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疏離


    夜幕之前,天幕呈現一片煙青色,擦黑就下起了一陣淅瀝瀝的秋雨。


    昭純宮偏隅的書房內,蔚然秉燭忙碌。


    來人通告,說是聖上來了,她頭也沒抬的告訴通知她的人,說等她把手頭的事處理完再去,通知的人有些難為,卻沒多說什麽,輕輕的把門闔上。


    窗戶沒關嚴實,倏地吹起一陣瑟瑟冷風,將窗戶吹得大開,她瞥了一眼窗戶的位置,卻沒有閑心去闔窗。


    等所有事務處理妥當後,她才感覺身子的一半都是冰涼的,握筆的手木的沒了知覺。


    緊了緊肩上的華服,起身走到窗戶下。窗格是雕鏤構造,很精美,窗戶並不是用紙糊的,而是貼的雲母片,手感比玻璃粗了一點,但是比起粗紙白布好多了。


    窗外的世界黑洞洞的,隻聞淅瀝瀝的雨聲,景宮就像是滄海中的一粒粟,渺小到塵埃裏。往往在閑下來的時候,她的心情陡然變得鬱沉起來,所以她寧願讓自己忙死也不要無聊死。


    出了書房,身邊沒有侍從和陪同,沿著屋簷下的長廊一路走到寢宮。


    因為有屋簷遮雨,也不需要撐傘,華麗的衣裳逶迤在地麵,顯得沉重端莊。蔚然就這麽在空寂的路上慢慢的行走著,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好像也是一瞬間的樣子。


    踏入寢宮,宮人們都垂著腦袋無聲退下,寢宮內室一片寂靜,沁人的零陵香縈繞在殿內,暖意消寒,幾分更迭。這讓蔚然有些恍惚,覺得自己此刻身處混沌,很不真實。


    掀簾入內,卻見矮幾旁盤腿坐著一個人,身子微微傾斜著,蔚然走過去,發現他撐著額頭,雙目輕闔,樣子看著像是睡著了。


    自然放輕了腳步,脫了外衣,端坐在梳妝台前,銅鏡映出她隱隱綽綽身影,抬手卸掉頭上的金銀首飾。脖子被首飾壓了一整天,此時特別酸疼,反手揉了揉,渾身上下也開始難受。


    不知何時,趙苻岩的身影出現在銅鏡裏,她梳頭發的動作微頓,垂下眼簾沉思了一瞬,擱下梳子欲起身,卻被一雙大手按住了肩膀。


    他雙手環在蔚然胸前,下巴自然的擱在蔚然的肩窩裏,墨色的眼眸被纖長的睫毛遮住,看不見他在想什麽。


    蔚然愣愣的看著銅鏡裏氣質清俊的男子,垂著眼低聲問:“怎麽了?”


    趙苻岩沒有答話,手臂上的力道緊了緊,臉也埋進了她的脖子裏。蔚然很很多女人一樣,脖子是很多女人敏感的地方,被他的熱氣一噴,她渾身戰栗了起來,手猛地把趙苻岩推開,自己也是一個踉蹌,側腰撞在了梳妝台上。


    捂著腰部,艱難的蹲在地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趙苻岩上前扶她,本想反抗的,奈何所以的注意力都在腰部,根本沒什麽力氣管別的。


    趙苻岩扶著蔚然在床榻邊沿坐下:“讓我看看你的磕到哪裏了?”


    蔚然擋住他探過來的手,對他艱難的扯了個笑:“沒事,不痛了。”


    趙苻岩不信:“真的?”


    其實還痛啊!蔚然點頭:“嗯。”。


    恍然間他好似看見蔚然眼裏的濕潤,胸口位置猛地一滯。蔚然別過臉,眼裏有種刻意的疏離:“時辰不早了,該早些歇息了,臣妾為皇上寬衣。”說完她起身,站在他對麵,等待他站起來。


    窗外的雨聲比先前大了,雨滴打在屋頂上嘩啦啦的響。


    趙苻岩默然片刻,緩緩起身,蔚然走到他身後替他脫下玄色外衣,在走到他正麵手指攀上腰間的墨色玉帶,玉質腰帶有種透骨涼意,蔚然的手隱隱打了個顫。


    趙苻岩深歎了口氣,抓住蔚然的手腕:“算了。”


    蔚然先是一驚,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片波瀾,然後她開始揣摩趙苻岩這句‘算了’是什麽意思?視線能及之處是他骨節分明的手,手掌貼著她的手腕,寬大而溫暖,緩緩抬眸看他,涼性寡淡人此刻眉目沉沉。


    他皺著眉,聲音沉沉的,一字一句敲得蔚然心裏有些沉重:“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她心中的確這麽想的,可她隻是垂下頭沉默不言,冷漠往往比暴怒效果來得好。


    “言多必有數短之處,可有些話不說出來,誰知道心裏在想什麽?”他的五指扣上她的手指,“你說對不對?”


    “啊?”蔚然看著他滿目茫然,“什麽?”


    蔚然感覺交握的手力道一重,但聽他說:“蔚然,你為什麽不生氣?”


    蔚然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握得太緊,這下她確實生氣了:“生什麽氣!我有資格生氣嗎?不都是你想怎麽樣就怎樣嗎,我能說不嗎?”


    “為什麽不能?”一直風輕雲淡的趙苻岩突然這麽大聲說話,蔚然有些駭住,她斂了一下表情鄭重道:“那你告訴我該怎麽做才能符你的心意?”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登時一片嘲諷,“在醫女宣布我有身孕的時候,當著你和眾人的麵反駁這是個誤會嗎?”


    “你可以對荊和敞開心扉,為什麽我不能?”


