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離開皮母地丘之後,又送走了必須要回天宮的瑤光,有妖重新踏進了那座祁山。


    相較起一臉驚訝的勾陣,祁凡倒是未曾詫異她的去而複返,慢悠悠從房頂上滑下來,高深莫測地一笑,“幹壞事還是年輕人去吧,我這個歲數,也該養老了。”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兩人一眼,便伸著懶腰關上院門出去了。留下一臉茫然的勾陣先請有妖坐下,這才困惑道,“你改主意了?”


    他還隻當她想回祁山居住了,卻未料到她的下一句話竟是,“我該怎樣見到闕族如今的大族長?”


    “闕……你問這個做什麽?”提到自己的族人,勾陣的神情也收斂了許多。


    “闕族的陣法打不開鎖妖塔的大門,卻能通往洛迦山。”她並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我手裏有幾件寶物,足以請闕族人出山相助,隻缺一個引薦之人。”


    說罷,又添了一句,“我知道你的為難,所以隻求你告訴我如何進山。”


    相傳闕氏一族世代生活在一座深山之中,雖然偶爾會為幾樁“交易”出山行事,但若無族人引薦,外人也無法輕易與其做交易。


    如今有妖隻願勾陣能幫自己見到闕族如今的大族長,然後求得闕族之人相助,這樣的話,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畢竟洛迦山不比鎖妖塔,鎖妖塔可以阻隔這天地間所有的結界陣法,洛迦山卻不能。而闕族那精妙的法術,足以打通洛迦山到南荒的路。


    這是最簡單,也是無需深入險境的唯一辦法。


    隻是勾陣聽過之後,卻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半天才開口道,“你是想帶那隻犼出來?”


    有妖點點頭。


    “可是,”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真的有這個必要嗎?”說罷,又為她解釋了幾句,“摩尼幢菩薩本就是那隻犼的主人,他將它從天宮帶走,帶它回它原本生活的地方……它也許,不想離開呢?”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甚至在瑤光的眼中,有妖此舉也有些不值當。


    隻是在這件事上,有妖卻不會有絲毫的動搖。她或許不是諗酒,不知道諗酒如何作想。但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諗酒說起自己想去人間生活時眼中的光彩。


    他比這天地間任何一個人都要渴求自由,他想親眼看一看那紅塵煙雨,現世繁華,甚至為此拚了命的掙脫了那牢籠……他怎麽會甘心回到那座洛迦山?


    鎖妖塔那條退路本就是他為自己留下的生路,如今她欠了一條生路,自然也要還他一條,無論他走還是不走。


    她太堅定。一晃眼間,勾陣差點以為自己見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個管唯。這夫妻二人或許並不相似,但在堅定了一個信念之後,哪怕前路有著千難萬險,也阻擋不了他們前行的腳步。


    也不知是說“無畏”才好,還是歎一句“太傻”。


    “我幫你。”在女子那略顯驚異的目光中,他突然站起身,毫不猶豫的說道,“無需去請闕氏一族的族人,我幫你救人。”


    闕氏一族每一任的大族長都是闕氏一族修為最高,道行最深的那個人。在此之前,有妖甚至未曾奢望自己能求得這一任大族長相助。而勾陣卻是自上古之時起道行最高的闕族人,遠超如今的闕族大族長。能得他相助,豈止是意外之喜。


    有妖也知祁山不願意再漟這趟渾水,所以在來之前甚至沒有動過求勾陣相助的念頭,如今聽他這樣說了,不由有些替他擔心,“可是……”


    “這些年裏我很少後悔,甚至從未後悔叛離族人。可是,”少年的眼神一黯,“我很後悔當初沒有攔著他。”


    他口中的“他”是誰,幾乎無需去猜。


    有妖忍不住攥緊了袖口,斂下眼眸,將自己眼中的悲戚盡皆掩藏。


    “謝謝。”到最後,她隻能說出這兩個字。


    *


    離開祁山的那天,有妖終於有幸見到了這個宅院裏剩下的幾個主人。聽說勾陣要去洛迦山救人,他們也不感意外,甚至毫無擔憂,嬉笑著告訴他早些回來,還有人躍躍欲試的想要一起前去,似是早已見慣了這樣膽大妄為的舉動。


