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不往白氏和林輕梅身邊湊,轉而去和歐二夫人閑聊,投其所好,聊起《東京誌異》裏麵的內容。這書夏瑞熙因著喜愛,反複地看,幾乎是爛熟於胸,而且她從現代來,知識麵自然是這些家居婦女所不能比的,一說起來頭頭是道,繪聲繪色。


    不大一會兒功夫,不要說歐二夫人和屋子裏的丫頭婆子被她吸引了,就連以博覽群書聞名的歐青謹也湊了過去。林輕梅是個愛書的女子,本就不喜歡白氏,早對二人缺乏營養的對話感到乏味了,隻是出於禮貌,不得不虛與應付,聽見這邊幾人說得熱鬧,話題都是她感興趣的,忍不住尋了個機會插上了話。


    這麽一來,白氏這個隻略微認識幾個字的完全搭不上話,被冷落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夏瑞熙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氣,知識女青年pk無知婦女,知識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合縱連橫,她也會。


    卻說林輕梅聽夏瑞熙說到東海對麵的異國,高興地說:“我聽我爹爹說過,那個地方的人頭發和眼珠子五顏六色的,最奇怪的是有人天生白發,就是嬰兒,也是白發。這要是在我們這裏,肯定會以為他病了的。”


    夏瑞熙驚喜地道:“難道林師父去過海對麵嗎?”


    林輕梅笑道:“他去過的,來回花了一年功夫,在那裏又住了兩年,九死一生,方才回到大秦。”


    歐青謹道:“嗯,我記得上次三哥就問你借恩師留下的那本手劄。他還你了麽?你借給熙熙念給我娘聽好不好?”又回頭對歐二夫人和夏瑞熙說:“師父年輕時遍遊天下,把他所遇到的奇聞異事都記了下來,我看過,很精彩,其中就有海對麵的異國風情,你們肯定會喜歡的。”


    林輕梅正要回答,沉默許久的白氏突然道:“林小姐,你的孝期要滿了吧?你也真是命苦,剛守完娘的孝期,沒過上兩天好日子呢,又守爹的孝期。”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誰都知道林輕梅與林師父父女情深,林師父死後一年多,提起林師父來,林輕梅仍然會流淚,平時大家都一般不會說這事。


    夏瑞熙這才知道,這位林輕梅是寄居在歐家的孤女。她雖然不知道林輕梅的往事,卻也覺得白氏在林輕梅高興的時候突然提起這些傷心事來,有些過分了。


    林輕梅聽見提起她早逝的父母,怔了一怔,輕聲道:“謝三嫂的關心,再有半年就滿了。”


    白氏道:“今年滿十八了麽?”


    林輕梅垂著眼道:“已是滿過了。”


    白氏起身傍到歐二夫人身邊道:“娘,兒媳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歐二夫人帶了些疑惑道:“你說。”


    白氏笑道:“這裏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兒媳就鬥膽說了。兒媳瞅著,林小姐老家一個人都沒有了,林師父又去得突然,也沒有給她定下親。前些日子是擔心提起這事會讓林小姐難受,也不合適,如今眼看就要滿孝期,她的年齡也是不等人。是不是請娘給她做主……嗯?”


    林輕梅聞言,臉色微微發白。


    歐二夫人沉吟片刻,見林輕梅垂著眼不說話,隻當她是早有此意卻苦於無人做主,不好說,便憐惜地拉過她的手:“孩子,是我疏忽了,有負你爹爹的重托。我這就托人去打聽,務必給你優中選優,選一個最好的。”


    誰知林輕梅道:“多謝夫人美意,輕梅不出孝期,絕不談此事,還請夫人成全。”


    歐二夫人見她神色堅毅,不似作偽,隻得搖頭歎息:“你這孩子,讓我說你什麽好呢?雖然是孝道,可是也太……”


    林輕梅截住她的話:“夫人,天色晚了,輕梅告辭。”回頭對夏瑞熙說:“四嫂,你要的那書,我回去後讓人給你送來。”


    夏瑞熙忙謝過了,歐二夫人留林輕梅用晚飯,林輕梅執意不肯,告辭而去。


    林輕梅主仆走後不久,歐青英也來了,進門就問:“我剛才遇見林小姐了,你們怎麽不留她用晚飯?她一個人怪可憐見的。”


    白氏笑得古怪:“留了,她這麽惹人喜愛,怎麽會不留?她執意不肯呢。大概是因為提起了她的婚事,她害羞了吧。”


    歐青英奇道:“她的婚事?有人來提親了嗎?是哪家?”


    歐二夫人道:“還沒有呢,正說著。她雖然說是不守滿孝期,堅決不提此事,可現在就已經晚了,再等到那個時候,不是更晚了嗎?你們兄弟二人交往的朋友中有合適的人選嗎?”