    “因為,因為……”蔚然一時之間說不出原因,她想了想覺得這個答案很適合,她說:“因為荊和簡單善良,而你太複雜。”


    趙苻岩輕笑一聲鬆開她的手:“那真是,叨擾了。”


    心頭湧起無盡的酸澀,蔚然抿著唇沒有多言,他說了句多保重便拂袖離去。蔚然愣了一會兒神,突然想起外麵還下著雨,從儲物箱內翻出一把紙傘來,撿起床上的外衣追了出去。


    夜已經很深了,雨還在下,宮人們都睡下了,留守值班的人也不知去了哪裏,隻有禁軍披著雨披堅守崗位,一處挨著一處的巡邏。


    追出昭純宮的宮門並沒有見到趙苻岩的身影,不遠處的華清宮隱沒在夜色中,看不清輪廓。


    蒼穹浩渺,人如天地一粟,微不足道。


    她到底還要硬撐多久?這樣的結果真實是她想要的嗎?同樣自私的是不是還有她?


    寒冽秋風陣陣吹來,激了她眼睛,眼眶腫脹的難受,不一會兒濕熱的液體滑出眼眶,這眼淚竟是這般的燙人。


    #


    距離蔚然被診出懷孕一個月後,西宮蓬萊宮的孟姝瑤也被診出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彼時蔚然正抱著算盤核對賬目,林喬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告訴了她這件事,一旁協助蔚然的鳳儀女官鬆香心頭一抖,她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己的新主子,可是為什麽她的新主子沒有任何反應?難道像公裏傳的那樣,皇後娘娘老早就失寵了,所以皇上寵幸誰都和她沒關係?若真是這樣,皇後娘娘還真是可憐啊,皇後娘娘人還不錯的說。


    林喬沒見到預料中失魂落魄的蔚然,她非常失望。


    竇莞見徒弟一臉陰沉,擔心她生病了,說是要給她捏一下脈,林喬反手打了竇莞的手:“我自己也是大夫,用不著你多事!”


    竇莞趕緊捧著手到後院,管事的嬤嬤見她右手正在流血,嚇得她老臉上的肉直顫,問她是不是被刺客襲擊了,竇莞搖頭說被樹枝刮得。小太監去竇莞的屋子拿藥箱,粗使的小宮女給她弄了冰水衝了一下傷口,再用幹淨的帕子把傷口敷上,動作嫻熟。


    “大人,您的藥箱來了。”深秋的天氣,小太監一臉汗水。


    竇莞在大家的幫助下給右手包紮好了,管事嬤嬤見識多,她可不認為那是被樹刮得,明顯是人幹的,到底哪個狠心的人這麽對竇莞?


    林喬出了昭純宮,一路向西麵走,路過蓬萊宮,來到景宮西北麵冷宮位置。


    漱玉軒,是景炎年間第二任皇後居住過的地方。


    “七哥……”海棠樹下她小心翼翼的叫道,“在嗎,是我林喬啊,七哥?”


    她喊了半天沒人回應,不過她沒有放棄,懺思宮這麽大,指不定在別處沒聽見呢。她穿過半人高的雜草叢,來到了懺思宮的後門,後門沒有鎖,隻有捆了一條朽了的麻繩。輕而易舉的打開後門,即使深秋,草木也極其的茂盛。


    “七哥?奇怪,難道不在嗎”林喬撥開雜亂的荒草,既然不在那就走吧,明天再來。記得穿過這片樹林,前麵有條小徑。她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沙沙的聲音,臉上一喜,隻是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掌劈在後頸,身子一軟,倒在一個蒙麵人的懷中。


    昭純宮。


    蔚然終於把工作做完了,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再把鬆香遣出去。


    窗前擺了把藤木椅,把零嘴都放在身邊,蔚然躺在藤椅裏,看著書,翹著腿,吃著好吃的,累了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覺,深秋的午後也可以很愜意。


    蔚然睡著沒多久,鬆香把她推醒,說是淑妃要見她,蔚然本想不理她,但隱約覺得有些不妥,便用心拾掇了一番,這才精神十足的去會見陳錦曦。


    陳錦曦一改以往的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氣勢,現在的她總是給人一種看透世俗的感覺,衣著樸實無華,妝容淡雅清新,她身邊還帶著個三歲的女兒熙和公主。熙和長得特別可愛,粉嘟嘟的小臉,小巧精致的五官,尤其是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孩子般的天真。


    第一次見熙和還是在去年冬月,一眨眼已經過去了一年。


    蔚然見著熙和心頭一軟,取下掛在腰間的翡翠玉佩,走到熙和跟前,蹲□把東西送給她,熙和怯生生的不敢收,陳錦曦也蹲下來對她柔聲道:“熙和收下吧,這是母後的對你的一點心意,快謝謝母後。”


    熙和奶聲奶氣的向蔚然致謝:“謝謝母後。”


    母後?蔚然一怔,起了身,淡淡開口:“無事不登三寶殿,淑妃是有什麽事?”


    似乎事情很難啟齒,她看看蔚然,又看看女兒,心中下定決心,突然就跪在蔚然麵前。


    無緣無故的,蔚然可受不起這麽大的禮,忙令鬆香把她扶起來,可陳錦曦很固執,鬆香沒能把她怎樣。蔚然無奈,四下看了看,抓起陳錦曦的手說:“隨本宮到裏屋談。”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會坑的,隻是卡文卡的太久而已。_(:3_∠)_


    這一卷是最後一卷,大部分都是宮中事情的,大概還有兩三萬字吧


    咳咳,蔚然和趙老師隔閡越來越深了,兩人的性格,一個不愛說,一個又死傲嬌,沒辦法,這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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