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童也跟著大哭,當真撕心裂肺,催魂斷腸,有一男孩兒哭道:“這位姐姐從妖怪那兒逃出來,提醒咱們躲好,不然咱們也定然死啦。”


    阿道垂淚道:“她這番俠義心腸,當真感天動地了。”


    東采奇喊道:“虎妖往哪兒去了?”


    眾孩童麵麵相覷,誰也答不上來。東采奇衝出屋子,查看足跡,心道:“他們逃不掉的,不久前方才下雨,足跡顯見,我總能追上。我要將他們殺的幹幹淨淨,片甲不留。”


    但蛇伯城的人呢?他們又該如何?如不拯救,他們還要受苦多久?


    東采奇心中劇痛,眼前仿佛見到無數受刑的人,各個兒都長著這少女麵孔,但又接連變得支離破碎,容貌盡毀。她體內仍有虎妖毒爪的傷,此刻氣息一亂,再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等她醒來時,先聞到一股藥香,氣味兒濃鬱苦楚,卻令她精神一振。她茫然四顧,認得是餘霞城王宮臥房內,桌上有一碗藥湯,散發出陣陣香味。


    東采奇稍稍一動,知身上毒性已除,傷勢也無大礙,她沉吟片刻,喊道:“桑曲兒,桑曲兒!”


    那桑曲兒是她貼身侍女,約莫十六歲年紀,知書達理,溫柔體貼,武功也是不弱,乃一位武林大豪贈她的厚禮。話音剛落,桑曲兒便跑了過來,喜道:“侯爵娘娘,你好了麽?”


    東采奇道:“阿道妹妹呢?盤蜒尊長呢?”


    桑曲兒道:“他們將你送回,我讓阿道姐姐在仁鳴宮住下啦。盤蜒大仙說他在荷花宮靜修,你若有事,可以找他。啊,對了,還有那隻大夜梟,咱們已養在芙蓉宮中,讓名醫用過藥了。”


    東采奇稍覺安心,又道:“那有沒有億族的百姓前來?”


    桑曲兒道:“已然安排妥當,在城中暫住。”


    東采奇道:“派一萬仙銳軍,於濃花山周遭搜山尋林,再令大軍戒備,如遇上萬鬼人物,或擒或殺,無需稟報。”


    這仙銳軍乃盤蜒所創,集軍中出眾高手,一身精良器具,一手神兵利刃,習練陣法,專用以對付萬鬼強敵,無論那鬼虎門手段如何,隻要鬼首不來,這支仙銳軍皆足以應付,桑曲兒答應一聲,當即領命下去了。


    東采奇目光閃爍,張開白嫩手掌,愣愣細看,她以往在蛇伯城中,與那玉郎相戀時,便喜歡裝模作樣的瞧自己手心,看看姻緣線長短,擔憂婚事。但如今她已知這掌紋做不得數,隻需施展血肉縱控念,紋路說變就變。


    她想起那死去的、英勇的、可憐的少女,東采奇根本不知她姓名,她隻在匆忙相問時,偶然間看了看那少女小手――她那條命線很長,本該長命,但如今她卻已然死了。


    可見這掌中紋路占卜之法,何等可笑可悲?


    那少女死了,卻換來數十條鮮活朝陽的性命,這樣的好人,才真正配得上無憂無慮、安樂平和的日子。她逃出魔鬼的洞窟,卻在即將迎來自由幸福的時刻與世長辭。為何世道這般待她?又為何這般待我?她一輩子擔驚受怕,不曾享樂過,而我呢?我卻過著錦衣玉食、奢靡尊貴的日子。


    對她而言,日子太短。對我而言,日子太長。


    我要越過冰牆,去蛇伯城,將大夥兒全救出來。


    忽聽門上輕輕叩響,隨後門扉開啟,隻見阿道走了進來,兩人相視一笑,阿道在床邊坐下,悶了片刻,說道:“那些孩子中,有人聽到鬼虎派所言:他們屠殺寨民,是為門中兩位大師報仇。施虐之後,他們前往彤雲穀,說是‘回鄉’去了。”


    東采奇道:“彤雲穀?那離此倒也不算太遠。”其實那處離此有數百裏之遙,但對東采奇而言,卻是非去不可。


    阿道說:“你要去複仇?我可陪你同往。”


    東采奇甚是感激,握了握她的手,卻見她掌中全無紋路,姻緣、生命,不見分毫,神女阿道的掌心便如一張白紙。


    東采奇神色黯然,又想:“你何必在意這些?此術全不靠譜。”


    東采奇道:“鬼虎派乃萬鬼幾大派係之一,便如我萬仙神藏、海納派一般,莫說我身邊這些人馬,便是中原諸侯齊聚,也未必能...報得大仇。我得找盤蜒師兄,有他運籌帷幄,這事便大有把握了。”


    阿道神色冷淡,說:“這人心術不正,你又何必求他?沒準還會惹他教訓,說咱們多管閑事,害人害己。”


    東采奇苦笑道:“師兄他麵冷心熱,一張嘴最喜指摘嘲諷,要他幫忙時,他可全不含糊。”


    阿道說:“我先前與他送你回來時,我說:‘那死去的姑娘好生可惜,便是萬仙的神術,也救她不得了。’盤蜒道:‘我本可救她,但就算救活之後,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徒然浪費力氣罷了。’”


    東采奇不禁愕然,問道:“你又怎麽說?”


