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京裏大宅門的下人, 個個都修練得一雙勢力眼睛,人人都知道蔣家如今掌權理事的是二奶奶朱麽娘, 當麵對著朱麽娘的時候臉上身上都帶著打心眼裏透出來的十二分的尊重,暗地裏也是議論著司馬靜癡人說夢。


    “我瞧著那小騷蹄子不似什麽好人, 沒想到長得嬌滴滴的,人卻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害。”內廚房的廚娘劉婆子一邊坐在一上摘菜一邊說道。


    “唉,這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她啊,一開始來的時候還好,讓廚房裏加菜還知道多給賞錢,有了身孕就擺上譜了, 正經的奶奶都沒她那麽多的事兒, 生出來個丫頭片子掛不住臉了唄。”坐在她對麵跟她一起摘菜的許婆子說道,“這倒讓我想起個事兒來。”


    “什麽事兒?”劉婆子向前傾身,把耳朵湊了過去——


    “我昨個兒半夜起夜,就思慮著有什麽不對勁兒, 細一想這都到了什麽時候了, 秋蟲一聲兒叫的都沒有,往年這個時候可都要吵得人睡不著覺——”


    劉婆子抽了一口氣,“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


    最近這蔣家實是怪事頻頻,如今連個秋蟲都不叫了,兩個婆子互視一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都什麽時辰了,還有心思嘮嗑?耽擱了主子們午飯, 當心挨板子!”廚房的管事張婆子瞪了她們一眼,見她們倆個縮縮脖子不說話了,一扭身往處外走,一邊走一邊拿鑰匙開櫃,明天晚上要用的幹貨這個時候就要發了,張婆子開了櫃,忽然尖叫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她本來就長得胖大,這一摔像是上百斤的麵袋子倒地一樣,聲音大得很,廚房的人都放下手上的事,往這邊而來。


    一看那櫃子,也都嚇得不清,隻見櫃子裏空空蕩蕩,隻餘下一隻懶洋洋得打盹的蛇——那蛇也不畏人,見這麽多人圍過來,竟然慢悠悠地從櫃子裏爬了出來,又慢悠悠地“遊”走了——


    朱麽娘把手裏的帳本子一摔,這帳亂得都沒法子看了,薛靜安在的時候還好,雖有虧空帳麵上看著還行,薛靜安沒了,這帳就是一團的亂麻,她心裏明鏡似的是誰把帳搞成這樣的,六奶奶閔四娘和六爺一樣,是個吃涼不管酸的,沒心思去貪,秦玉珠又是個攬權的,閔四娘是個精的,八成是看見了苗頭就不管帳了,至於張月娘,她的心思就沒在管家上。


    總算是蔣呂氏沒把大帳交出來,隻是按月依例撥銀子給眾奶奶們使,遇上大事再按例多撥些,便是這樣,秦玉珠至少也貪了幾千兩的銀子。


    秦玉珠多精啊,這個家說破大天去也成不了她的,三爺跟她又離心離德的,拿到手裏的銀子才是真的,她也沒想到她能翻身——


    想想秦玉珠對她不錯,她退居佛堂也就是秦玉珠惦記著她,時不時的送些鮮果、時蔬之類,否則她這日子更難過。


    可蔣呂氏不好唬弄,如今她重新掌家,幾千兩的虧空難道要讓她自己補?秦玉珠送的那些個東西,撐死了也就值幾十兩的銀子——


    不成,這虧空她不能擔著,秦玉珠多少也要吐出來個千把兩,至少能把帳抹平了,別的虧空才慢慢的拆東牆補西牆的補。


    她正這麽想著呢,廚房的管事婆子張婆子,慌慌張張的來了,朱麽娘見她衣裳上都是灰,就知道廚房怕是出事了。


    “這麽毛毛燥燥的可是有什麽事?”


    “二奶奶,您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幾百兩的幹貨都沒了,老婆子我可是不能活了!”


    朱麽娘與喜嬤嬤對視了一眼,趕緊起身往內廚房走,到了內廚房的外邊,隻見廚房的婆子並粗使的丫頭們,全都站在外麵,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話,見朱麽娘來了,趕緊的都跪下了。


    朱麽娘看都懶得看這些人一眼,提了裙子往內廚房裏麵走,到了裏間裝貴重食材的耳房,第一眼就看見了敞開的櫃子,那櫃子是生鐵鑄成,每一格都留著五星連珠的通氣孔,原本這一格一格的裝的都是用油皮紙包好幹貨,如今空空如也連幹貨的渣子都不見。


    “來人,把張婆子給我拿下!”朱麽娘一揮手,張婆子立刻被幾個大力的婆子按住了。


    “二奶奶!二奶奶!奴婢冤枉啊!”


