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茹下鄉的地方叫沈家窪村,雖說地處江南沿海省份東甌省,卻屬於北部山區,是有名的貧困鎮下有名的貧困村。即便改革開放二十年後,也屬於較落後地區,拖後腿的存在。主要還是因為一個地理位置,太銷魂。沈家窪有三個村子,上灣村,沈家村以及下窪村,四周被群山所包圍,僅有的一條黃泥路,還是解放後人民政府組織人給修的,直通清水湖水庫。


    想要去最近的集鎮大塘鎮,得翻山越嶺走上一個多小時的黃泥路後,還得坐船到清水湖水庫另一頭。至於從大塘鎮到鄉裏,就得搭乘每天早晚各一班的班車,路上花費近兩個小時。


    當然,此時此刻還在火車上煎熬的趙清茹並不知道這些。這會兒的她正縮在座位上,聽著坐在對麵的年輕小夥子在那裏高(胡)談(言)闊(亂)論(語),情緒萎靡的打了個哈欠。真心不能怪趙清茹,小妮子已經在火車上煎熬了一天一夜了,距離最終目的地據說還有兩天一夜。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可沒有什麽高鐵動車,連最低級別的空調快車都沒影子,有的隻是綠皮的燒煤蒸汽火車。就這,有座位的車票還不好買,得有介紹信,得開後門。


    對於前世每年總有一兩個月在外旅遊的趙清茹,對於出門交通工具的印象無非那麽幾種:要麽飛機要麽高鐵,偶爾自駕。空調快客什麽的,都很少乘坐的趙清茹,乍然換上了燒煤蒸汽動力的綠皮火車,哐當啷哐當啷了一天一夜,竟然還沒到目的地,可不是個非常大的考驗嘛。速度慢也就罷了,最讓趙清茹難以接受的,估計還是人。真心太多太多了。乍一見那麽多人,都讓趙清茹一個晃神,還以為趕上了春/運/民/工/潮。


    這人一多,狹窄的車廂裏,那味道可想而知。


    唯一能讓趙清茹慶幸的是,這會兒已經是深秋十月了,若是再早幾個月,車廂裏的味道隻怕更銷魂。


    “小汝,你說我們下鄉當知青,還能回城不?”說話的是女生叫呂迎春,是趙清茹上火車後新認識的朋友。梳著兩根長長的麻花辮子,瓜子臉,跟趙清茹一樣,也是剛剛初中畢業。原本呂迎春初中畢業後,可以頂自家姆媽的班,在工廠當學徒。誰知道偏心的爺奶知道後,給做主逼著呂迎春的姆媽將這份當學徒的工作,讓給了呂迎春小叔家那個隻比呂迎春小兩個月的小堂弟。為此,呂迎春不得不收拾好包裹,下鄉當知青。


    下鄉當知青,組織關係什麽的就會轉移到所下鄉的村寨裏。也就是說,哪怕之前家住燕京,是正了八經皇城腳下的居民戶口,下鄉後也得乖乖地變成農民。所以有條件的人家,自然舍不得自家的娃,吃不吃苦還在其次,關鍵當土/農民,一輩子背對黃土,地裏刨食吃,什麽前途都沒了。


    “不知道咧。”雖然趙清茹跟呂迎春一見如故,但這會兒在火車上,四周還有七八個同時知青的同齡人在,自然不可能什麽話都往外說,“走一步算一步唄。其實當一輩子農民又何妨。”


    農民跟農民自然是有區別的。旁的不說,在趙清茹前世,也就是幾十年後的未來,像有些富裕的小康村子,每年分紅就幾十甚至上百萬,別墅洋房小汽車,那日子可不是比一般的大城市白領更好。當然,混的差的,一年到頭幾百塊收入,不得不當農民工在外打工,一年到頭賺不到什麽錢也就算了,還會被無良老板克扣拖欠工資。


    其實根本不在於是不是農民。城市戶口又如何?農村戶口又怎樣?


    “我說趙清汝,你可別告訴我,你當真想在農村生根落戶了。”坐在趙清茹斜對麵,隔了一個走道,叫司甜的女生抬眼瞥了一眼趙清茹,不客氣地冷嘲熱諷道。司甜五官其實長得不錯,隻可惜有一張大餅臉,臉上撲著香粉。人還沒接近,香味已經迎麵撲了過來。


    因為都是知青,所下鄉的地方又是同一個,所以街道居委會給統一買的票子。可不知為何,大家坐在一起後,一番互相介紹後,司甜就對趙清茹有了一種莫名的敵視情緒。趙清茹確信在此之前並不認識這個叫司甜的女生,也不存在任何交集,對於司甜莫名的敵意,暫且也隻當沒察覺。


    “是啊,小汝,你不會真打算嫁給一個農民吧。”呂迎春眨了眨眼,附在趙清茹耳邊,輕聲道,“上車前,我家姆媽可是千叮嚀萬囑咐我,要把自己保護好,千萬別頭腦發熱,嫁給農民。要不然,就把我腿給打斷。”


    “我才幾歲啊,嫁人什麽的還早著咧。就算我頭腦發熱,要嫁,我大哥隻怕也不會答應的。”


    “你大哥?”


    “恩,我大哥也在那裏當知青。這次特意選在大塘鎮,也是因為我大哥就在下麵的沈家窪村當知青。說起來也有兩年沒見了大哥了,也不曉得他現在怎樣了。”


    對於自家婆婆嫡親大哥趙清山,趙清茹並沒有見過本人,而自家婆婆殘存的記憶並沒有多少趙清山的片段留下。趙清茹隻能通過悄悄翻相冊,記住這位運氣有點背的大哥。要不然,回頭見麵了,認不出來,可就丟人了。


    “真好……說起來我也好些年沒見到大哥跟二姐了。”許是趙清茹的話,觸動了在場諸位內心的某根心弦。坐在司甜旁邊,齊耳短發的女生,慢悠悠地開口道,“以前大哥總仗著自己是老大,欺負我跟二姐。後來,大哥去東北當知青,一走就是七八年,年年寫信回來說會回來過年,可年年騙人……阿奶到死都沒等到大哥回來……後來二姐去了甘肅那邊。現在輪到我了,家裏就隻剩下小弟一個人了……


    說著說著,那個齊耳短發的女生眼睛有些濕潤。趙清茹記得,這個女生之前自我介紹時,說她叫李月葒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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