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看著眼前的孩子,猶記得去年暑假臨走前的樣子,還帶著嬰兒肥,老趁著他不留意對他翻白眼。別看他去年才正式成為夏唯名義上的父親和監護人,從夏唯小時候三四歲那會兒,他就看著他了。嬌寵養大的孩子,就過了這麽大半年,變化翻天覆地……以前怎麽會有這樣執拗的眼神?那雙稚嫩的眼睛深處竟然了解什麽叫做痛苦……


    他不得不承認,無論是他還是夏幼媛,都沒能盡到自己的責任,夏唯不該承擔這些!


    查爾斯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丹尼爾,我送你回華國念書吧?到你曾祖母那裏去。”


    夏唯看看他,似是經過思考,慢慢道:“我是想回去看看太姥姥,等我考完試吧。”


    這就是沒得商量,心意已定了。


    查爾斯妥協了,歎了口氣,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看來他得抓緊點,以往沒接觸後高科技產業,但手進去了,才能在未來幫到丹尼爾。想想小兒子,他又在考慮是不是讓夏幼媛帶著皮皮回國定居。一家男人可以冒險,但總得保證女人和小孩安全吧。


    夏唯從書房出來,看見愣在外頭的傑克,也愣住了。


    傑克用一種萬分複雜的眼神盯著夏唯,就像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夏唯給他看得毛毛的,蹭過去小心地問他:“你聽到我和查爾斯說話了?”


    金發少年沒說話,心底卻似潮湧一般,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是聽到了,原本隻是打算過來問問查爾斯夏唯換學校的事情,沒想到卻聽到那樣一番對話。沒全部聽懂,但大體也知道是怎麽個回事。


    若說他有什麽感覺,眼前卻浮現一個人。


    從那個鬼地方逃出來,傑克在心理醫生那裏一遍遍地回憶,一遍遍地越過自己心底的牢籠,擺脫可怕的奴性,可是總有一個和那些可怕回憶息息相關的人,每晚都會出現在他腦海裏,不知道是憎恨還是感激,還是隱約的習慣性的想念。


    他心底最深處一直有一個難以麵對的事情,聽到夏唯和查爾斯說的話,他才明白過來究竟是什麽事情。他一直一直……都在擔心,j到底怎麽樣了?放了他們,j有沒有逃走,是不是還活著?


    這些問題不斷纏繞著他,讓他沒辦法坦然地快活上學,交朋友。


    心理醫生對他說過,人的心很堅強,有時候能支撐*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舉動,但人的心亦很脆弱,有的心理創傷會永久的留下疤痕,乃至於從裏到外的改變一個人。他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他確實感覺到那段漫長的折磨給他帶來了什麽……


    他沒辦法接受陌生人的碰觸,無法正常的談戀愛,不能愛女孩兒,也接受不了男性。他的身體過早接觸性,醫生說經過療養不會影響將來生育,但他知道有什麽東西從內裏壞掉了,就算每天早上他有正常反應,也會在紓解後嘔吐。


    可是,他偶爾會在夢裏和一個人糾纏。


    夏唯要去找他的父親,他明明為j的下落焦慮,卻從來不願意承認。就算是病態的,但是他在意j。


    “……需要我給你補課嗎?”他微帶鼻音,悶悶地問夏唯。


    黑發小孩兒納悶瞅著他,眼睛裏滿是不解。


    查爾斯和夏幼媛商量過,決定等暑假到了,讓夏唯回華國見太姥姥,傑克如果沒有活動,就跟他一道。夏唯不知道查爾斯是怎麽和夏幼媛說的,隻是後一段時間,夏幼媛老看著他紅眼圈。


    可是誰都沒想到,暑假還沒到,查爾斯就接到一通電話,然後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去了華國。


    越秀蕊病危了。


    電話是容清打的,越澤失蹤以後,容清將老人家接到自家住著。他和霍小丙有酒吧和清道夫的事務要忙,一天要有大半天不在家,就請了保姆照看越秀蕊。原本老太太還沒什麽,後來知道越澤失蹤,也還堅強,甚至還顧著他們的一日三餐。


    結果有天突然就起不來了,身體也垮了下去。


    容清和醫生談過,知道不好,就急急忙忙打電話給查爾斯,重點是要讓夏唯回來。也許老人家見了重孫有了盼頭,身體一下好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夏唯在飛機上一路都紅著眼圈,臉卻蒼白的沒啥血色。離華國越近,他心裏頭一股勁越攪得難受。他就是覺得很愧疚,他是爸爸唯一的兒子,如果爸爸不在了,就是太姥姥唯一的親人,可是他卻沒能陪在太姥姥身邊。爸爸知道了,會不會覺得他不孝順不乖?


