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溪風從床上爬了起來,有些迷茫地看著外麵昏沉沉的天色。


    那隻白狐幼崽從他胸前圓丟丟地滾到了一邊,抖了抖雪白的尖耳,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似睜非睜地眯成了一條縫,抖著四條小短腿似是想站起來,隨即身子一晃便倒在床鋪上,這一下讓小家夥徹底地清醒了過來,甩了甩腦袋,亮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衝著莫雨桐嗷了一聲。


    夏溪風的眼神柔軟起來,他伸出布滿細小傷口的手撫摸了下小白狐的皮毛,小白狐軟著身子,乖順地任由著夏溪風撫摸著自己,一雙細長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柔軟的狐毛搔在掌心,有些舒服也有些發癢,夏溪風感受著掌心暖和的溫度說道:“真好,你還在我身邊。”


    渾身的燥熱已經盡數褪去,夏溪風讓清氣在經脈中又遊走了一圈,發現昨夜因急於求成而凝滯的血脈再次暢通起來,甚至連一些因修習功法不當而落下的沉珂也被掃去了不少。


    夏溪風恍惚間想起了昨夜莫雨桐回來之後又匆匆離開的事情,是他救了經脈錯亂的自己。


    他又幫了自己啊,如果沒有他的話,自己怕是就要死在這個破舊的小屋當中,死在距離家鄉千山萬水的這處陌生的土地。


    小少年抿了唇,眼神閃閃爍爍,後又歎息一聲,臉頰有些發紅,他望著鋪在桌麵上的燭淚,喃喃道:“我一定要和他說聲謝謝,一定要。可是,現在又要怎麽辦呢?”


    他赤著腳坐在床上,蜷縮著身子,雙手抱住膝蓋,將頭埋在雙膝之間,眼神是在人前從未暴露過的軟弱和迷茫。


    “小白狐,三清教不願意收我,連耀真人的麵我見都見不到;現在雖然進了如微閣的山門卻被梵清真人拒之門外,他也不願意收我做徒弟,我究竟該到哪裏去學習純陽一脈的開山之術呢?”


    “那人隻告訴我這世間能幫我劈開冰牆的唯有這二位真人,現在他們都不願意收我做弟子,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我還要不要繼續留在如微閣……還是再去尋找別的方法?”


    小白狐歪著腦袋看著夏溪風,又嗷了一聲。


    “我不能把事情告訴梵清真人……修真者們會想盡一切辦法絞殺我們,就像當年將我們逼到了極北之境一樣,就像咒印師對我們下的惡毒詛咒。我們被困在那裏,他們求之不得……”


    小少年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些微的恨意,隨即又軟了下來,繼續哀聲說著心中的苦悶。


    “父親他們都在冰牆後等著我,整個族群上上下下五百餘人的性命都係在我一人身上。”


    “如果有人願意告訴我該怎麽辦,該怎麽將他們救出來,我什麽都願意去做。哪怕要了我夏溪風的性命,我也願意。”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該怎麽將他們救出來。”


    “小白狐……”


    白狐幼崽歪著腦袋看著夏溪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裏滿是不解,它聽不懂小主人在說什麽,隻是感覺他快要哭出來了,於是它猶豫了一下,像是它死掉的母親曾經對它做過的那樣,輕輕地溫柔地舔著小主人的手。


    它很喜歡小主人,從小主人將自己從那片可怕的林子裏救出來的時候開始。


    小主人會很溫柔地撫摸著自己,隻是這樣,對它來說就很幸福了。


    “嗷。”


    夏溪風扁了扁嘴,將湧上來的眼淚憋了回去,他將小狐狸抱起,將臉貼在它的臉頰上蹭了蹭,輕聲道:“總會有辦法的……會有的……”


    “你醒了。”


    “誰?”


    低沉的男音驟然出現在屋內,夏溪風一驚,隨即看向聲源,那處被隱藏在黑暗之中的角落裏隱隱綽綽地有個人影,夏溪風難以辨清其形容,隻得緊繃著渾身的肌肉,將手悄悄探到枕頭底下,摸上藏在那裏的一把匕首。就連他身邊的那隻白狐幼崽也低低地哀鳴一聲,顫抖著躲在夏溪風的身後。


    “嗯?你這麽快就把我忘記了?”


