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我跟著村子裏的張大爺在草甸子上放羊,由於張大爺的腳有些跛,於是村子裏的人又叫他張瘸子。子女各自成家之後,他不願意跟別的老人一樣去歸夥到兒子家去養老。他把村子裏各家的羊都攏在一起統一由他去放,並且把這件事當做他晚年的樂趣。


    家裏的大姐和二姐都已經嫁人,而三姐選擇了讀書,這件事情在我看來那是不可思議的。村子裏的人都是不願意去讀書的,並且認為讀書也是沒有出路的,不僅不能賺到錢還要往出拿錢。


    可是放羊是有回報的,每逢端午節的時候各家各戶都會給一兩個雞蛋作為報酬。張大爺也總會給我好多糖果吃,中午飯都可以蹭到。每天清晨,聽到張大爺的吆喝聲和皮鞭聲在街道上響起,我就趕著家裏的羊出去跟張大爺會合。不過今天張大爺似乎心情有些不愉快,隨手拎著一瓶酒。這種散裝的白酒是鄉裏用糧食釀造的,度數十分的高。父親很喜歡這酒,每次我湊上前,他總是用筷子蘸一下酒,讓我舔一舔筷子解解饞。


    東北人可能都是喜歡喝酒的,看到張大爺拿著的一瓶酒,我覺得幸福來得如此突然,這一次可以大飽口福了。看著我盯著酒瓶,張大爺也隻是無奈的搖搖頭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等到了草甸子的時候,太陽已經慢慢的升起來了。夏季的草甸子長的很茂盛,還有許多野花,不過在我眼裏他們都是草。羊兒們都很開心的吃完在一旁反芻,而我跟張大爺則找了一處背陰涼的樹下坐著。張大爺打開酒瓶遞到我的麵前笑道:“聞一聞。”


    我深吸一口氣,撲鼻的高粱氣息夾雜著酒糟的香氣令我都有些醉了,不由得吧嗒吧嗒嘴。張大爺笑道:“看你一副小饞貓的樣子,不過咱們提前說好啊,我給你喝酒的事情,千萬別告訴你爹啊。”


    “您老就放心吧,我少喝一點,不會讓他們看出來的。”


    張大爺往瓶蓋裏倒了一點,然後遞給我。自己則用瓶子悶喝起來。我稚嫩勸道:“張大爺,喝酒不是你這麽喝的。”


    誰知道他並沒有搭理我,而是自語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生活的樂趣都沒有了。以前一起搓麻將的老夥計們現在一個個的都走了,剩我一個人都不知道去找誰打麻將,這麽活著還不如早點去見山老幺嘞。”


    張大爺愛好打麻將的事情父親跟我說過,以前他們四個老頭聚在一起打麻將,那個時候爺爺總贏張大爺的錢,而張大爺總是想著有一天可以痛快的翻本贏回來,可是沒有想到他沒有等到那一天爺爺就去世了。那一天,張大爺送葬的時候扶著棺材痛哭喊道:“山老幺,我還沒有把錢贏回來,你怎麽就走了。”


    當時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這哥倆的關係非常的好。父親也總告訴我要對待張大爺跟親人一樣,雖然不是一個宗譜上的親戚,但是卻真的是非常好的鄉鄰。張大爺的頭發已經斑白,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刻,他望著遠處的樹林發呆,那是埋葬爺爺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觸景生情,他拎著酒瓶站起身來就要往樹林裏走。


    正在這時樹上的小鳥忽然受驚般的一哄而起,全都撲棱著翅膀飛到了空中。一隻野狸貓從樹上竄了下來,然後一溜煙的跑沒了蹤影。我愣了一下,記得爺爺說狸貓這類動物出沒的地方都是陰氣重,露水寒的場所。一般生人不宜打擾,最好避開這些地方行走。想到這裏我善意的提醒他道:“張大爺,狸貓出沒,生人勿擾啊。”


    誰知道他撇了撇嘴道:“這是老幺跟你說的嗎?”


    我點點頭道:“是的,這是爺爺講的。”


    “既然是老幺說的,那我就不進去看去了,等我死後再找他一起打麻將。”他詭異的笑道。


    對於爺爺的話,大家還是比較信服的,這跟他長久以來樹立的威望有關。不過這隻狸貓卻引起了我的注意,它逃跑的時候我分明注意到背部有一條明顯的傷痕,要知道山狸子這種動物可是十分凶猛的,一般的動物並不能傷到它。


    張大爺又坐了下來,望著羊群問道:“山家娃子,你可能從羊群中辨識出哪幾隻是你家的嘛?”


