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打瞌睡了,但還硬撐著,要把照片洗印出來。[.超多好看小說]戒嚴後是不能點燈的,他先把窗子拉上黑布窗簾,再打開了白熾燈,室內明亮了。再用放大機調整好曝光度,把相紙放在放大機下,曝光所需要的時間之後,再把它們放到顯影液裏顯影,等待著圖像慢慢顯現,他提起精神,注視著盆裏的照片。


    突然,浮在最上麵的圖片清晰地顯示出來:一個光脊背的男人跪著,腦袋被砍掉,還懸在肩膀側麵,兩股鮮血噴向空中足有尺多高,邊上還有個日本軍人站著,手裏的屠刀還滴著鮮血……


    “啊――”他幾乎要喊叫出來,但又趕緊用手捂住嘴巴。四處張望,想逃出屋子。


    可是已經顯影好了,應該衝洗了,延緩了時間,照片就壞了。隻有閉著眼睛,兩個手指輕輕夾起,像是夾起一片火紅的鐵片,迅速放入清水中洗一下,再放到定影液中。下麵的圖片更令人恐怖:


    一個女人的頭顱掉在地上,怒目圓瞪、大張著嘴,似乎在痛苦地呐喊……


    一個幾個月的孩子,被日本士兵挑在刺刀上,刺刀從腹部穿過,孩子似乎還在掙紮,有血滴下來,盡管是黑白照片,還是血淋淋的……


    一個土坑,男男女女躺著,掙紮著想爬起來,但是邊上的日本人鐵鍬鏟的土塊,紛紛往他們身上拋灑……


    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如果,是自己的妻子;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他將怎樣麵對?他看不下去了,他想跑,跑不動;他不敢看,可非看不可;他想放棄,可是又沒完成工作……全身顫栗著,雙腿發軟,心髒像要從胸膛裏蹦出來,可是他不能半途而廢。這些圖片,一定是日本人要衝洗的,他們屠殺了中國人民,還要用這些,來炫耀他們的武功。<strong>.</strong>他真想一把火燒了它們,可是不能連累老板,不能連累自己家人,還有這家照相館,他還要完成手裏的事情……


    殺人的圖片啊――定影還需要三十分鍾,他像是度過三十年那麽漫長,頭腦裏想著江寧朋友對他的訴說,眼前飛舞著血淋淋的人頭、斷肢、殘屍……耳邊響起一聲聲慘叫,還有日本軍人那些刺耳的笑聲……他不敢再看了,最後把每張照片都翻過來,在自來水裏將藥水洗淨,像一個木頭人一樣,機械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照片夾起來掛在繩子上,明天早上就會幹的,等來人取走……


    馮冬已經虛脫了,滿臉是汗水,等全部忙完,心頭一鬆,他癱倒在地上。突然,街上傳來哢嚓哢嚓的腳步聲,那是日本兵大皮靴的聲音,還不止一個人,是一對士兵,是衝著這裏來的嗎?是來殺人的吧?老婆還在家等我呢!馮冬直接從地上竄起,關掉了電燈,推開房門,拔腿就跑……


    若在平時,半下午就下班了,就是天晚了,他也不回家,就在店裏麵對付一晚上,他忘記了,此時的湖城已被日本人掌握,夜晚禁止百姓上街。這次不知著了什麽魔,居然從正街往家裏跑去口中怪叫著不停,誰也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麽以後戒嚴,


    一小隊日本兵正在城中巡視,皆荷槍實彈,突然聽到了街上一個急促的腳步聲,遂看見不遠處正在奔跑著的馮冬,頓時呼喝了起來,讓其停下。


    馮冬扭頭一看,卻像是見了鬼一般,怪叫一聲,身體抖若篩糠,腳下的步伐異常淩亂,而後卯足力氣向前跑去。


    “八嘎!”日本兵怪叫起來,朝天上空響了幾槍,但是卻見馮冬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下一刻,黝黑的槍管已經瞄向了馮冬的後背。“砰――”


