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大姐的哭叫聲音小了,喃喃自語:“你到現在才說實話呀……”


    “陳大煙袋,你不是能幹得很?沒有你不會的嗎?你把我甩掉了,你們三個人逃命去了,怎麽樣呢!還是沒逃過去呀……你死得好風光啊!連具全屍都沒有了……”江龍不理‘女’人,也不管她說什麽,哭喊更厲害了。[.超多好看小說].訪問:.。


    惲大姐依然在一邊念叨著:“你們這是何苦呢?都是好人,都沒好命啊!”


    想到喬子琴在這裏粉身碎骨,江龍錐心地痛,自己心中的天使,兩次救了自己,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如果我不發燒,如果我不送信,她也不會陪我出來的呀。


    可是身邊‘女’人在哭,自己再哭喊另一個‘女’人也難為情。他降低了哭聲,心中默默地哀歎:“喬子琴,你是菩薩,怎麽也沒好命?給我找個飯碗我‘弄’丟了,給我小徒弟找個安身之處,小徒弟死了;你有那麽好工作,你家裏開有店鋪,你是大小姐,幹嘛要出來奔‘波’流‘浪’,最後還死在這荒郊野外?……你就像一朵‘花’兒一樣,剛剛才開放就送了命,老天怎麽這麽不公平……”


    江龍想到這裏,又放聲大哭起來,一遍遍把三個人的好處都數落了一遍,最後站起來,見她也在哭,推了‘女’人一把:“光哭有什麽用?我們把他們埋了。”


    星光下,‘女’人揚起那張蒼白的臉,問:“怎麽埋?拿什麽東西掩埋他們?”


    “怎麽埋?當初在戰場上,看到****死難的,我還掩埋了呢!現在,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像是我的親人一樣,我們一起逃出來,吃了多少苦啊,死得這麽慘,就讓他們的遺骨在外麵嗎?”


    “就因為這樣,我們不能草草安葬他們,”‘女’人突然堅定地說,“趕快走,趕緊到武漢,我們要找人來,找人來給他們收屍,用最好的棺材收斂它們,埋葬他們,他們是英雄。”


    是啊!她說得有道理,這‘女’人有主張,聽她的。江龍抹了眼淚,牽著馬,又繞過那裏的炸彈坑。


    一路過去,都是一馬平川,路好走多了。


    到達武漢,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房屋越來越稠密,人也越來越多,一輛軍車與他們反向駛來,因為逆著人群,速度很慢。


    兩人騎的馬幾乎與軍車擦身而過,江龍突然看見,卡車裏麵居然有一具棺材,棺材很大,黑漆在陽光下反光。[.超多好看小說]棺材兩邊坐著幾個士兵,手裏拄著鐵鍬,昏昏‘欲’睡的樣子。車廂四周也站著一些士兵,都拿著鐵鍬,需要這麽多人興師動眾嗎?


    他勒住了馬韁。‘女’人回頭望他:“你要幹什麽?”


    “沒看見棺材嗎?****去收屍了,我們與他們一起去。”


    惲大姐牽過韁繩,沒好氣地說:“你真是找事做,這裏人多,汽車慢,曠野的地方,你的馬跑得過汽車嗎?”


    “死了幾個人,怎麽隻帶一具棺材?”


    “一個個炸得粉身碎骨了,還分得清誰對誰嗎?隻有‘混’裝在一起了……”


    “他們埋在哪裏,我們總要去看看吧?”


    “你別看他們去那麽多人,不僅是去掩埋屍體,他們還要修路呢!難道你要和他們一起幹活去?”


    ‘女’人突然變了,變得強硬起來。江龍覺得自己也變了,頭腦昏昏沉沉的,沒個主見,難道隻有聽‘女’人的嗎?


    他又搶過韁繩,勒馬停止前進:“他們都死了,我還趕到武漢幹什麽?親自為他們送葬,也算是朋友一場。”


    “朋友個屁,你生病的時候都不顧你死活,幾個人爬起來跑掉了。你還給我編造那麽多謊話,什麽送小姐到老爺那去,你們根本就是送那個外國人,送他去執行什麽任務,還當我是傻瓜嗎?”


    江龍在半路中的哭訴,把自己全部出賣了。‘女’人真心實意對我,我卻是一路欺騙了她,人家吃苦都為了我,我怎麽這樣對不起人?


    他心生愧疚,不知說什麽好。惲大姐聽後麵沒聲音了,繼續說:“你為你爹媽送葬了嗎?既然如此,憑什麽為八代不連宗的人送葬?知道他們有人安葬,你應該放心才對。你答應把我送到堂哥家的,再去晚一點,萬一他從武漢走了呢?你要真不想陪我,你去吧,我自己走……“


    見她要下馬,江龍用左手摟緊了她的腰,那令人心疼、柔情萬種的小腰,軟化了他的意誌。不管怎樣,先把她送到再說吧!


