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這是有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南天門,金光萬丈,瑞氣千條,琉璃碧柱,金鱗耀日。


    不過這當中最顯眼的卻不是這些。


    當他們兩人剛剛踏上九重天,便看到了南天門雲柱上的一道裂痕,據說這是當年祁凡孤身砸天宮時留下的痕跡,後來雖經過幾次修補,卻仍是留下了一道痕跡,天帝索性也不理會了,留著它做個教訓,時時提醒天兵天將們不要鬆懈。


    或許因為自己曾是凡人,有妖每每聽到這個傳說,都會忍不住跟著感歎幾聲,然後衷心希望自己身邊的人永遠不會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勇氣。


    可是,偏偏她身邊最親近的那個人就這樣做了。


    “該走了。”諗酒不知她在想些什麽,但還是要提醒她該往裏麵走了。


    經過南天門並不是一件難事,那些天兵天將們一見來者是“祁凡”,便恨不得躲出百丈遠,雖說在看向有妖時,會好奇的多打量幾眼,不過她真正的身份至多隻有陵歆這樣的人才知道,剩下的,不過是在好奇這次祁山之主怎麽找了個半妖做情人。


    門外的照妖鏡對諗酒來說算不得什麽,他假扮過陵歆的事情雖然在九重天傳開了,卻沒人能料到他還敢再次大搖大擺的回天宮,故此也沒有守衛特意提防著宴會這邊,至多是增加了鎖妖塔的守衛而已。


    一路上,有妖都佯裝不悅的跟在諗酒身邊,這樣一來,就算是有好奇祁凡“新歡”身份的人,也不會那般不識相的上前來打擾他們。


    祁山之主的性子本就古怪,高興了便笑臉相迎,不高興了,就算是翻臉不認人也隻在一念之間,諗酒隻要拿出偽裝陵歆那時的氣勢來,一時騙過眾人也不是件難事。


    唯一難的隻有陵歆這一關。


    陵歆自小便在祁山長大,幾乎是由祁凡一手教養成人,怎麽會認不出自己最親近的師父?何況還有一個有妖在這裏,他若想識破他們,實在是太簡單。


    單就這一點,祁凡特意為他們兩個出了個主意,“這一次你們若是撞見了他,隻管不理會他就是了,他不會找你們的麻煩。”


    至於這法子到底是能讓陵歆不起疑心,還是幹脆叫陵歆看在師父麵子上放他們一馬,就連有妖都猜不透那位祁山之主的心思。不過事已至此,這是必須要邁過去的一關,他們也隻能按照他的意思來做。


    宴席擺在天後娘娘的花園裏,這裏是真真正正的天宮仙境,不時有身姿輕盈的神女們捧著百花與仙果從眾仙身旁經過,園子中央那個煙霧繚繞的大池子裏也不知是什麽水,隻要聞上一聞,便隻覺通體舒暢,心曠神怡。


    眼前的一切似乎隻在凡間的話本裏才會出現,而且言語不足以形容一二。可是如今有妖卻沒了欣賞這美景的興致。眾仙之中,她帶著一臉愁容站在諗酒身邊,看上去似是與這個男人慪氣了,那帶著一絲怒意的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瞄向了四周。


    等到一會兒宴席熱鬧了起來,他們便要找機會從這裏離開前去華樂宮,到了那時,諗酒便會再次變作陵歆的樣子。所以在此之前,他們定要摸清眼下的形勢,甚至確保陵歆不會在途中突然離開,不然一切就全都毀了。


    祁凡曾說,這樣的場合裏,與他最熟悉的那些人都不在場,若他沒有主動開口與別人說話,定然不會有膽大包天的人主動上前攀談。有妖本還有些擔心這一點,不過待在這裏許久,他們兩人收獲的也隻是旁人或畏懼或好奇,也或許是單純的厭惡眼神,竟無一人主動上前來與諗酒說話,也因為有他在,從始至終無人好奇他身側的半妖到底是什麽來曆。


    對待這位祁山之主,大家都是寧願裝作自己眼睛瞎了,也不想看見他。


    沒過多時,天後娘娘終於在一群浩浩蕩蕩的神女簇擁下來到了園子,眾仙該拜的便拜,像是祁凡這樣與天界沒什麽關係的身份,便隻是等眾仙拜完了才跟著坐在了宴席間。


    幾天之間,諗酒將祁凡的一言一行也學了個六成像,此刻攬著有妖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倒也沒引起誰的注意。至於那邊天後與眾仙說了什麽,他們兩人全不在意,隻在眾人沒有留意這邊的時候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目光。


    為什麽陵歆沒來?


    從剛剛到現在,他們便一直很好奇這件事,而如今就連天後娘娘都現身了,陵歆這個當下屬的竟然敢遲遲不到?


    或許是被什麽難事絆住了吧……有妖心底閃過幾個猜測,可又不想這些猜測成了真。若是陵歆真的被什麽解決不了的難題絆住了,竟不能來赴宴,那他們又該如何將原本的計劃做下去?