    來人漸漸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隨著那人的全貌逐漸暴露在眼前,夏溪風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震驚,稚嫩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


    見此情形,那聲音又道:“可憐的孩子,是我不好,貿然出現把你嚇到了。”


    來者是個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男子,個子極高,披散著及腰的墨色長發,隻在尾端用黑色的繩子鬆鬆地束了起來,襯得蒼白的皮膚泛著一種病態的色澤。


    他眯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精致卻蒼白的麵容上掛著溫柔的笑意,“當初多謝你好心地將我埋了起來,免去了我被野獸啃食的危險,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完整地出現在你的麵前,也許會少一條胳膊,也許會少一條腿。”


    夏溪風沉默不語地看著男子,一直保持著警惕心,“你怎麽會在這裏?”


    男子並未回答,隻四下看了看屋內,說道:“隻你一人睡在此處?我來如微閣前便在想會不會在這裏和你相遇,畢竟,是我告訴你,連耀和梵清有可能會教你開山之術。此番再遇,真是叫人歡喜。”


    夏溪風蹙著眉頭,一瞬不瞬地盯視著男人,似是想要看透男人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他夏氏一族與常人有異,因生有獸骨,介於人族與獸族之間而不為尋常修真者所容,然而,不容否認的是,他們的確有獸族的血性,每年生辰便會發作,屆時六親不認,殺意大漲。


    先祖因此帶著族人一路遷徙,移居到極北之境,可即便如此,在進入冰穀之前,他們整個夏氏一族都受到了咒印師的詛咒。


    每個夏氏一族都生有殘疾,這是個不滅族不休止的詛咒。


    這是他的秘密,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的秘密。


    十年前,他行至雲臨都郊外,本是饑寒交迫,可偏偏又趕上那年的生辰,體內的妖族之血正沸騰不息,卻見此人正渾身抽搐地躺在路邊。


    巧合之下,那人幫他鎮住了每年生辰便會蘇醒過來作祟的妖異血脈,卻誤飲了自己的血液。


    此番一來,自己族人的秘密自然是遮掩不住,而整個清冥大陸都已經知道他們夏氏一族被一堵天譴冰牆冰封在極北之境。


    後來,男人就將斬斷冰牆之法告訴了他,可沒過多久,男人就斷了氣。


    回憶完這些,夏溪風更是不解,他那時雖然心智有些迷亂,可後來穩定下來之後清楚地記得,男人那時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是他親手將男人埋葬在足有五尺深的深坑之中。


    他不該還活著的。


    會不會……不是同一個人?


    男子似是看穿了夏溪風的想法,隻勾起幾乎毫無血色的嘴唇,微笑道:“那日將死之人的確是我,也是我告訴你的那些所謂的秘聞。不過……”


    男人如貓一樣的立瞳微微收縮,壓低了聲音續道:“雖然古書有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也有一句話是‘畫皮畫臉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我那時見你情緒極為絕望,便為你存了個活下去的念頭。可我又怕我化境歸來之後尋不到你便編排了這樣一個秘聞,這世間,其實從來也沒有什麽開山之術啊。巍巍青山,哪裏是凡人之力所能劈開的呢?更別提你那堵讓整個清冥大陸的修者都毫無破解之法的冰牆了,不然,哪裏會叫神裔們降下的天譴呢?”


    夏溪風身子一僵,隨即絕望與憤怒一齊湧了上來,身子如墜冰火兩重天。


    他的雙眼赤紅,顫抖著聲音問道:“你騙我?!”


    “你且莫惱。”男人蹙了漂亮的眉毛,安撫道,“我既然敢來此與你明說此事,自然是有別的辦法幫你,那堵冰牆並非無知修者們所說的天譴,而是在冰皇三目殘留之力的作用下而形成的禁製。”


    他從未聽過如此荒誕的說法,夏溪風已然無法相信男人的說辭:“你究竟是何人?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啊……”男人側過頭,漆黑的眼睛中閃爍著奇異的色澤。


    咣的一聲,一陣狂風吹過,將那扇本就不結實的木門吹了開來,鮮紅的腥味隨即隨著夜風被灌入屋內,一陣陣極具壓迫性的威壓撲麵而來,夏溪風怔怔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巨大眼球。


    那是隻屬於野獸的眼球,布滿了猩紅的血絲,正死死地盯視著自己。


    男人低低一笑,說道:“本座名喚姬奉,此次雖是專程為了野軌而來,可卻也是為了將你這夏氏一族的遺孤,天生便具妖骨之人收歸已有。待馴化之時,你當稱我一聲主人。”


    ***


    “別亂搖了啊!再搖我就要咬你了啊!”光著屁股的小童子趴在花戀流年的一朵花中央,小胖手緊緊地扒在花瓣上,身子隨著毒哥舞弄著花戀流年而不停地搖晃著。


    “啊啊啊,我真的要咬你了!”