    半個城市,被這夜晚的槍聲驚醒,女人捂住孩子啼哭的嘴,男人暗暗的咒罵,卻沒有一個人敢開門出來看看的,良久,恢複了寧靜,馮冬倒在了地上,身上鮮血直淌,他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我的新媳婦要守寡了……


    冬天日頭短,小黃毛蜷縮著身子,躲在醫院大門一處角落,眼看天色將晚,他還不能進醫院。他身上有幾處泥汙,正努力地想把它們拭去。單薄的棉衣有幾個猙獰的口子,露出裏麵發黑的棉絮,他使勁地把碎布往破洞裏貼。連頭上軟搭搭的黃毛也被他沾了口水,拚命地抹了又抹,盡量弄得平順點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弄幹淨的,可是看門的還不讓他進去。這醫院不是勢利,他們也對平民開放,隻是要求幹淨衛生,所以最像討飯花子一樣的半大孩子,既不像探視病人的,也不像是來看病的,所以堅決不讓他進去。


    小黃毛好話說了一籮筐,還是進不了醫院大門,急得團團轉,緊了緊衣服,焦急地看著醫院往來的人。突然,他發現一個稍微眼熟一點的護士,正要出大門,他連忙把叫住,說是麻煩她,幫自己找一下喬醫生。


    當小黃毛和他的師傅從醫院後門進來的時候,恰巧這護士送給他師傅送過藥的,對這個髒兮兮的孩子印象很深,看見喬醫生對他們不錯,點了點頭,就去幫他找。


    護士為什麽還沒出來?小黃毛正在焦急不安的時候,一個清秀靚麗的身影出現,讓小黃毛眼前一亮,正是自己要找的喬醫生,連聲高喊:“喬醫生,喬醫生――”


    喬子琴剛還納悶,誰找自己?旋即便看到了蓬頭垢麵,滿身泥汙的小黃毛,於是微微點了點頭。門衛再也不阻攔,小黃毛趕緊跑了進去。


    見他像是剛才泥土堆裏出來,比上午來的時候狼狽多了,當即掩嘴一笑:“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快點進來,讓你師傅看見你這樣,該多心疼啊!”


    喬子琴將小黃毛引到醫院內,順手拍了拍小黃毛身上的灰塵,頓時揚起了一陣灰霧,嗆得喬子琴連連咳嗽。她又戴上了口罩,一順著走廊,七走八拐,進了一個單人病房。


    屋子裏隻有一張病床,病床上躺著個洋人,正是自己師傅救起來的詹姆斯。窗台上還站著一個人,穿著藍大褂子,戴著口罩,正在擦玻璃窗。見來了人,跳下來取了口罩,喊了一聲小黃毛。


    “師傅……你好了?”小黃毛見江龍,又驚又喜又委屈,頓時失聲痛哭起來。


    “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江龍看著滿身泥汙的小黃毛,心疼地說道:“碼頭上的人欺負你了?”


    “沒有,師傅!”小黃毛咧嘴一笑,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水:“他們對我很好……”


    “哈哈,我就知道,就算我走了,他們也不敢欺負你!”江龍畢竟在碼頭混跡數年,也算個老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倒也不太擔心小黃毛受委屈。不過他卻不知道,就是他被‘處死’之後,小黃毛趕回碼頭,就已經被工頭開除了。


    也不怪工頭心狠,知道他這弱小的身子骨沒有他師傅幫襯,根本吃不了碼頭工這一碗飯。問他江龍到哪去了?他不敢說實話,隻能說日本人讓他把江龍燒了。問他板車到哪去了?他不敢說送師傅進醫院留在山上了。工頭就罵他是個白眼狼,居然心狠手辣燒了生病的師傅,還是個敗家子,一輛板車許多錢,他一年也掙不回來,因此把他趕走了。也幸虧將他除名,因為跟著碼頭上的日本頭目就問工頭要小黃毛,要去也沒好事,也算放了他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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