶也是看天吃飯。像‘清明’,氣溫轉暖,萬物清明,每個人都知道它,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不過話說回來,有一種東西卻是印刻著普通而又不平凡的存在,那就是種子,在一顆種子的身上,連接著天地。”


    我眨著眼睛,聽著陶長卿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感覺他那句話裏蘊含著某些道理。


    陶長卿微微一笑,“你就是種子,你的身上流著你們陸家的血,你這顆種子會發芽生根,該記著的你不能忘,你是希望,懂嗎?”


    “恩……我懂……”


    短暫的沉默。


    期間又走過了幾間屋子,同樣沒有燈火,整個村子都蔭蔽在殘破的月光裏,水汽浮空,殘雲略過,這本就略顯低沉的月光變得愈發晦暗。我低聲問著:“陶伯伯,村子裏的人入夜之後為何都不點燈?每家每戶都是黑漆漆的。”


    陶長卿向前方望了一眼,此時隻聽得陶菁菁拉著三寶父親問東問西,還時不時傳來一陣她特有的衝天笑聲。


    “陶伯伯,菁菁會不會把我們的底泄了啊?”我有點擔心地問道,那個一根筋的千金大小姐不知道會說出什麽東西來。


    陶長卿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這丫頭雖然有時瘋瘋癲癲,行事又有些魯莽,但腦子並不傻。這個隨她娘……”


    隨後,陶長卿有意放慢了步子,用隻有我兩才能聽清的話語說著:“不過經你這麽一說,這村子還真有些不太對勁。至於究竟有什麽不對,我一時半會兒倒還真說不上來。”


    “不對勁?除了入夜之後村民不點燈火,其他也沒有特別奇怪的地方。”我答道。


    “那麽……剛才在河岸邊,那些拿著火把的村民,你可還有印象?”陶長卿一隻手輕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道。


    “當然。”剛才在岸邊舉著火把的村民,少說也有二十個,他們手持火把,當我們還在西洱河裏劃槳的時候就能遠遠看到一片搖曳的火光,這還需要問嗎?


    正當我心存疑惑時,陶長卿又問,“那你可還能記起那些村民的臉?哪怕隻有一個。”


    “當時人這麽多,這怎麽記得。”然而我話音剛落,不知為何突然間一個激靈,從頭皮到耳根子“唰”的一下就麻了。


    按理說,就算是人多,一下子不好記住各個人的相貌,這個自然尚在情理之中。然而現在,即便我如何努力回想,愣是想不起哪怕是其中一個村民的長相,甚至他們的鼻子、眼睛都是朦朦朧朧的。記憶中就隻殘存著拿著火把的村民一個大致輪廓,至於他們的臉卻是模糊不清。


    雖說這隻不過是我腦子裏的印象,但是對於人來說,瞬時的記憶並不會忘掉事物的基底。就好比你走在大街上,迎麵而來三四個人,你最多也就無意之間瞟了一眼,事後回想,就算你想不起這些人的具體長相,然而在記憶中,他們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這就是記憶基底。然而在我那段記憶中的村民卻並不能讓我留下記憶的基底,就像是他們的臉被什麽東西刮掉了,白乎乎的一片,沒有五官。


    正思忖自己是不是腦子短路了,或者連日的緊張讓記憶衰退的時候,陶長卿低聲問道:“文舜,是不是覺得記不起那些人的臉?”


    我瞪大了眼睛,卻愣是不敢發出聲音來,嘴巴張得能生吞下一顆雞蛋,隻能衝著陶長卿猛地點頭。


    “你一定是驚訝,我怎麽知道你心中所想是嗎?”


    我再次猛點頭,他也太神了吧?


    陶長卿嘴角些許上揚,不過這笑容似乎不那麽輕鬆:“因為我和你一樣,也記不起那些村民的臉,即便我有意識地觀察過當時的現場,然而現在依舊想不起來。甚至就連……”


    “就連三寶的父母……”這句話一出口,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不錯!”陶長卿看著走在前麵的三寶他爹的背影悠然出神。


    “陶伯伯,明天天亮之後,能否陪我在這村裏走上一走。”


    “嗯?你心裏已經有了定數?”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道:“陶伯伯笑話我了,我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您都還沒出個定數,我怎麽可能就定下結果呢?我心中也還吃不大準,不過明天天亮反倒是可以看看這個村子,我覺得今天遇到的這個事情,說不定與這村子的格局有關係。”


    “嗬嗬,果然先勇沒白教你!為何你覺得此事會與村子格局有關?”


    “不知陶伯伯有沒有聽說過‘城陣’。”


    “‘城陣’?我以前倒是聽師父說起過。當年你吳伯門下三大弟子,各學了他老人家一項本事,風水陣法這塊,我沒你爹在行。”


    “我知道吳伯是個高人,他曾經在蘇州,因為猢猻吳的陷害落魄至穀城,您和我爹應該就是那時候向吳伯施以援手的吧?”


    陶長卿點了點頭,麵露疑惑,似乎是在猜測我這個小腦袋裏究竟想的是什麽。


    我繼續言道:“中國這麽大,吳伯作為一個身手又好,又精通風水陣法之人,哪裏不能去,他明明可以去更遠的地方避難,卻偏偏跑到了距離蘇州城不過兩百裏路的穀城?因為他深諳風水陰陽、星象命理之術,知道穀城是他最好的藏身之所。蘇州城和穀城一樣,都有著兩千多年的曆史,而且一直以來兩城坐擁太湖,並冠以‘蘇湖熟天下足’的名號,這裏頭的‘蘇’便是蘇州,‘湖’就是穀城,並都以富庶天下聞名,這兩座城的紐帶關聯暗藏玄機,因為這兩座城便是兩個巨大的風水迷陣。”


    “風水迷陣?”


    “不錯,將風水陣法與城邦建設相結合,就是‘城陣’。說的玄乎些,兩千多年以來,儼然陣法威力亙古長存,才孕育出太湖一帶兩城繁榮不衰的格局。就我們熟悉的穀城來說,風水的基本要素是風水四象,即為: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其中青龍為入口(財源),朱雀要廣闊(前景),均為吉位;依山傍水,後要靠山,前要有水,這是好風水的標誌之一……”


    講到這裏,我看了陶長卿一眼,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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