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吳澤反更怕了些,臉色忽紅忽白,隻死死垂下腦袋。


    道兒罵道:“你放開他!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凶手,禽獸不如的混蛋!”接連數掌打在盤蜒背上,雖未動用真氣,下手卻頗重。


    盤蜒一轉身,已將她小手握住,道兒又大哭起來,盤蜒將她摟住,對吳澤道:“你隨我來。”


    吳澤不敢違背,一邊跟隨,一邊身子抖動不停,自覺每一步都往鬼門關中走。盤蜒帶他與道兒穿過棧橋,來到後山一座清雅小築,關上門,才道:“剛剛人多不便,有些話在此說吧。”


    道兒恨恨道:“你....你還有臉說,當真鐵石心腸,你殺了吳洲,殺了我那孩兒...”


    盤蜒大聲道:“吳洲做了什麽!你以為瞞得過我?蕭家乃當世一大宗族,牽扯之廣,足有數萬。因他一人,傷及無數性命,我豈能饒他?”


    道兒氣勢餒了,放低聲音,說道:“你是城主,他是你義子,你非但不保他,反赦免蕭家違逆之罪,你可是瘋了麽?”


    盤蜒心想:“你消息倒知道得快。”道:“此事起因於洲兒,錯不在蕭家。我放蕭家一條生路,方能站住道理,挽回名聲;蕭家宗族勢力仍大,不容小覷,我此舉為安撫各方,唯有如此處置。”


    道兒急切道:“蕭家心懷鬼胎,圖謀不軌,豈能放虎歸山?”


    盤蜒道:“他們對我自有怨言,但我已許給蒼狐城主之位,蕭家對他一貫信服....”


    道兒霎時眼冒金星,汗毛直豎,嚷道:“你...你說什麽?你許給他城主之位?你怎能...如此草率?他武功尚不及濟節、楚小陵,我也更勝他一籌,這....這雜毛混賬...”她這一年多來最怕之事,便是蒼狐登上高位,自己尊榮不再,今後處境堪憂,卻想不到今夜喪子之餘,噩耗接踵而來。


    盤蜒道:“我心意已決,不容更改,以往你結黨營私、招兵買馬的舉動,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皆放任不管,從今往後,若再讓我得知你壞此大事,我非親自動手收拾你那群嘍囉不可!”


    道兒一下子坐倒在地,神色淒苦,仿佛萬念俱灰,吳澤不忍,忙將她扶住,隻聽道兒哇哇大哭,又喊道:“那蒼狐定是用了蠱術,捉了你的魂,不然你為何對他這般看重?你一讓位,我與吳澤必死無葬身之地!是了,是了,你連自己義子都殺得了,怎會顧及我這...我這糟糠之妻?”


    盤蜒歎道:“蒼狐氣量非凡,經過這大半年磨練,武功更突飛猛進,我需隱世修仙,你與其餘大臣要好好輔佐他,他也必恭敬如初。但你若仍不罷休,暗中作梗,可莫怨我顧全大局,出手嚴懲。”


    道兒瞪視盤蜒,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過了許久,她怒道:“你定是聽了外頭閑言閑語,說我與...洲兒、澤兒....不清不楚,對麽?你怎地如此肮髒齷齪,連這...這汙言穢語都信?”


    盤蜒將她抱起,在她額頭上深深一吻,搖頭道:“我若真信此言,便絕不會再見你一眼,更不容吳澤活著。吳洲罪大該死,但澤兒卻絕無過錯,我必好好器重他,將來委以重任,當為國之棟梁。”


    道兒知此事已無可挽回,又哭了幾聲,漸漸平靜,道:“那...那你需好好補償洲兒之子,我..看那半生湖地是個好去處,不如將他封在那兒如何?”


    盤蜒不由皺眉,尋思:“我剛警告你莫要爭權奪利,你怎地又要封賞?吳洲孩兒尚未出生,那封地等若落在你手裏。”


    道兒見他不語,立時遠離盤蜒,側頭落淚不語。盤蜒歎道:“好,我將那湖地封給澤兒,今後待吳洲孩兒長大,便由他轉贈給那孩兒。”


    吳澤正要跪謝,道兒喊道:“不,不,你將澤兒封在霞通城,令他做那邊城主。洲兒是洲兒,澤兒是澤兒,於洲兒是補償,於澤兒則是獎賞。”


    吳澤見她得寸進尺,頓感膽寒,顫聲道:“娘,孩兒願侍奉爹娘,不敢謀求過剩。”


    盤蜒素知這兄弟二人天賦不凡,一直有意栽培,隻是吳洲輕浮,吳澤穩重,才有如今差異,道:“你今年十七歲,待你二十歲時,若練到萬鬼第三層功夫,那霞通城便賞給你了。”


    道兒這才轉怒為喜,道:“還不謝謝爹爹?”


    吳澤跪地磕頭,連聲道謝,但想起死去的吳洲,悲慟難以自已,流淚哽咽起來。盤蜒反而生出敬意:“這孩子真情流露,親情為重,心腸著實不壞。”遂命吳澤退下。


    道兒收拾妝容,整理心情,又變得殷勤體貼起來,與盤蜒相擁,歎道:“我聽皮特古爾說,他在軍中見到了你,與你在一塊兒的,還有個不人不蛇的女妖怪,麵貌依稀有些熟悉。”


    盤蜒並不隱瞞,摟住她纖腰,惆悵問道:“你知道她是誰了?”