    阿道說:“我答道:‘你若真有本事,為何不勉力一試?人活著總比死了強。哪怕有一絲希望,咱們也當竭力而為。’盤蜒眼神凶巴巴的,他說:‘這女孩兒執念極強,所見所聞,所說所想,未必可信。她滿心仇恨,胡言亂語,隻怕還壞了大事。’”


    東采奇一陣氣憤,斥道:“他真這般...這般說麽?”


    阿道說:“這還有假?你一直不知他是這樣的人麽?”


    東采奇腦中紊亂,思緒糟糟,靜了許久,搖頭道:“盤蜒尊長這麽說定有深意,他一路所作所為,立下功德,足以光耀千古。他絕不是這等絕情寡義之人。”


    砰地一聲,阿道將一張石桌震成四瓣,東采奇花容失色,忙道:“妹妹,我說錯話了麽?你為何如此發火?”


    阿道淚水奪眶而出,她道:“你不知他是怎樣...怎樣的惡魔!一直被他所騙,蒙在鼓裏。是了,這....這賊人覬覦你的美色,有心討好你,這才裝的人模人樣。”


    東采奇道:“這你可說錯了,若師兄....師兄他要我,我....豈能抗拒?”


    阿道壓低聲音,恨恨說:“他想要騙得你死心塌地,對他鍾情無二,一生不變,最終淪為他癡心的奴仆。”


    東采奇心想:“這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他若愛我,我必加倍愛他。可世事卻....不如我所願,他心中全不記掛我。”


    阿道見東采奇不言,衝動之下,說道:“你道當年蒼鷹哥哥是怎麽死的?便是這....這卑鄙無恥的狗賊偷襲了他,斬了他的腦袋,令蒼鷹哥哥....粉身碎骨....”


    東采奇險些尖叫出來,目光驚懼,顫聲道:“胡說!他為何要做這樣的事?蒼鷹大俠乃是....乃是真仙,盤蜒尊長縱然了得,也非蒼鷹大俠的對手。何況他又何必如此?”


    阿道說:“你還不明白麽?你可知蒼鷹哥哥為何來咱們沙魚龍國?”


    東采奇回憶蒼鷹所言,道:“他....是為了追一元凶巨惡而來。”


    阿道咬牙道:“是啊,那元凶巨惡,便是你那盤蜒尊長!他偽裝得巧妙,瞞過蒼鷹哥哥,趁他與閻王鬥得兩敗俱傷之際,施展邪法,一下子殺了...殺了他,這是我親眼所見的。”說到此處,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縱然阿道說的如何動情,東采奇如何能信?她道:“這其中定有天大的誤會,妹妹,不如咱們當麵向盤蜒尊長問個清楚?”


    阿道拔出彎刀,說:“若讓這惡魔知道....知道,我決計活不了。你不能對他說,對誰都不能說!”


    東采奇心想:“她誤解已深,竟不願弄清真相麽?”但見阿道神色有異,不願激她,說道:“好,好,好妹妹,我不說便是。”


    阿道激動萬分,情難自已,說:“你若信得過我,便...便幫我個忙,找一時機,將這盤蜒....盤蜒殺了。無論用美人計也好,枕邊風也罷,咱們務必得手。他這人一看便好?色無比,你我二人犧牲色?相,誘他...他上??床,一齊伺候....伺候他。哪怕糟蹋了身子,也要為這世間除一魔頭。若放任不管,總有一天,這世道會毀在此人手上。”


    東采奇再忍耐不住,嗬斥道:“你這也太不像話了!你不知羞,我可知恥,莫說你無真憑實據,就算他真犯了大錯,咱們稟明萬仙宗主,說明緣由,萬仙自有門規家法,處置於他。你要我做不要臉的婊?子去騙他,我恕難從命!況且盤蜒尊長也絕不會為美?色所誘。”


    阿道見東采奇生氣,不禁一凜,她對這位患難與共的好姐妹實極為看重,若要除去盤蜒,更非得借她出力,說到這份上,隻得壓下脾氣,低聲道:“我錯了,姐姐莫要見怪。”


    東采奇見她認錯,立時心軟,兩人握手言和,東采奇道:“你還願幫我追凶麽?”


    阿道笑著說:“看你這委屈受罪模樣,我心疼你,怎能不幫?再說了,你身邊也沒比得上我的高手。”


    東采奇哈哈一笑,振作精神,可想起阿道與盤蜒仇怨,又不由得暗暗頭疼。


    她道:“好妹妹,我安排一番,明日便率軍出發,你先下去歇息吧。”


    阿道看著東采奇眼睛,說道:“千萬不可泄露此事,否則....否則我命休矣。”


    東采奇心下叫苦,隻答道:“好啦,好啦,我不說給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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