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蜒回到世間,找清淨處施展心法,倏然身影挪移,已回到萬鬼夢境之中。


    大鼎前有一石屋,湮沒走了出來,道:“事辦得怎麽樣了?”


    盤蜒道:“萬仙的已全數得救,如今門中至少也是遁天門人。”


    湮沒多年來指引萬仙飛升,自也盼萬仙好轉,點頭道:“那就好,不過以萬仙脾氣,待這感激勁兒過後,多半會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盤蜒笑道:“老哥對他們可瞧得真透徹。”又正色問道:“咱們萬鬼怎麽樣了?”


    湮沒道:“輪到險戲當班,咱們一齊去瞧瞧。”


    途中不斷遇上萬鬼門人,皆向兩人施以大禮,盤蜒、湮沒也回以躬身之禮,頗非周折,總算來到一座大廟。


    廟中豎著十二立柱,圍繞池水,許多門人浸泡在黑血神潭中,正全神貫注的冥想著。險戲浮在半空,緩緩飄動,傳出心神,指點眾人。


    盤蜒經營萬鬼多年,門中興盛,實則更在萬仙眼下之上,眾門人在這臨近輪回海之處,借黑血神潭練功,受真仙八魔指引,心無旁騖,武功突飛猛進。而湮沒製定的門規嚴厲鄭重,自上而下貫徹法度,比之世間苦修寺廟,實是不遑多讓。


    盤蜒瞧了一會兒,道:“我已與萬仙結盟了。”


    湮沒皺眉道:“難不成還要帶齊門人,去萬仙那兒喝酒辦典麽?”


    盤蜒忙道:“不必,不必,說是結盟,多半隻是今後相遇不再打架罷了。”


    湮沒道:“咱們萬鬼的小崽子,可沒一個敢不聽話,但萬仙得勢之後,必會囂張炫耀,他們已然壓抑的太久了。”


    盤蜒道:“蛇患已近,萬仙定會自覺,大敵當前,咱們這盟約才不會出亂子。”


    兩人走出大殿,又來到演武場,慶仲、元八正指點眾弟子拳腳功夫,見盤蜒、湮沒到來,麵露喜色,但練武時規矩森嚴,卻不招呼,隻向兩人點頭致意,其餘弟子也不為所動,一門心思比劃。


    盤蜒來到慶仲身邊,告知萬仙境況,慶仲曾是張千峰徒弟,此刻心中魔障已除,邪念不生,心境向善,也由衷為萬仙歡喜。


    元八走來,壓低嗓門,笑道:“門主,怎去了這麽久?可是逛窯子去了?”


    盤蜒罵道:“你就知道窯子,窯子!我是去辦一等一的大善事。”


    元八撓撓頭,笑道:“你這善事,準是一舉救了無數美女,惹的她們日日夜夜想你,我說的可靠譜?”


    盤蜒瞪他一眼,道:“哪有此事?都是些中原女子。”


    元八隻喜歡虎麵人樣貌,聞言大失所望,道:“中原女子,又不長毛,有什麽好看?門主啊門主,我實話實說,你這眼光,可著實及不上我老元了...”


    盤蜒搖頭苦笑,向眾人告辭,去找血寒。血寒正在書房之中翻書,見盤蜒敲門進來,嗔道:“何方小賊,膽敢闖我閨房?你是來偷香竊玉的麽?”


    盤蜒道:“胡鬧,這是書房!”


    血寒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閣下飽讀詩書,自然滿肚子壞水了。”


    盤蜒又將萬仙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血寒喜道:“如此也好,亂世將至,除了咱們萬鬼,需另有人一同守護世道。”


    盤蜒握住血寒小手,血寒抬起頭,回望盤蜒,兩人各自運功,糾纏了片刻,盤蜒點頭道:“如今你已全回複山海門的功夫了。”


    血寒卷起袖管,道:“是啊,貧道正要大展拳腳呢。”


    盤蜒慎重說道:“但你那爹爹,功力更在你之上。”


    血寒早已從盤蜒口中得知將臣之事,她那時聽聞消息,也曾心緒不寧,衝動激蕩,可稍後又渾不在意。她既然知道其父其母皆並非善類,遂心意堅定,若當真對敵,心思絕不會動搖。


    她笑道:“不能力敵,當可智取,我這漂亮女兒向他撒撒嬌,保管將他魂都鉤過來了,難不成他舍得對我動手麽?”


    盤蜒哈哈笑道:“這樣的手段,未免勝之不武。”


    血寒道:“這叫‘虎毒不食子’,乃是人之常情,怎地勝之不武了?”


    盤蜒長久不語,瞧著血寒,血寒心頭一熱,也仰起腦袋,笑吟吟的看著他,過了半晌,盤蜒說道:“我將我所知所有太乙之術,全都傳給你吧。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出十年,就能將這夢境掌控自如。”


    血寒察覺出他語氣異樣,急忙握緊他的手,道:“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說這事?”


