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蜒也見那蜃龍攀升入雲,遂停下彈奏,雙手一按,膝上那箏立時淡褪。他撥動琴音,使得是太乙術法,起於微而散為宏,聽者若暗有機緣,便可因此逃過一劫。他自身並不耗多大內力,而是以滴水興波之法,將琴聲遠遠傳出,但終究極耗心血,身子發顫,腿一軟,從樹上掉落,砰地一響,摔得鼻青臉腫。


    他四仰八叉的躺倒,想起這十多萬慘死者,心中惋惜,卻又想:“此乃那蛟蝮、廬芒作惡,我不過是袖手旁觀,何罪之有?我為何要愧疚?但那魔獵為何會此時出現?我又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這諸般疑問,他皆答不上來。


    他內傷不輕,縱然想去找兩大首惡,也是有心無力,以他此時的功力,縱然遇上,又能如何?不過徒然送命罷了。他索性不再多想,閉上眼,陷入昏睡。


    ........


    陸振英得蒙巨龍所救,一時發愣,如在夢中一般,少頃,她回身去查看那馬兒、雪猿狀況,她幼時曾養過小動物,稍知動物習性,見它們奄奄一息,不由得心痛無比。


    她曾教導弟弟陸揚明要恩威並施,仁忍相濟,但此二獸對她有救命之恩,豈可同日而語?她雖想就此結束二獸痛苦,但手中長劍卻萬萬刺不出去。她心中有個念頭,要她速速離去,逃避危難。此二獸流血出來,氣味兒飄開,免不了引來其餘凶獸。


    她留在這兒也無濟於事,除了眼睜睜瞧它們死去,說不準連自個兒也會搭上性命。即便那般,又能如何?她本就欠它們恩情,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她心中猜測,張千峰也難幸免,反正她見不著張千峰,生不如死,不如隨他而去,勝過苟延殘喘。


    她坐在二獸之間,腦袋埋在手臂中,什麽都不想,放棄一切念頭,無悲無喜,想要就此睡去。但這絕望瞬間退去,她回憶起剛剛傳來的琴聲,渾身湧起一股勁頭。


    那琴聲似仙人所發,莫非是張千峰在那兒?即便不是他,但那人必有極大本領。


    他或能救它們。


    她道:“你們莫要出聲,我去去就來。”拾起長劍,想了一想,拾取一大堆木柴,圍在二獸之外,取火折點火,霎時火苗飛騰。她估摸著可支持一炷香功夫,但不知是否真能恫嚇那些凶獸。


    她隱約間生出信心,她知道或可奏效。


    她細細回思琴聲傳來方位,覺得離此不遠。也是她心有靈犀,耳音了得,方位感遠勝常人,那太乙琴聲雖紛繁複雜、來去飄渺,但陸振英竟猜對了路子。


    她飛奔一會兒,見樹下躺著一人,摔得極慘,額頭腫了個大包。她喜道:“泰....盤蜒先生!”上前將盤蜒扶起。


    盤蜒瞧了她一眼,神情怔怔,問道:“你還活著?”


    陸振英笑道:“是,是,你....受傷重不重?你不是已然離去了麽?”


    盤蜒道:“我也不知為何會被卷到這兒來。”說幾句話,忽然胸口煩悶,嘴角湧出血來。他先前催動內力,發散琴聲,乃是逾限而行,眼下受了反噬,痛苦異常。


    陸振英忙道:“沒事了,沒事了。你隨我來。”又問道:“你可曾見過一位彈琴的仙人?”盤蜒身邊並無古箏,陸振英便知絕不能是他。


    盤蜒道:“不曾見過。你可找到安全之處了?”


    陸振英咬牙道:“還請先生幫我一幫,用幻靈掌力救救我兩位朋友。”


    盤蜒嚷道:“你瞧我這般模樣,自顧不暇,哪裏還能救人?”


    陸振英鼻子一酸,知道終究無望,但仍懇求道:“隻求你幫我瞧瞧,它們快要死了。”


    盤蜒道:“世間誰無一死?若當真難救,不如給他們個痛快!你在一旁看著,他們難受,你也不好過。”


    此話雖然絕情,但陸振英卻無法反駁,咬牙忍淚,柔聲道:“求你了。”將盤蜒背起,輕巧奔出,不多時回到懸崖邊上,那火堆僅剩餘燼,那二獸並未受擾,陸振英不由得鬆了口氣。


    盤蜒一見,不禁笑道:“原來不是人,是兩頭畜·生,其中一個還是老相好。”


    那雪猿瞧見盤蜒,惡狠狠的叫了兩聲,似在讓他離陸振英遠些。盤蜒驚呼:“你小子好會吃醋,傷這般重,還凶巴巴的嚇人。”


    陸振英聽盤蜒仍有說有笑,心生希望,問道:“求先生施恩,幫它們一幫。”


    盤蜒跳落在地,隻覺一陣衰弱,步履蹣跚,好容易站穩,先看那馬兒傷勢,“咦”了一聲,再看那雪猿,又“哦”了一聲,神色專注,似極有興趣。


    陸振英忙道:“先生,它們可還有救?”盤蜒其實並非名醫,但陸振英先前見他以幻靈掌令雪猿自行接骨,又屢次蒙他相助,對他極抱希望。


    盤蜒道:“這馬兒穴道與人截然不同,骨骼自也有異,從這數十丈高處跌下,本絕難活命,但不知為何,這馬兒運氣極好,跌落時化去小半力道,隻傷了骨頭,並未傷及髒腑。”指了指那雪猿,笑道:“這位老兄也不必擔心,它摔過一次,早學了乖。”