    莫雨桐聞言頓了頓,那器靈眼中一閃光便趁機順著花戀流年往前爬,圓瞪著眼,齜著一口白牙真的就是一副急欲下嘴咬上一口的模樣。


    莫雨桐見狀一晃,那器靈的身子便差點從花戀流年上掉下去,小臉嚇得慘白,“別……”


    莫雨桐疑惑地說道:“你不是器靈嗎?像是劍靈之類的不都可以融在法器之內,你為何隻能在上麵趴著?”


    見那小器靈癟著嘴不說話,莫雨桐壞心眼地挑高了眉毛,握住花戀流年的手一抬,似是要將其就勢翻個個兒,那器靈見此情形,骸得小臉血色全無,下一刻似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大聲嚷道:“啊啊啊,別翻別翻!我會掉下去的,真的會掉下去的!因為這武器還未承認我便是它的器靈啦!是我一直賴著它……隻與他融了一半……”


    莫雨桐失聲笑道:“居然還有如此滑稽之事,還有法器不願意要器靈的。”


    一旦擁有器靈,法器就像有了一個能源一般,除了借用法器之主的清氣施展強大術法之外,還可借用器靈的清氣。兩者施展出來的術法差距,豈止是天壤地別。


    小器靈的臉立刻就紅了起來,昂著頭不滿地嘟囔:“虧得老夫告訴你們從須彌極境離開的近路,不然憑借著這處扭曲的時空構造,你們若是按照原路返回,必得叫紊亂的清氣絞殺成一團肉泥,居然你們還敢笑話老夫!”


    “一口一個老夫。”莫雨桐又壞心眼地搖晃了花戀流年,“何必非要學寧楓的樣子?”


    “因為那是老夫……是我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小器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而且,我也沒有名字。”


    一直沉默著看一大一小兩人折騰的連耀,淡淡地瞟了一眼小器靈,想起那小家夥也不過是三歲的年紀,卻因早慧而格外沉穩安靜,全然不似這個小器靈那樣吵鬧。


    自己……還未知道小家夥的名字啊……


    連耀心中惋惜,冷清的目光定格在小器靈的身上,對莫雨桐說道:“你便給他取個名字罷。”


    “取名?”


    莫雨桐一怔,萬萬沒想到連耀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再轉念一想,怕是連耀看見小器靈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讓他動了收徒念頭的小家夥。


    而那個小家夥……正是不才在下……


    抿了抿唇,莫雨桐尷尬地望向連耀,說道:“連耀真人還在惦記著你想收徒的那個孩子?”


    連耀聞言沉默了片刻,最終他歎息一聲,說道:“我並非執念於此,隻是可惜了這個機會。更何況,他現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曾答應會護他周全,直到他尋到了合適的歸宿。”


    莫雨桐心中一動,愧意更深,連耀如此待他,一片赤誠之心,而他卻在擔憂一旦被連耀真人知道了,那兩日一夜賴在懷裏賣萌撒潑的孩子正是自己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的話,會將他就地絞殺……


    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


    喉嚨一動,正要將真相說出來,卻聽小器靈忽然拔高了聲音,叫道:“快架起防護的術法,這處樹洞走到盡頭便可直接到如微閣外門後山了!”


    隨即,一陣壓迫之風乍然而起,莫雨桐按照連耀所教之術撐起防禦結界,在跨過某一道界限之時,忽的狂風四起,枝葉橫飛,轟隆隆的聲響猶如火藥爆炸一般不停在耳邊炸響著。


    莫雨桐一路咬牙頂著颶風前行,仍是感覺到那勁風如一道道細小的利刃一樣刮過他的皮膚。


    就在這時,連耀不動聲色地走到他的身前,一道紫色的光芒籠罩了下來,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


    莫雨桐怔怔地看著穩步走在他身前的連耀,一身藍衫的男子有著寬闊的肩膀,將來自前方的眾多壓迫都盡數地擋了起來。


    一時之間,莫雨桐竟然心跳如鼓。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333= 求花花~~~~


    感謝枕喵妹紙打賞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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