    盤蜒隻得說道:“我已有重大線索,須得去找一個人。若一切順利,這世道的災禍,可由此緩解許久。”


    血寒道:“是...那黑雨麽?”


    盤蜒眉頭一揚,眼神又是害怕,又是興奮,他點頭道:“不錯。”


    血寒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滿門全去?”


    盤蜒道:“那地方在聚魂山,除我之外,再無人能前往。”他本被聚魂山排斥,無法穿越壁障,但得軒轅傳授那“討債索命功”後,已有把握能一舉突破往昔阻礙。


    血寒急道:“你孤身一人,闖這魔頭老巢,那是去送死的麽?好哇,難怪...難怪你將這幻靈法術傳給我,原來是想拍屁股走人!”


    盤蜒見她心急如焚的模樣,忙道:“我即便走人,也未必不回來啊?”


    血寒一低頭,突然哭出聲來,盤蜒稍稍歎了口氣,捏她臉頰,道:“哭哭啼啼,你這功夫是白練了。”


    血寒道:“我偏不要!白練就白練!你什麽都不明白麽?你這大傻瓜!大白癡!自尋死路的狗頭!”


    盤蜒笑道:“事到臨頭,你還看不穿這情感糾葛?”


    血寒翹起臉龐,淚水滾滾而落,她道:“這不是情感糾葛,這是緣份羈絆,是命運牽扯,你口口聲聲說要斬斷糾結姻緣,但命運是斬不斷的,你經曆了這許多,難道還未領受教訓麽?”


    盤蜒微微顫抖,他明白若真有命運,如鎖鏈般將他與血寒栓在一塊兒,那即使他想著擺脫,怕也無能為力。


    隻因落到根本,天命終究難違。


    血寒道:“就像是我,就像是咱們山海門人,口口聲聲說自己超脫凡俗,遠離雜念,可其實那不過是瞧不起凡人俗家的傲慢。咱們本質,仍舊是肉體凡胎,仍舊會有七情六欲。若壓抑久了,一個個兒發瘋,比之凡人更低下卑鄙。”


    盤蜒點頭道:“咱們自以為升仙得道,看破了虛幻,可或許又跌入其餘虛幻之中了。”


    血寒拉起盤蜒衣袖,擦自己鼻子,盤蜒瞧著好笑,暗想:“你血肉縱控念,連鼻涕都收不住勢麽?”


    血寒又道:“當年黑蛇教的人屠殺收留我的村子,我被族中的女子血水浸泡,恐懼深入我的骨頭裏。


    後來討伐蚩尤時,我見身邊的同門,一個個被他殺死,那恐懼又複發開來,揮之不去。


    我陷入極深的孤單與彷徨,深怕自己從此一個人活著,那恐懼會將我吞沒,將我逼瘋。我決心對自己說一個謊,騙自己說:‘血寒,你已經飛升了,超脫了,你目睹同伴之死,一瞬間得了頓悟,從此以後,你將麻木不仁,也因此會天下無敵。’


    我成功了,我騙過了那惶惶不安的血寒,披上了山海門門主的外衣,從頭到腳,偽裝的天衣無縫。但有一天,天上降下大水,我在水裏救起了你,將你從山海門的泉水複生。那時候,我看著你的臉,知道又找著了可以依靠寄托的同伴,在我死板板、假正經的心裏,著實高興的發瘋。


    除了你之外,無論是阿青,還是老和尚,或是引渡山海門任何一人,我都不曾再體會過那般的歡喜。我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我知道你非同尋常,對我如此,對整個世道也是如此。也許在那一刻起,天命已將你我連在一塊兒了,即便分分合合,躲躲藏藏,我最終會跟著你見證這一切。”


    盤蜒道:“鬥神紅疫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血寒哭花了臉,又笑道:“她喜歡你喜歡的發瘋,可我卻不一樣,我要的不是什麽情愛,你隻是我單純的寄托。哪怕你逛遍世間所有的窯子,將自己當做男娼去賣,去睡老太婆、老尼姑,我都不在乎。”


    盤蜒苦著臉道:“多謝姑娘如此稱讚。”


    血寒打他手心一巴掌,又泣道:“我隻要你活著,帶我去見你的命運,讓我知道你的一切,那我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這些年來,我跟著你,找到了我那仇人,找到了我娘,找到了我爹爹,我的身世,你全都清清楚楚。然而你呢?你過去到底做了什麽?與那黑雨有何過節?為何總將自己當做罪人?我半點也不知道,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盤蜒歎道:“這世道,本就並非一切都公平。”


    血寒道:“不是你對我不公,而是我對你不公。我總說:‘盤蜒你怎麽欠我不還?你這徒兒需要報恩!’可你千萬別當真,是我欠你的,總要還給你。我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幫你,如何替你分擔,但你卻離我越來越遠,現在還要跑去自殺,這是怎麽回事?你得給我個交待!”


    盤蜒黯然道:“怎樣的交待?”


    血寒道:“讓我見證你的結局,讓我跟你到最後一刻!別說什麽看破情愛的陳詞濫調,老娘自己選的路,說什麽也要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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