    雪猿鼻孔出氣,重重“哼”了一聲。盤蜒哈哈大笑,說道:“獸性不改,活該遭罪。老兄千裏迢迢,來此英雄救美,乃是自作自受。”


    陸振英又驚又喜,不禁鼓掌歡笑,她一貫告誡自己要謹小慎微,不可幼稚,但畢竟青春年少,剛剛經曆生死之難,陡聽這天大的好消息,自也忍耐不住,露出少女心性。


    盤蜒沉吟片刻,掌心對準馬兒雙耳,陸振英道:“你先前說它穴道與人不同,那..那又該如何是好?”


    盤蜒道:“我精研相馬養馬之術,卻也難不倒我。”


    陸振英朝他作揖笑道:“先生學究天人,真是無所不知,叫人好生欽佩。”


    盤蜒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幾句馬屁拍上來,我便幾手馬屁拍在這馬兒身上,這叫有恩必報。”


    他其實哪知馬體經絡?但他精通太乙異術,在馬兒身上拿石粉做畫,丈量片刻,算準諸般掩迫關去之法,轉動太乙八將陣,以此催動幻靈內力,進入馬兒經脈,也是八九不離十。


    如此過了一頓飯功夫,那馬兒轉動身軀,喀喀幾聲,發出鳴叫,精神已好了許多。


    陸振英撫摸它脖子,眼眶微紅,說道:“乖孩兒,好好睡著。你定能得救。”


    盤蜒吐納轉息,說道:“這馬兒與你同曆魔獵之劫,在危急關頭,與你心靈相通,已獲靈性,並非凡物。從今往後,你功力越高,此馬越是神駿,此乃古時獸圍氏的神通,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人得誌,馬屁成精。’”


    陸振英“啊”地一聲,瞪大美目,隻覺此事實在太美,難以置信,愣了少時,又啐道:“多謝盤蜒先生貴言,但你後半句話好不正經。”


    盤蜒總忍不住嘲弄她這等王族貴人,嘿嘿一笑,再去看那雪猿。雪猿朝盤蜒齜牙咧嘴,盤蜒也朝他吐舌瞪眼,陸振英道:“雪猿前輩,還請讓盤蜒先生替你治傷。”


    盤蜒快手快腳,爬上雪猿頭頂,站在它雙肩上,說道:“這怪物與人經脈相似,腦也相近,但差之毫厘,謬已千裏。故而畜生終是畜生,不可與人相提並論。”


    雪猿聽他嘮嘮叨叨,雖全然不懂,但也極不耐煩,腦袋一晃,盤蜒尖叫一聲,差點兒摔下來。陸振英見他先前趾高氣昂,眼下又如此狼狽,不禁開懷大笑。


    盤蜒哆哆嗦嗦的摟住雪猿腦袋,掌心對準其天靈蓋,刹那之間,心中精算,將雪猿經絡視作太乙運轉之象,內力如涓涓細流,緩緩而下。也是這雪猿受傷更勝往昔,而盤蜒自身也滿是病痛,故而不可如初時那般跳崖出掌,將內力打入肌理,而需持續運功,積跬步而至千裏。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那雪猿拍拍胸脯,嗷嗷直叫,扭腰轉臂,骨頭盡歸原位。它受盤蜒幻靈掌力麻痹,不知疼痛,但也知不能隨意動彈,故而坐著靜養。


    陸振英歡喜至極,正要再行道謝,卻見盤蜒身子一晃,從雪猿肩上滾下,沿肚子落地。陸振英急忙將他抱起,歉然道:“盤蜒先生,你受累了。我好生任性,真....真對不起你。”


    盤蜒說了幾句話,但口中血泡翻滾,聽不真切,陸振英“啊”地一聲,驚的手足無措,她內力雖有根底,但卻不知運功療傷的法門,生怕盤蜒就此死了,真是懊悔萬分。


    盤蜒咽下鮮血,喃喃道:“振英,振英,我有一事,一直...一直未對你說,如今我命在頃刻,非說不可了。”


    陸振英見他叫的親昵,抽泣道:“先生,我對不起你。”


    盤蜒道:“我....我其實是你的親生父親。”


    陸振英大吃一驚,臉色慘白,要待不信,可此人性命垂危,怎會說假話?刹那間心疼腸斷,不知該說些什麽。


    盤蜒又道:“當年....當年我遇上你娘,她見我年輕美貌,動了歪念....咳咳,霸占我鮮美欲·滴的身子,便用酒灌醉了我,麵露淫·笑,對我這個那個...”


    陸振英聽他說的惡心,秀眉微皺,但她剛剛忽喜忽憂,一時神智不清,萬料不到此人在這節骨眼上戲弄自己,而盤蜒裝的太像,她也辨不清真偽,抿唇小聲道:“你....你受罪了。”


    盤蜒又道:“你....叫我什麽?”


    陸振英咬牙道:“爹...爹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萬鬼萬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失落之節操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失落之節操君並收藏萬鬼萬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