    不過,最終勾陣還是拒絕了所有人的“好意”,一來不想讓他們給自己添亂,二來也是不願如同親人一般的同伴跟著自己蹚渾水。


    哪怕這件事在他眼裏是為了彌補遺憾而非辦不可。


    為了穩妥起見,在救人之前,他提出先去厭火國走一趟尋找當年一起劫獄的禍鬥。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當年一事的始末,“你去了鎖妖塔,自然也該知道了,當年我會答應參與這件事,都是因為那個人幫我殺死了我的仇人。”


    闕族族人之間雖矛盾不斷,但是多年以來卻從未發生過同族相殘之事,這自然不是因為族長英明有方,隻是闕族族人之間無法殺死對方罷了。


    當年勾陣叛離家族,一來是不願再受束縛,二來也是族內爭鬥導致接替他的那位大族長對他苦苦相逼,甚至與他結下了許多非死不解的仇怨。他無法親手報仇,甚至永遠無法擺脫這個仇人。而就在局麵僵持之時,是那個不知身份的雇主為他殺死了闕族的大族長,以此換他去鎖妖塔劫獄。


    “當年我們五人素不相識,除了阿唯之外,我對其他幾人的事並不清楚。可是之前隱約也聽過一些傳聞,”快要到厭火國的時候,他伏在雲團上撓了撓頭,仔細回想半天,才想起來當年聽到的那件事,“據說禍鬥這些年走遍了大荒各處尋找敵手,輸得很少,直到撞上了那個雇主,被對方連贏了十八次,終於臣服,答應為其效勞。”


    對管唯,那個雇主是以利誘之。對勾陣,對方專挑了他的死穴助其除掉仇人。對姒骨,據說是因為私情。對禍鬥,則是以自己的強大強迫對方臣服。


    而這幾個人若是單單選一個出來,其實遠遠無法達成目的。偏偏五個人的本事相輔相成,若不是有陵歆從中破壞,這個計劃本該完美無缺。可見那雇主到底費了多少心思去謀劃此事,從挑選幫手,再到各個擊破,每一件事都不容易。


    這個人對諗酒定是懷著執念的,無論是情意還是恨意,都已經入了骨。單是想一想,便叫有妖不寒而栗。


    “可是我們如今仍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若說不氣,又怎麽會不氣?時至今日,每每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勾陣仍有些不甘心。在這場交易之中,雖然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對方卻始終藏於暗處,算準了他們每個人的心思,然後指使他們為其效勞。若是僅此而已也就罷了,偏偏這件事的始末都有些說不出的詭異,每當他們幾人仔細琢磨當年的情形時,便常常會有自己被人戲耍一般的怪異之感。


    “不僅僅是為了別人,”想到這一點,這個一直笑著的少年人也忍不住歎了聲氣,“我自己也很想弄清當年的真相。”


    雇主的身份,他想劫諗酒出獄的目的,還有……當年管唯死在鎖妖塔時,到底做了些什麽,諗酒又隱瞞了什麽?


    或許糊塗一點讓這件事就此成為往事也是好事,可是他們這幾人卻不一樣。當年那一場失敗的驚天大案留給他們的謎題太多了,若是弄不清楚,這件事便會成為心底一個心結,永遠都無法解開。


    而對於那個雇主,有妖的心中本有兩個猜測。


    一個自然是那個撫養了諗酒的摩尼幢菩薩,一個卻是為諗酒取了名字的紅衣姑娘。


    在此之前,她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將自己在鎖妖塔裏的見聞如實告知勾陣。可是如今勾陣主動陪她涉險又想要查清當年真相,有些事情若是現在不說,以後再說怕是也晚了。


    “殺死闕族大族長的是鎖妖塔裏的一個紅衣姑娘,諗酒和其他人都喚她為二姐。”


    這句話果然讓勾陣楞在了原地,他足足用了半刻的時間去想這句話的意思,神色幾變,最後搖了搖頭,“雇主不會是她的。”


    “為什麽?”這一次輪到有妖好奇。


    “因為我聽說過她,下界的妖怪們都喚她為十二娘,原本在妖族也是很有聲名的,可惜後來喪夫喪子便迷了心智。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情越來越困惑,“她是姒骨的親姐姐,那雇主卻是姒骨的未婚夫君,我親眼見過那個男人的背影,他們三人站在一處。”


    可卻僅僅是個背影罷了,他甚至連對方的模樣都沒有看清。


    本就疑惑重重,如今看來,一切似乎又被罩上了一層迷霧。那個十二娘或許是那雇主的幫凶,可卻絕不會是雇主本人。


    這樣一來,似乎就隻剩下一個可以懷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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