    “冤不冤枉這事兒不止你說不算,我也做不得主,隻能讓你隨我去太太那裏走一趟了!”廚房的張婆子本來就是蔣呂氏的心腹,平日裏少奶奶們見了她都要敬上三分,更不用說管這廚房裏的事了,如今這事兒朱麽娘不可能替她瞞著。


    “二奶奶!二奶奶!奴婢有下情回稟啊。”


    “你有什麽下情?這裝幹貨的櫃子隻有你有鑰匙,不是你監守自盜,難道是旁人害你?”朱麽娘是什麽人,進屋第一眼就見那櫃子上的鎖和鎖扣都是好的,鎖扣邊緣也是一丁點的傷都沒有,這櫃子的鎖是八寶連心鎖,沒有鑰匙這世上沒幾個人能開得開,更不用說這廚房裏白天夜裏都有人了。


    “不,不是!”張婆子抹了一把眼淚,“奴婢素來謹慎,昨個兒晚上臨睡前還點了一遍櫃子裏的幹貨,可是今天上午這幹貨就不見了,奴婢打開一看,裏麵隻有一張黃燦燦的蛇,那蛇充著奴婢笑了一下就走了——”


    “住嘴!丟了東西就往鬼神上編排,再亂說當心我撒了你的嘴。”


    “奴婢沒亂說!不光奴婢看見了,這一屋子裏的人全看見了!”


    朱麽娘拿眼睛一掃這些個婆子,劉婆子向前走了一步,“回二奶奶,奴婢們確實看見了一條蛇,不過不是黃的,是綠的——”


    “奴婢看見的是黑的——”


    “奴婢看見的是茄皮色的——”


    朱麽娘立時就怒了,“到底有幾條蛇?你們這幫人編謊都不會!”朱麽娘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明白,這幫人怕不是在撒謊,若是撒謊,她們在一起也是多少年的交情,怎麽連蛇的顏色都沒串好供?


    蔣家光怪陸離的事太多了,真由不得人——不猜疑。


    “來人,把這幾個說話的婆子,連著張婆子一起綁了,送到太太那裏去。”朱麽娘現在是學乖了,為人就怕強出頭,她一個做人媳婦的,做什麽主,擋什麽橫啊,太太在呢——天塌下來太太頂著。


    朱麽娘押著這些人往正院去的時候,蔣呂氏正帶著裴大貴家的、秦玉珠、閔四娘打葉子牌,蔣呂氏今天手氣不錯,跟前小山似的散碎銀子。


    “太太,您可不能贏了,您再贏媳婦就要當首飾了。”閔四娘哀聲道。


    “先別叫苦,你手裏的牌出是不出?”


    閔四娘拿手撥拉了一下桌麵上的牌,又看了眼蔣呂氏亮出來的順子,把手裏的牌塞了回去,挑了張五萬扔了出去。


    蔣呂氏一看見這五萬立刻就笑了,“我等的就是五萬。”她把手裏的牌一亮,果然是夾胡五萬。


    “咦——這五萬隻剩一張了……”


    “我胡的就是這個隻剩一張。”蔣呂氏笑道,“拿銀子吧。”


    閔四娘裝模做樣地嘟了嘟嘴,拿了銀子給蔣呂氏,一屋子的人都被閔四娘的樣子逗笑了,正這個時候,朱麽娘領著人進來了。


    秦玉珠和閔四娘趕緊的起身,裴大貴家的也立刻站到蔣呂氏身後。


    “給太太請安。”朱麽娘匆匆行了個福禮。


    “這麽冷的天,你還一腦門子的汗,可是二爺又病了?”


    “二爺的病已然好了,是內廚房出事了。”


    “內廚房的張婆子是個謹小慎微的,能出什麽事啊?”蔣呂氏喝了一口茶,司馬靜是她力主納進門的,做下那麽多打臉的事,蔣呂氏的麵子自然掛不住,瞧著朱麽娘怎麽瞧怎麽不自在,可也知道如今隻能哄著朱麽娘。


    朱麽娘加加減減的把幹貨都丟了的事說了,“這起子小人,丟了東西倒往怪力亂神上攀汙,一個個的撒謊都說不圓,一條蛇說出四五個顏色來——”


    “你是說蛇?”蔣呂氏坐了起來,她就是屬蛇的,因此蔣家從不吃蛇更從不打蛇,花園子裏若是有草蛇出沒,多半是抓了拿到郊外去放生。


    “是啊。”


    她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幹貨的帳從我的私房補,如今天也不早了,你把那幫人都放了讓她們回去預備午膳吧,許是家蛇大人餓了,吃幹貨進補呢。”


    “是。”朱麽娘看了蔣呂氏一眼,福了一福身,沒說什麽就走了,心裏麵卻記下了這事兒。


    她走了蔣呂氏的臉色卻不怎麽好看,“我身子乏了,你們也都走吧。”秦玉珠和閔四娘告了退,屋裏隻餘蔣呂氏和裴大貴家的。


    裴大貴家的一見人都走了,立刻跪了下來,“太太——”


    “蠢貨!你怎麽讓它從密室跑出來了!你不知道它是我的命根子嗎?”