    我搖搖頭不解道:“這不可能的事啊,羊長的都差不多,並且還離的這麽遠。”


    他看著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指給我一隻羊道:“你打眼一瞅,這些羊確實都沒什麽區別,但是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他們有的懦弱,有的活潑,還有得喜歡吃那高高的野蒿子。和而不同,你懂麽?”


    聽他這麽說,我感覺好似有些道理,但是又不是很懂。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笑著摸摸我的頭笑道:“這些事情你以後都會慢慢懂得,哎呀,酒勁有些上頭,你先看一會羊群,我去那邊平地眯一會。”


    我點點頭,心中還想張大爺喝多了,說的話都莫名其妙的。不過第一次喝這麽多酒,很快我也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落了下去,夏天的天黑的很快,太陽落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黑夜侵占。


    我急忙把羊群趕到一起,數目沒有錯,不過回頭望去時卻發現張大爺不見了,不過我並沒有在意,心裏認定張大爺可能是提前回家去了。等到我趕著羊都送回村子之後,跑到張大爺家的時候卻沒有找到他,我慌忙去問周圍的鄰居。可是大家都說自從早上出去之後就沒有看到張大爺回來,我心中一摒,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之中,難道張大爺最後還是去了樹林裏的葬地。


    年少氣盛的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家裏,而是直接奔去了樹林,村子到樹林並不遠,可是等我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低估了黑夜侵蝕的速度,月亮已經高懸在夜空,而周圍也已經漆黑如墨,隻有借著月光才能看得清周圍的樹木。心中暗自犯起了嘀咕,畢竟這裏是墳地,而且在夜裏顯得更加的瘮人。


    正在打起退堂鼓的時候,猛然間聽到有人在叫我:“娃子,你站在那裏幹嘛呢?”


    我心中一緊,張大爺的聲音,果然他跑到了樹林裏。借著月光看到張大爺正坐在一個桌子旁打著麻將,而定眼去瞧其他三個人則嚇的我後背冒起了冷汗。剩下的三個麻友正是爺爺他們三個,而這時張大爺又在那裏喚我道:“娃子,你過來評評理。”


    這時爺爺也開口道:“曉傑,你過來給評評理,讓他輸的心服口服。”


    我躡手躡腳走了過去,看到張大爺的牌已經是一個聽胡的牌了。而爺爺的手中拿著的就是張大爺胡的八萬。可是爺爺卻說他手中的是三萬,一時之間我也覺得那張牌又像是三萬,又好似是八萬。我低聲對張大爺道:“張大爺,你看錯了,確實是三萬。天色不早了,趕緊跟我回村子裏去吧。”


    誰知道張大爺一拍桌子怒道:“不行,今天不贏山老幺一把不回去。”


    隨著他的這一聲怒喝,樹林中不知道為何起風了,樹葉沙沙作響,月色也隱約的漸漸暗淡。我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家中的火炕上,而炕的邊沿坐著的是正在悶頭抽煙的父親。我猛然想起自己不是在樹林中,驚慌的問:“我不是在樹林中勸張大爺,我怎麽在炕上,難道我做了一個夢。”


    父親把煙掐了,搖搖頭道:“你張大爺沒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隻看到你躺在樹下邊,而他則坐在你爺爺的墳前早已經沒了氣息。”


    “我明明。。。”我本想說看到他們在一起打麻將,可是剩下的話卻被父親製止了。


    他對我說道:“這件事誰都別對誰說,聽到沒?”


    看著父親凝重的表情,我似乎感覺到事情很嚴重。沒過多久,村子裏茶餘飯後就討論起這件事,大家都說老張頭知道自己不行了,想要跟山老幺葬在一起,然後好繼續延伸兩個人之間的革命友誼。張大爺的子女也來問過我,我也沒有把後來再去樹林的事情說出去。隻是看似風平浪靜的表麵實則卻存在很嚴重的危機。


    我有這種感覺的原因是一直什麽都不在乎的二叔,自打這件事以後都開始張羅著從其他地方請人回來趕緊移墳。我不知道他們那天在樹林的葬地究竟看到了什麽,不過肯定不是跟我說的這麽簡單。最後不知道從何處請來一個年輕的男子,他長得麵相醜陋,然而兩個眼睛出奇的大。他先是在村子裏轉了一圈,然後坐在我家的炕上略有所思的說道:“整個村子都有問題,積蓄著很多業障,不過以前似乎有什麽壓著沒有爆發,現在已經有了蠢蠢欲動的趨勢。要解決這件事要一步步的來,一不小心恐怕就會引來災禍。”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蘇福,若幹年後,雖然我們已經非常熟絡,然而他留給我最大印象的仍是那雙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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