    歐青謹和歐青英對視了一眼,俱都搖頭。白氏道:“我說句實話啊,他們兄弟交往的,都是些世家子弟,人家多數早就成了親,少數幾個未成親的,也是定了親的。再說了,就算是有年貌相當的,人家也瞧不上她,最多隻能做填房,或是做妾。”


    歐青英皺眉道:“你說話怎麽這樣難聽?林小姐這樣好的人才,又有見識,不是閨中尋常女子比得上的,一般人還怕配不上她,哪裏能給人做填房,更不要說做妾了!”


    夏瑞熙一聽,總算是明白為何白氏如此仇視林輕梅了,感情是因為歐青英對林輕梅另眼相待的緣故,白氏吃醋了。


    白氏勃然大怒,不知為何,又忍了下來,繼續道:“我說的是實話。人才再好,家世不好,想攀上世家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說她這樣硬的命,克死爹娘,是個孤女,她要想嫁個年貌相當的,就隻有找個尋常人家,還要人家不嫌她。”


    夏瑞熙注意到白氏特別強調林輕梅命硬,克死爹娘,顯然是不懷好意的。而且歐二夫人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微微皺了皺眉。


    “四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白氏突然把話鋒一轉,繞到了夏瑞熙身上。


    夏瑞熙見幾道目光齊齊射向她,都等著她答話,特別是歐青英的,眼神焦急無奈,便憨厚一笑:“三嫂,我不懂。”說著把身子藏到歐二夫人身後去,歐二夫人皺眉道:“你四弟妹剛剛完婚,先前也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哪裏知道這些事情?問她做什麽?”


    白氏咬了咬唇,又問歐青謹:“青謹,你的朋友多,你說你那些朋友娶妻提親時是不是有這些講究的?你說給你三哥聽聽,免得他總覺得我說話不中聽。”


    歐青謹道:“多數情況下,是這樣的。可林小姐並不是命不好,也不是克死父母的人。我記得當初林師母去世後,林師父曾請一位高人為她批過命,說是她將來後福無窮。”


    歐青英神色一鬆,對白氏說:“先前你那些話,不要再亂說,一天學那些無知夫人一樣,有的沒的亂嚼一些。不管怎麽說,林師父對青謹有大恩,林小姐是咱們家的客人,讓人聽見了多不好。”


    歐二夫人打岔道:“不要說這些事了,眼看就要到開飯時間了,其他人怎麽還不來?什麽時辰了?”


    王婆子瞧了瞧漏壺:“馬上就酉時了。”


    歐二夫人“哦”了一聲,道:“老爺馬上就回來了,該幹嘛的幹嘛吧。”


    王婆子應了一聲,立刻走了出去,不多時,隻聽幾聲貓叫,七八隻五顏六色,品種各異的貓變戲法一樣地從門口溜了進來,在屋裏逡巡了一遍,各行其事。有伸懶腰的,有蹲坐在地上用爪子洗臉的,歐二夫人厭惡地看了這些貓一眼,揮手打落一隻想爬上軟榻的純種波斯貓。


    那貓被打落在地,嘶叫一聲,閃電一樣地跳到歐青謹的懷裏,見歐青謹沒有趕它走,便幹脆躺了下來,愜意地半眯了眼。


    夏瑞熙正想伸手去摸摸這貓,突然想起了歐二夫人不喜歡貓,忙縮回爪子,正襟危坐。


    白氏偏不肯放過她,笑道:“四弟妹,我記得你家裏送過爹一隻五彩大貓,可厲害了,來了沒幾天,就把我一隻養了五年的大鸚鵡給撲殺了。沒兩天,又把娘最喜歡一株牡丹根都刨了出來,接著打碎了娘最喜歡的古董花瓶,還把娘最喜歡的一匹蟒妝花緞給抓壞了。”


    白氏一連用上了幾個最喜歡,夏瑞熙一邊觀察歐二夫人的神色,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推給歐青謹:“它有這麽厲害嗎?說起來,我都不知道它是什麽模樣呢。好像是青謹聽我爹說起了,才和爹說的。”不關她的事,歐二夫人若是要怨就怨她自己的兒子。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繼續推:“是,那次從京城回來,我偶然聽嶽父說起這隻貓不錯,會捕蛇捉鳥,無意間和爹說了,爹硬和人家要的。”這筆冤枉賬等老夫妻二人自己去算,反正歐二夫人也不會向歐二老爺追問這貓到底是怎麽來的。


    夏瑞熙繼續裝暈:“說起來,它是哪一隻呢?三嫂,你指給我瞧瞧?如此厲害,我以後可得防著它些。”


    白氏幹笑一聲:“它麽?它不在這屋裏。”


    歐青謹問:“它去哪裏了?”


    白氏看了歐二夫人一眼:“我也不知道,它自由自在慣了,不像其他貓那樣好關,除非它自己想來,否則隻有爹才喚得來它。”


    “不像其他貓那樣好關?”夏瑞熙從白氏這話中品出了些味道。


    歐二夫人沉著臉對白氏說:“你沒事做,便去廚房看看晚飯備好沒有。”


    白氏怏怏起身,歐青謹輕推夏瑞熙,示意她主動請纓和白氏一起去廚房表現一下,夏瑞熙卻端然坐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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