    還沒進城,‘女’人一定要找個旅館住下來,江龍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實在沒意思透了,還到武漢來幹嘛呢?他想見的人見不到了,想辦的事不需要他辦了,唯一的事就是陪這個‘女’人,哦,就是自己的妻子,她說要住就住吧!


    已經到目的地了,江龍的心裏卻空落落的,‘女’人怎麽也不安分?似乎忘了一路的艱辛與疲勞,身子緊貼著他,撫‘摸’了他的全身,恨不得全身融化在他的懷裏,也‘激’起江龍……


    等男人盡情享受了之後,才咬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明天早上,我們去把馬賣了。”


    江龍突然醒覺過來:“你說什麽?賣什麽馬?”


    “就是我們騎過來的戰馬呀!”


    “為什麽要賣掉?”


    “為什麽不賣?”


    “我們要還給趙團長的,


    ‘女’人“嗤――”地笑一下,“你還能找得到趙團長?木港快守不住了,武漢也快守不住了,他們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這‘女’人,怎麽回事?在炸毀的吉普車跟前,她哭得驚天動地的,怎麽一回來就忘掉了?突然變得這麽尖酸古怪了……


    江龍馬上反駁道:“你不能這麽說,我和趙鐵頭一起打過仗,胳膊斷了,他一點都不含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知道,但是我們牽著一匹馬在大街上晃‘蕩’,怎麽進入市區?怎麽進我堂哥的醫院大‘門’?”


    “那我就不進去,你一個人去吧!反正,我已經把你送到武漢了!”


    “你到哪去?”


    這句話把他問住了,他想一想,還真還沒地方可去。


    “雖然他們有人收屍了,但沒人立墓碑吧!我們自己先安定下來再說!武漢是大城市,不像荒郊野外,付幾個銅板就能買飯吃,我們也不能穿這種破破爛爛就進城,不能讓堂哥看不起我們……”惲大姐討好地緊貼著他的後背,“你沒來過武漢吧?”


    “跟著別人的船來玩過。”


    “你看到誰牽馬在街上走的呀!城邊上可以,城中心是不行的。”


    “軍人的戰馬怎麽不能進城呢?”


    “你是軍人嗎?你是大部隊嗎?你是騎兵嗎?”她聲音不大,但語氣硬邦邦的,一口一口地反問他。他無話可說,心灰意冷,可是全身燥熱,難怪人們說武漢是火爐。


    “熱死了,我睡地板去。”


    江龍躺倒在地板上,想起兩人第一次睡在一起,這個惲大姐從‘床’上下來,偎依在他的身邊,那時候天還冷著,兩人抱團取暖。而今,兩人怎麽想不到一起了呢?


    ‘女’人躺在‘床’上,嘴裏還在不停念叨:“你不是說,我們要在武漢買房子嗎?這匹馬賣了,能值不少錢呢!我們就可以在這裏安安穩穩過日子了……”


    “不要急嘛,我還沒找到他們哩。”


    她也壓低了聲音說:“那麽多難關都過來了,到武漢,就能找到你東家他們了……”


    “沒他們……我還真找不著呢!”他不敢對視她,因為心裏有幾分愧疚。


    ‘女’人把什麽都‘交’給他了,可他心底裏最重要的那個秘密,卻死死地守著,怎麽問都沒說出來。


    江龍隻記得那個眼鏡首長說的話――親娘老子都不能說。


    所以,他一直用原來的謊言搪塞。


    “你不知道老東家住在哪裏嗎?”


    “這事,當然隻有小姐才知道……”


    “他們已經死了,當初沒人告訴你們到哪裏找?”


    “怎麽能先告訴我們呢?”江龍早就把謊話編圓了,說起來依然不利索,“我們兩個是下人……要是把小姐甩了,自己跑到老爺那去領賞怎麽辦?”


    “你們的事就是帶小姐去武漢,老東家見不到人,怎麽可能會給你們賞錢?”聽他說起來吞吞吐吐的,前言不搭後語,惲大姐早看穿了,這時才說,“你呀!就沒給我說過實話……”


    “怎麽不是實話?你想想,我的任務就是護送小姐,假如他們到了我沒到,他們一定怪我不盡心……甚至,還說我沒出力,我分文也拿不到了……”他其實已經漏了底,現在繼續要說謊說下去,邊說邊想理由。


    “你不是把喬小姐掛在心上,就是把外國佬掛在心上,誰說你不盡心的?”


    “是啊,我隻盡心照顧你了……”


    “別打岔,我是問你,現在他們已經死了,你怎麽能找得到老東家?”


    一路上隻顧著逃命,已經好久不談這事了,現在眼看要到目的地了,對方問起下一步的打算很正常。


    ‘女’人把自己‘逼’到牆角了,江龍不得不說:“我,我到武漢去找人問呢!”


    “武漢那麽大的地方,可比南京還大呢!你怎麽找得到人問?”她憤憤地說,“還在說謊,還在騙人,在炸爛的吉普車跟前,你把什麽話都說出來了。”


    “所以,現在我也沒辦法,隻有把你的大事完成。”


    惲大姐跑了神,順口就說了一句:“我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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