    “奴婢這就去找。”


    “找什麽,它那麽有靈性,吃飽了怕是回窩了!真的是人不如蛇!”


    裴大貴家的鼻尖直冒冷汗,這蛇的來曆旁人不知,她是知道的,蔣呂氏幼時身子弱,遇上了個遊方的道士,說是蔣呂氏三魂七魄少了一魄,需得用替身鎮著,當時的呂大人也是個懂些道法的,天昭帝懂的那些,多半是從他那裏學的,知道那道士說的有些譜,就花了大價錢從道士手裏買了一隻與蔣呂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蛇”,道士有言在先,蛇在人在,蛇亡人故,從些以後蔣呂氏果然病好,呂大人也官運亨通,蔣呂氏帶著蛇嫁入蔣家,這才有了蔣家的發達,蔣呂氏對這蛇深信不疑,命根子一樣的對待,除了裴大貴家的和在密室養蛇的啞仆,無人知道此事。


    “還不快去把那啞仆給我打一頓!”


    “是。”裴大貴家的知道,若非是怕裴大貴家的無緣無故受罰惹人疑心,蔣呂氏怕也不會放過她。


    閔四娘小心地替銀玲上著蛇毒藥,“你啊,也太心急了些,我早說過那蛇邪門得很……”蔣呂氏的秘密並不止她一個人知道,“陳雨霖”也知道,那個遊方的道士頗有些神通,就因有了那條蛇,“陳雨霖”連蔣呂氏的百步之內都近不得。


    “我找著了密室的所在,隻想進去看看,沒想到那啞仆好對付,那蛇是真機靈,中了我的迷煙還能有餘力咬我一口,我本想著把它弄到裝幹貨的櫃裏,讓那些下仆驚嚇之下打死了它,沒想到竟無一人敢動手。”


    “蔣家多年前有個小丫頭,無意中坐死了一隻草蛇,被蔣呂氏活生生的打死了,與那蛇陪葬,誰敢碰蛇。”閔四娘吹了吹傷口上的藥,“幸好那蛇迷迷糊糊的你躲得又快,隻是擦了一下,你又機靈知道要帶蛇藥,不然你的小命兒就沒了。”


    “這蔣家邪門的事,倒是比通天觀還多。”


    “你知道就好。”閔四娘收起藥盒子,“你把手包上幾天吧,就說是被剪子劃的。”


    銀玲搖了搖頭,“我時常替奶奶想,奶奶要怎麽報仇,怎麽樣都沒個解方——”


    “你呀,想多了。”閔四娘說道,這人都是逼出來的,“陳雨霖”過去看戲文,總覺得這世上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惡到底,如今才知道這人惡都是逼出來的。


    蔣佑昌騎著高頭大馬,立在早已經人去樓空的司馬家門外,這家人走得倒是快——他一揮手,幾個蒙麵的大漢拿了火把就往院子裏扔,有幾個人見著火了想要喊人,一見這些人的衣飾,立刻退了回去。


    沒多大一會兒司馬家就成了一片的火海,蔣佑昌心道司馬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定要——


    他正這麽想著,從西邊來了一隊人馬,舉著的正是巡城禦史的牌子,“前麵是何人在縱火!”


    “蔣佑昌!”蔣佑昌本來就是一肚子的火氣,見有人敢觸他的黴頭,立刻報上名號。


    “救火!”巡街禦史停了轎,命道。


    “誰敢!”


    “我敢!”禦史下了轎,看樣子不過三十餘歲的年紀,留著短髯官威十足。


    蔣佑昌所認所識的都是高官大員,巡街禦史不過是六品官,他還不放在眼裏,當下從鼻子裏輕嗤一聲,連理都懶得理,見司馬家燒得差不多了,周圍鄰人有些在搬東西,有些在往自家房頂澆水,冷哼一聲帶著人策馬走了。


    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巡城禦史吳文道,參蔣佑昌當街縱火,燒毀民房十餘間。


    隻是天昭帝並未臨朝,奏章到了秉筆的太監那裏,太監看了一眼直接扔到了廢奏章堆裏。


    可那吳文道竟似是跟蔣佑昌杠上了似的,第三日寫了三份奏章,依舊是石沉大海,到了第四日奏章成了十份——


    竟連太子都知道了有個巡城的禦史在找蔣佑昌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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