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采奇來到軍中,命眾人於山中一處聚集,提聲說道:“諸位兄弟姐妹,實不相瞞,咱們來晚了一步,那些行凶的惡徒已返回冰牆北方了。”


    眾將士皆大感失望,紛紛喝罵起來,有人問道:“這冰牆聽說極為堅固,妖怪是如何穿過的?”


    東采奇沉吟片刻,說道:“也是極為巧合,我見那仙鬼冰牆之下,碰巧裂開一縫,可容數人並肩而過。”


    眾人臉上皆露出驚訝之色,東采奇道:“這冰牆本牢不可破,但如今竟露出縫隙,也難怪萬鬼能出入自如,他們能鑽空子,咱們難道不可?那是...那是...”她斟酌詞句,狠心說道:“那是上蒼有眼,饒不過那群罪人,要咱們進入北地,伸張天理。”


    眾人當即嘩然,一陣吵嚷。東采奇擺了擺手,眾人停了下來。東采奇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萬鬼殺我同胞,手段殘忍,咱們既然到此,得了機遇,又豈能錯失?我決意闖入冰牆,深入北境,與萬鬼好好較量一番。”


    李戀驚聲道:“咱們不過...不過數萬兵馬,深入敵人腹地,隻怕....隻怕殊為不易,頗為....凶險。”


    滔鼓與李戀素來不睦,說道:“姓李的,軍法如山,軍令不可違。咱們追隨侯爺,自然聽侯爺軍令行事。你若要打退堂鼓,我第一個取你性命!”


    李戀對東采奇一見鍾情,如何肯在她麵前丟臉?更何況這情敵不懷好意,存心抹黑?立時道:“我怎會不聽侯爺的話?你想在侯爺麵前逞強耍威,萬萬休想得逞!”


    滔鼓道:“那你剛剛說什麽話來?”


    東采奇朗聲道:“都給我住了!我心意已決,此行絕不可無功而返。值此亂世,我等自當英勇無畏,不懼死傷。我東采奇雖是一介女子,卻絕不願怯懦退縮。”


    她停了停,又誠懇道:“我....指揮無方,讓大夥兒跟著我徒勞行軍,數月無功,終於到了此處。闖冰牆之事,我決不強求,誰不願留下,盡管就此折返,我絕不會怪罪。我東采奇....若活著回來,再親自登門,向諸位賠罪。”


    全軍將士激動起來,誰也不肯墮後,喊道:“萬鬼不怕,咱們堂堂鐵漢,又豈能怕了?”“不錯,咱們跟隨侯爺,出生入死,心裏高興得很!”“十多年來,從無兵馬闖過這仙鬼冰牆,咱們是整個中原破天荒的頭一遭,此行打萬鬼個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回來之後,當世英雄,誰能及得上咱們風光?”


    東采奇情不自禁得流下淚來,朝眾人深深鞠躬,說道:“多謝諸位成全。”


    眾人受寵若驚,勇氣倍增,對她更是憐惜有加,便是當場為東采奇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絕無猶豫。


    阿道問:“隻是咱們對牆後情形一無所知,焉知敵人並無探子?進入之後,冰天雪地的,若找不到容身之所,身無內功者,隻怕三、四天便會凍死。”


    東采奇命人拉來數輛大馬車,說道:“我防患於未然,車中乃是禦寒衣物,還請速速分發下去。”全軍上下齊聲讚道:“侯爺神機妙算,事事逃不過侯爺預料。”也有不少有識之士心想:“莫非她早算定要去雪地?不然怎會帶這許多棉衣?”


    東采奇走入大帳,仿佛匆匆逃竄一般,她感到疲倦,又令自己陷入黑暗、陰冷之中,時光流逝,眾人興高采烈,奮勇爭先,熱情如此高漲,她隻覺最後一絲退去的機會也漸漸消去。她心想:“這許多英勇年輕的豪傑英雄,他們.....他們還能回來麽?二哥...二哥他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連累他人。而我呢?我在把...這些信賴我、敬仰我的人兒帶往何方?”


    不要猶豫,不要悲傷,不要沮喪,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若不夠堅強,大夥兒....大夥兒便真的沒法幸存而歸。入牆之後,速戰速決,我知道蛇伯城周圍的一切,那兒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峰,每一處秘密。我並非帶他們去赴死,而是...而是建功立業,斬殺敵寇。


    她雖在人群之中,但卻感到孤立無援,因為盤蜒再不會幫她,她一貫依靠他,暗暗戀著他,就像她當年依賴父親、兄長、師父一樣。但他顧忌太多,而自己太過偏執,終於...終於令他舍了自己。


    東采奇低聲抽泣,終於情緒失控,隻能以痛哭宣泄。她明白今日之事,恰是盤蜒並不愛她的鐵證。如果那一意孤行的姑娘是陸振英,是她那美麗出眾的師妹呢?盤蜒又豈會袖手旁觀?東采奇相信為了他深愛的姑娘,盤蜒不惜與整個萬鬼為敵。


    他為我做了那麽多,我應當知足了。


    大眼梟站在她肩上,發出咕嚕一聲,陰影中忽然多了一人,東采奇忙擦幹眼淚,知那人正是阿道。她柔聲道:“姐姐,你放心,你我二人合力,便是萬軍從中,也能來去自如。無論你謀求何事,隻要小心一些,想必皆把握不小。”


    東采奇嗯了一聲,被阿道拉了起來,阿道又低聲問:“盤蜒人呢?”