    幾個人下了飛機顧不上調整時差,就坐上容清的車趕回他和霍小丙的家。越秀蕊沒繼續住醫院,院方覺得老人這是真不行了,住不住院都一個樣兒,於是就辦了出院手續。霍小丙幹脆弄了一套設備擱在老人房間,還雇了幾個小護士。


    一行人風塵仆仆地趕回了小別墅。


    小院子一地落葉,春天剛過去,就到秋天了,十分蕭瑟。保姆眼圈也紅著,話不多,就領著他們進去了。老太太房間就在一樓,門掩著留了條縫,就這樣客廳也是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間還飄著濃濃的中藥味。


    夏唯忍不住哽咽,被容清一把抱住不吭聲。霍小丙也是男人裝扮,在一旁坐著抽悶煙,點上一會兒就摁掉了。越澤對容清和霍小丙來說是不一樣的,不光是清道夫中介人和執行人的關係,而是近似於兒子和繼承人。雖然他們差的年齡沒有父子那麽多,但從小養到大,管吃管住還培養著出來工作,不是父親是什麽?


    越澤的親人就是他們倆兒的親人。


    “進去吧,”容清嗓音沙啞,放開夏唯,拍拍他的腦袋,“你太姥姥一直念著你呐。”


    夏唯眼淚頓時下來,夏幼媛牽著他的手,帶他一塊兒推開門進去。其他人都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裏,也沒人說話。


    越秀蕊一直也都是有意識的,隻是斷斷續續的昏睡著,沒有好起來,也沒咽氣。夏幼媛母子進來的時候,她就像感應到什麽,慢慢醒了過來。一旁的小護士連忙打高床,又墊了幾個枕頭在老太太背後,幫助她靠坐起來。


    她先是看到夏幼媛,臉上露出了驚訝和喜悅,顫巍巍地伸出手。


    夏幼媛上前握住老人的手,淚水滾落,卻露出微笑。


    “奶奶,我帶孩子回來看您。”


    越秀蕊眼睛變得明亮,嘴角含笑的樣子仿佛年輕了好幾十歲。她把目光移向夏唯,眼神顯得更加急切一些。夏幼媛擦擦眼淚,把地方讓給兒子。


    夏唯在床邊坐下,看著太姥姥難過的都哭不出來。就過了這麽大半年,太姥姥幾乎和之前判若兩人了。他還記得去年暑假頭一次見太姥姥時對方的模樣。老太太約莫六十多歲,一頭花白的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圓纂兒,插戴了一支有年頭的白玉簪子,周身上下簡單利索的布料旗袍,看起來就像是舊時代的那種大家閨秀。她每天操持家務,眼神不太好,但聲音響亮。


    可是現在,她頭發稀疏而散亂,再也挽不成圓纂兒,臉上不再有健康的紅暈,皺紋就像快要刻進骨頭裏一樣深刻,鬆弛而沒有光澤,雖然她仍然帶著那種熟悉的笑容,但笑容是蒼白而無力的,像快要消失似的。


    “太姥姥……”夏唯很驚慌,小手抹了抹眼淚,又害怕又委屈,“太姥姥你會好起來的!”


    越秀蕊的笑容變得溫柔起來,她在夏唯手心裏畫了畫。夏唯中文不好,仔細感覺了幾遍,忽然就懂了。


    他小聲問:“您是問我爸爸在哪裏嗎?”


    越秀蕊微微點了點頭,眼神裏帶上了濃濃的擔憂。


    夏唯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嘴張了半天都沒說出聲兒。夏幼媛伸手搭在兒子的小肩膀上,用力握了握。夏唯這才反應過來,咧嘴笑了笑對越秀蕊說道:“查爾斯找到爸爸了,但是爸爸要給朋友幫忙,暫時聯係不上……”他想了想,打個比方,“您知道有些工作是不能接電話的嗎?爸爸說過這次幫忙能掙不少錢,到時候等我回來念高中,可以買個大點的房子,咱們一塊兒住。”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理由行不行,隻是越說越多,連自己都願意相信越澤隻是去幹一份不能接電話的工作,是為了賺錢買房子。


    越秀蕊安靜地聽他說,似乎相信了他的理由,眼神也很平靜。夏唯握著老人帶著厚厚繭子的手,有誰知道他心底的恐懼和絕望。


    爸爸答應過他,以後三個人一塊兒生活……可是爸爸沒回來,太姥姥連話也不能說了……那個承諾,光有他一個人,有什麽用?


    越秀蕊努力抬手,想要摸摸夏唯的腦袋,夏唯努力笑了笑,低頭讓老人摸。微微冰涼的觸感一下一下的,讓他很想抱著老太太,向她訴說委屈和恐懼。但他已經長大了。越秀蕊看向夏幼媛,在她手心也畫了畫。夏幼媛辨認了一下,就摟著夏唯讓他先出去一會兒。


    她轉回身坐下來,把手伸給越秀蕊。


    “奶奶,您要跟我說什麽?”她輕聲問道。


    越秀蕊吃力地在她手心比劃,夏幼媛感覺著,臉色漸漸變了,抬起頭看向她。


    她比劃的是:我知道越越很早就死了,後來這個並不是她真的孫子。


    夏幼媛睜大眼,眼淚忽然湧上來,掉落在手心:“您……您知道?您怎麽會……”