    忐忑的等了一會兒,這一次,他們又沒能等來陵歆,反倒等來了怒氣衝衝的龍王。


    比起其他三海,這些年來,東海的麻煩事真是一樁接著一樁,東海的龍王甚至早已懶於應付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隻要沒人砸他的龍宮,他便樂得自在。可是這一次卻不同了,如今遇上難纏“麻煩”的是他的女兒!他自己的處境如何可以不理會,唯獨女兒不成!


    別說是天宮了,就算是幽冥血海,他也要為自己的女兒去討個公道。


    “娘娘!”趁著這宴席的機會,甫一露麵,他便對著天後一拜,恨不得聲淚俱下的怒斥陵歆的惡行。


    雖說他們東海不似人間有那麽多禮教和繁文縟節,可是到底也是講廉恥二字的地方。陵歆與龍女當年在東海廝混的事情傳遍了四海八荒,龍女可以不顧忌自己的名聲,陵歆卻沒有始亂終棄的道理!他以為自己是什麽身份,真當東海是好欺負的地方?


    這樣的狀,龍王已經不是第一次告了,前幾日才對著天帝嘮叨了一番,如今又來天後這裏哭訴,打定了主意,寧肯撕破臉皮,也要逼天界做出個決定來。


    至於是強迫陵歆娶了龍女,還是幹脆讓陵歆被趕出天宮,他們東海都樂意見到。


    “這事拿到天帝麵前說也無用,倒不如一狀告到南荒去,叫那位魔君管教管教兒子。”


    “龍王倒是想啊,可是誰不知道魔君和他兒子有深仇大恨,早就不管他兒子的死活了。”


    就在諗酒和有妖不遠的地方,兩個看熱鬧的神仙笑得連嘴都攏不上。


    對此,有妖隻是和諗酒對視了一眼,心下想的各不相同、有妖還在惦記著陵歆會不會被此事拖累不能來赴宴,諗酒卻想起了那日在皮母地丘見到的一幕。當他將銀釘甩向龍女時,明明是那樣拙劣的障眼法,陵歆卻還是中計了,可見在對方心裏,龍女定是非常重要的。


    既然有情,為何又不肯珍惜,非要鬧到這個境地?


    這世上的人還真是奇怪,有管唯那般癡情的,也有陵歆這樣看似多情卻絕情的……到頭來,卻不知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苦。


    “來了。”


    正想著,有妖突然將手按在了他的手上,看似親昵的舉動,卻是在提醒他陵歆終於出現。


    諗酒不慌不忙的抬眼看去,心裏本還在想著一會兒與陵歆麵對麵時的對策,卻見在場眾仙的臉色都有些微變。


    因為這樣的情形下,陵歆竟是與滄城一同現身的。


    他們二人身上皆是鎧甲加身,步履匆忙,神色雖未見慌亂,卻也沒什麽悠閑可言。


    直至走到席間,滄城略一躬身,也沒有多說廢話,直言道,“鎖妖塔有變,雖不足為慮,末將……”


    話未說完,旁邊的陵歆已經衝著那些正拿異樣目光看他的神仙們勾了勾嘴角,笑得十足諷刺,“意思就是,又有不要命的下界妖孽來闖鎖妖塔了,雖然算不得什麽大事,我也不情願,但是我們還得來這裏保護你們的安危,懂了嗎?”


    被他目光掃到的那些人連大氣都沒敢出。


    可是比起他這狂妄無禮的態度來,諗酒和有妖都不約而同的留意到了這話裏最重要的一句——“又有不要命的下界妖孽來闖鎖妖塔”。


    到底會是誰?


    有妖心底隱隱有些不安,但卻不是因為原本的計劃被打亂……她隻是沒由來的有些心慌,好似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極為可怖的事情。當陵歆話音落下的時候,她連眼瞼都忍不住顫抖了幾下,最終不得不狠狠閉上眼緩了緩心神。


    明明已經做好了在此豁出性命的打算,還有什麽會比死都可怕?


    不知算不算幸運,從始至終,陵歆隻顧著突然發生的這樁事情,竟未將目光向這邊投來。說完那番話之後,甚至未看已經氣急敗壞的龍王一眼,便匆匆走向了擺在天後身側的那個盒子,那是華樂宮在宴會開始之前送來的禮物,還未及打開。


    “恕屬下疏忽,這東西……”不顧神女們阻攔的動作,陵歆一把拽過了那木盒,“拿錯了。”


    為了證明,他當場打開了這拿錯的盒子,那靜靜躺在裏麵的果然不是本該送給天後的禮物,而是一整條白狐的毛皮,沒有半根雜毛,就算放在天宮,做成狐裘,也是上品。


    出於對這東西來由的好奇,眾仙都不免低聲議論了起來,可是即便這些聲音再喧鬧,也抵不過桌子突然被撞翻在地時發出的聲響。


    就在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裏,猛地站起身的有妖對自己弄出的響聲置若罔聞,目光越過眾仙直直落在了陵歆手中捧著的那塊狐皮上,陡然瞪大的雙眼隻覺有些尖銳的刺痛,兩股熱流已順著眼角流淌了下來,是血非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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