    道兒動情答道:“是啊,皮特古爾向我詳盡描述,我便猜出來了,那是我的采奇姐姐,是你的老相...相識,對麽?她怎地變成那副模樣?”


    盤蜒道:“那是她練功有成的征兆,我....本該讓她來見你,但她卻婉言拒絕。”


    道兒雖懷念東采奇,但卻絕不願再多一人,與她爭奪丈夫,勉強笑道:“她若真隨你回來,我非主動讓位不可,她做大的,我做小的,省得我每次被你欺負,首當其衝的受氣。”


    盤蜒也微笑道:“我答應過你,我的妻子隻有你一人,再說采奇她誌向遠大,絕不願局限於此。”


    道兒嗔道:“好哇,你是說我格局狹隘,比不上她麽?你告訴她實情了麽?她眼下人呢?”


    盤蜒道:“她已知道我是盤蜒,但卻仍去很遠的地方了,很久很久,咱們都不會再見麵。”


    道兒這才放心下來,敵意盡消,由衷想念起東采奇的好。兩人身子緊貼,道兒情動,親吻盤蜒,盤蜒施展幻靈真氣,令她墜入情欲夢境,將她放在床上,造出些聲響,過了一個時辰,才走出小築。


    屋外站著十個道兒的侍女,皆身懷武藝,身姿挺拔,見到盤蜒,齊聲問候。那領頭的侍女叫王欄,相貌平平,但據傳武功極高,是春林國贈給道兒的厚禮,道兒對她頗為倚仗。


    盤蜒向王欄招手,道:“好好守著夫人,莫讓任何人走近。”


    王欄瞪眼看他,表情率直,道:“城主大人,夫人她沒別的男人,你不可瞎猜疑她。”


    其餘侍女聽她如此說話,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跪在地上,盤蜒啼笑皆非,掌心下壓,真氣上湧,將眾人扶了起來,道:“我自然信得過她。”於是過橋遠行。


    ....


    次日,蒼狐又隨盤蜒熟悉政務,如今朝廷上下皆已獲悉內幕,早朝上,皆對蒼狐和顏悅色,加倍謙恭,他丈人武先生更是春光滿麵,笑嗬嗬的似年輕了好幾歲。蒼狐縱然謹慎清醒,卻也不禁暗自驚訝:“若天天人人對你這般友善看重,真如迷魂之藥,令人成癮難戒,久而久之,更絕缺不得這權位了。”


    眾臣呈上奏章,盤蜒處置極快,似對每件事的前因後果皆了如指掌,天文地理、人心民情,無不滾瓜爛熟,故而成竹於胸,皆有清晰主張。蒼狐即便聰慧不凡,卻對盤蜒才幹驚歎不已,暗忖:“不知多年後,我熟悉了政事,能否企及叔叔韜略之五成?”


    此時,濟節上前,說道:“宗主,寄國叛軍,如今勢大,攻打坤山鎮、朱仙鎮、韓通鎮,皆已淪陷,雖然仍頗偏遠,但需早些處置了。”盤蜒身份特殊,俗世尊為涉末城主,道家則為萬鬼宗主,濟節是魔龍派鬼首,故而以宗主相稱。


    盤蜒皺眉道:“那臨近楚小陵的明月城,楚小陵為何不派兵鎮壓?”


    濟節道:“此事很是可疑,那寄國叛軍雖離楚小陵頗近,但雙方從未交鋒,似乎楚小陵放任叛軍壯大。那坤山、朱仙、韓通諸鎮,皆是城主委任的府尹,但楚小陵自己安排的人,卻從未受叛軍所害。”


    盤蜒道:“叛軍頭目是怎樣的人?軍中高手數目多少?”


    蒼狐微覺驚訝:“先前各大臣所奏之事,叔叔無不了然於心,怎地對這叛軍竟一無所知?這可太不尋常了。”


    濟節道:“據傳是泰家的高手領頭,那泰家擅長幻靈之術,兵法詭異,極難對付。”


    盤蜒歎道:“難道泰家仍有餘孽未消麽?”


    濟節道:“泰家昔日與我萬鬼結盟,金蟬宗主死後,其高手於萬仙山中幾乎死絕,剩餘少數,如今才冒了出來。”


    盤蜒又問道:“師出總得有名,他們緣何造反?咱們才遠征西北而歸,不可輕易動兵,能夠勸降,最好不過。”


    濟節笑道:“那借口可笑得很,說宗主施展妖法,致使氣候惡化,黑蛇巨人降臨,殃及億萬,獨涉末城幸免。”


    群臣大笑起來,紛紛說道:“赤腳小兒,所言狗屁不通!”“正是,若非我城主功德無量,感動上蒼,連閻王也敬畏城主大人,那黑蛇豈能不害涉末城?”“是了,他們自己倒黴,便嫉恨咱們過好日子,正是‘自己吃不飽,盼天鬧饑荒。’”


    蒼狐見群臣滿臉紅光,自傲自大,神色既歡快雀躍,又鄙夷至極,似乎那叛軍所言荒謬絕倫,不堪入耳。


    恍惚間,他覺得連同自己在內,所有涉末城中之人,都活在美夢裏頭,而城外的人,則被噩夢糾纏著,掙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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