    越秀蕊搖搖頭,繼續比劃。


    她腦袋時常不清楚了,但還記得自己孫子,小學那會兒經常提起他的一個同學,說和他就像親兄弟似的。初中的某一天,徹夜未歸,然後連著三天都沒回來,她到外頭找的都快瘋了,整夜整夜地拿著手電筒在外頭找,央著人拿大網子沿著河一寸一寸地撈,誰承想過了三天孩子自己就回來了。


    剛開始她沒覺得,打了一頓那孩子也不肯說幹什麽去了,她心裏覺得一定有事情發生。過了半個月,她就覺得不對,看著什麽都和過去一個樣兒,可是有些小習慣小動作還是不同,氣質也不一樣,才發現身邊這個不是自個兒的孫子。她偷偷跟著,發現發現酒吧老板容清,容清跟他說隻是帶她孫子打工掙點錢,但她知道他們幹的不是一般的工作,更加肯定了。


    她的孫子,八成是死了。


    可是身邊這個,卻不是個壞孩子,就算和孫子的死有關,也絕不是直接關係。一天天一日日的,她就慢慢放下了,隻把跟前這個當做是親孫子。她早知道,夏幼媛出國,跟這個秘密是有關係的。


    夏幼媛簡直泣不成聲。這麽多年了,這個秘密壓在她心底,就像爛掉的瘡口,沒法去治,隻能放著不管,她和孩子爸爸之間並不是隔著家人的不諒解,而是死亡啊。除了離開,沒有任何辦法。


    越秀蕊用力握住夏幼媛的手,使了半天勁,終於發出微弱的聲音:“越……越越……去哪兒了?”


    夏幼媛惶然看著她,知道她在問什麽。她該怎麽回答。


    “越越……”老太太執拗地看她,無論如何也要一個答案。


    夏幼媛覺得自己沒辦法了,不能再瞞下去。


    “奶奶,越澤失蹤了,”她張了張嘴,“他回來過一趟,又回去救人……然後再沒回來。”


    她沒有去解釋越澤究竟在幹什麽,怎麽回來的,又回去救什麽人,越秀蕊隻是聽懂了一點,越澤再沒回來。她其實是知道的,自己這樣了,那孩子但凡能夠,是一定會回來守著她的。這麽長時間沒回來,那就是沒辦法回來……她心底痛啊,已經失去一個了,怎麽能接受另外一個也沒了?


    她又想到夏唯,小東西可依賴越越,沒了爸爸怎麽辦呢……她和越越都不在了,夏唯受得了嗎……


    這些問題都漸漸模糊了,香甜的、沒有疼痛和負擔的夢鄉慢慢地籠罩了她的視線。


    已經是最後了。


    越秀蕊輕輕撫弄了夏幼媛的發鬢,眼前仿佛站著她的女兒,她漂亮的寶貝女兒。這輩子太辛苦,眼淚都在被窩裏默默地淌幹了,所有的擔憂和不舍,再放不下,也隻能放下了……


    夏幼媛輕輕喊了一聲兩聲,都沒能再得到回應。


    她呆坐在那裏半晌,然後喊了夏唯進來。


    越秀蕊去世了。


    葬禮在一周後舉行,參加葬禮的人很少,除了容清和霍小丙,就是查爾斯一家。越澤早些時候給老太太買過一塊兒風水寶地,但最後容清還是托鎮子裏的老人問了問,讓越秀蕊和她女兒葬在了一塊兒,她自己家和丈夫家早在動亂時候就找不見了,現在這樣也算和家人待在一處。


    夏唯穿著黑色小西裝,手臂戴白,沉默寡言地站在墓碑前。他這副不言不語的樣子,在容清看來和越澤小時候十足的相似,以前那種撒嬌耍賴的小孩兒模樣,似乎隨著這一場葬禮,盡都消失不見了。


    他身上漸漸展露的,是屬於成年人才有的沉默。


    查爾斯也很擔心,但是也不知道該如何給夏唯排解。不過他父親早逝,那會兒他也有一陣子意氣消沉,沉默寡言,也許過段時間,會好些吧。原本他還打算讓夏唯回國和老人一起住,現在似乎反而逼迫著夏唯,不得不往那條計劃好的危險道路上走。這讓他十分不安。


    幾天後,查爾斯就帶著他們回國了。d和越澤都失蹤了,容清作為中介沒有了執行人,隻能和霍小丙一起回h市總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但他把聯係方式留給夏唯,承諾和他保持聯係。


    夏天到了,暑期過半,夏唯收到了聯邦大學科學院附屬初級中學的郵件,通知他錄取了,以及一係列的書單和所需物品。等到秋季開學,他就要離開家,前往m國首都開始新學校的新學期。


    此時距離越澤和夏唯約定的那個晚上,過去了整整半年,距離他們第一次見麵,過去了一年。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結束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我要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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