    東采奇道:“他不會跟來。”


    阿道語氣不滿,說:“你果然...果然告訴他了?不然他怎會如此機警?故意離我遠遠的?”


    東采奇心道:“他離我又何嚐不遠?”苦笑道:“妹妹,你還是不信我麽?”


    阿道咬牙道:“我願陪你出生入死,共同患難,但...但如我報不了仇,我.....我絕不會為你拚命!”言下之意,如真到了生死關頭,她會舍下東采奇,自顧逃走。這倒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她要留得性命,以雪仇恨。


    東采奇道:“你莫要武斷行事,我總覺得你當聽盤蜒大哥申辯一番。”


    忽然間,阿道眼中怒意洶湧,仿佛受了背叛。她道:“姐姐,我再次告誡你,你若真去告密,我便...親手殺了你。”


    東采奇稍稍一愣,心想:“她衝昏頭腦,這話並非本心,卻也怪不得她。”隻輕輕點了點頭,阿道板著臉不說話,兩人走出營帳,見眾人已整裝待發了。


    大軍下得山來,各個兒心懷虔誠敬畏,臨近這存世十餘年,通天徹地,宛如山河屏障的仙鬼冰牆。到了近處,寒意徹骨,風魔襲來,若非眾人身穿厚衣,決計難以近前。


    那大眼梟傳聲道:“這冰牆越往高處,寒意越大,到了頂峰,直是難以估量,果然有除魔降妖的奇效。這...或是玄武巨獸的脊骨化成。”


    東采奇頓生敬意,問道:“前輩識得那位玄武神麽?”


    大眼梟道:“我曾也是世間靈獸,雖比不上這位古神,可卻碰巧識得。”


    東采奇笑道:“那前輩真可謂與天地同壽了,不知歲數多大?”


    大眼梟道:“我已記不清了,活的越久,年歲便越是模糊。”


    那牆上裂縫比想象中更大一些,東采奇與阿道武功最高,命眾人等待,雙姝搶先入內。走了極長一段路,前方冰天雪地,霜雪飛舞,白茫茫的一片,唯獨漫山鬆樹,被白雪襯成黑色。


    兩人四處張望,確信並無探子,更無埋伏,阿道折返,命大軍通過。如此直到半夜,這才安然集結。仍有不少人受了凍傷,昏昏沉沉。東采奇認出此地乃吹笛峽,往北走當有一村落。


    眾將打起精神,繼續趕路,冒著風雪,行了二十裏,在林間見到排排木屋,占地不廣,屋內一片漆黑,似無人居住。東采奇命人前去探路,回來報說:“村內確實無人,隻有殘骸屍骨,村中屋子曾被燒過。”


    東采奇心知定是萬鬼所為,以至於人走村荒,徒留屍骨。無奈之下,唯有在村中空地紮營,勉力抵擋寒風。軍中眾人多來自中原西南最溫暖處,何嚐受過這等苦頭?一夜叫苦連天,不少人頭暈咳嗽,上吐下瀉。


    次日一早,天公作美,雲開霧散,朝陽升起,倒也著實暖和不少。東采奇辨認方位,心想:“再走五百裏地,便臨近蛇伯城了。”心中百感交集,愁苦欣喜,連自個兒都難以分辨。


    她命大軍再度上路,誰知將領說道:“將軍,大夥兒病得太重,委實上不得路了。”


    東采奇吃驚不小,忙去探望,數了一圈,約莫四千人病情沉重,非但難以行走,更有性命之憂。若在南方紮營,時候一長,便能痊愈,但在瑟瑟寒風之中,如何能支撐下去?她軍中本有一郎中,誰知那郎中也受了風寒,更缺少藥物。


    盤蜒曾教東采奇蜥蜴斷尾,壯士斷腕的道理,可她如何能忍心拋棄眾人?她苦思良久,走入病患大營,親自運功替眾人治病,但她醫術平平,隻一味的以陽力流轉周天,暫驅寒氣,奏效一個時辰後,內力消散,那人反而更加萎靡。東采奇大半天治了一千多人,自身心力交瘁。


    阿道不忍,勸曰:“這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帶大夥兒...回去吧。”


    東采奇聞言倍受打擊,眼前一花,自己暈了過去,眾將忙七手八腳將她扶進大帳,令她靜養。


    她身心煎熬,噩夢不斷,在夢中朝盤蜒哭著求助,直至晨間,醒來之後,又恨不得自己再睡下去,永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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