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並未問過我那天的異常舉動,幾日風平浪靜,他也恢複了往常般與我們一起吃飯。我在飯桌上與段凱逗著樂,他依舊是冷臉旁觀者。


    我的鵝毛筆終究是做成了,雖然做的不甚好看。那筆筒再細配鵝管還是粗了許多,隻得往裏塞了很多棉絮和碎紙,伸出來的管尖控製不住的晃動,便又往上抽了抽,筆端也塞了硬物,勉強可以使用啦。


    這日上午,陽光不烈,我與嫣然趴在院中石桌上搗騰,鋪了滿桌的宣紙,嫣然在一旁不停研磨,我則在紙上塗塗畫畫,手感倒是不錯,隻是沾墨實在太頻繁。


    “這稀奇的筆倒是沒見過。”


    段凱又來了,風度翩翩往我眼前一站,陽光便擋住了一些,我抬頭望他,見他長發隨意綰起,麵如冠玉,唇邊帶笑,心中甚是喜歡,忙拉他看我的大作。


    段凱端詳半晌,道:“這是一個人。”


    我汗,我畫得這麽清楚,你才看出來。


    段凱道:“這是一個男人。”


    眼睛沒瞎。


    “畫的很好,很傳神。”


    終於說了句人話。


    嫣然也湊著頭,隻見一長身玉立的古裝美男子形象,躍然紙上。鳳目高鼻,薄唇緊抿,幾縷長發輕垂臉頰,長衫玉帶飄然若真。嫣然叫道:“啊,小姐畫的可真好”,我心說那是,當年也是一本漫畫闖天涯,這漫畫花美男早已是爛熟於心了。


    緊聽嫣然繼續叫:“這不正是段大人嗎?”


    我倒!忙歪頭看段凱,他竟癡看那畫。半晌幽幽道:“能讓天歌落筆,我很高興。”


    我心中大汗,段凱,你可千萬別誤會!我畫的…..是猩猩啊。


    結果那畫,被段凱拿了去。


    本想這幾日便去雲府見見項語,可那夜之事後,我竟猶豫了幾分,若去見他,難道要隱瞞鐵片之事不成?若不隱瞞,又會給猩猩帶來麻煩嗎?我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聽猩猩的安排,他讓我去便去,不讓我去,便呆著算了。


    午睡時,老覺得胸悶氣短,樹上的知了不停的嘰嘰歪歪,更覺心煩。索性起來走兩步。繞到窗邊向外觀望,元帥府一片綠意入眼,環保搞的還是不錯的。


    嫣然推門,“小姐未睡?”


    “是啊,何事?”


    “李嬸又為小姐送衣服來了。”


    府中的李嬸,是專管衣帽鞋襪吃穿用度的,自我來後,她就如生了幾個兒子終於盼來了閨女般的高興,看見我便逮著我去見裁縫,花紅柳綠的做了一堆。說來奇怪,那在路上奔波的時候,天天想著穿上漂亮的古代女裝,甚至為這事生了一肚子悶氣,可到這裏安頓下來,恢複女兒本色,竟又懷念起那肥大寬的白衫來了。櫃子裏衣服不少,我日常最愛穿的,還是那抹嫩綠。也許隻因那衣服裏,有些回憶。


    “怎麽又送,前日不是才做了幾件夏裝?夠穿了。”說著便下樓,人家一片好心也不能拂了不是。見李嬸捧著一件衣服站立候我。


    我嗔道:“李嬸啊,才做過幾件,我穿不完了呀。”


    李嬸笑道:“這衣服可不是我為你準備的,小姐。”


    我奇怪,走上前去,李嬸抖開手中衣服,一件紫色紗裙映入眼簾,樣式與我那嫩綠很相似,一紫到底,隻下擺和袖邊鏽了些金線,不花不哨卻看起來華貴異常。


    我驚道:“哇,這衣服漂亮。”


    李嬸得意:“就知小姐喜歡,這可是喜繡坊今年出的最漂亮的一件宴服了。”


    “宴服?晚禮服?”


    “晚禮服何物?小姐以後跟著大人說不定也會出席些場合,有件宴服是很必要的。”


    我感動:“李嬸你太客氣了,這麽華貴的衣服,我哪穿的起。”


    李嬸掩嘴咯咯笑了:“小姐才客氣,小姐這樣漂亮穿什麽衣服都配的起。何況,這衣服也不是我替你置辦的。”


    “哦?”我奇,“那是誰?難道是….”猩猩?我沒出口,內心剛想竊喜,卻聽李嬸道:“小姐都猜出來了?嗬嗬,就是段大人啊。”


    我呆。段凱!他這又唱的哪一出啊。


    李嬸道:“段大人晌飯後便親自去了喜繡坊,為小姐挑了這件衣服,托我送過來。”


    李嬸繼續八卦:“要我說,這段大人現在也貴為元帥,長的又俊,配小姐很合適啊。”


    我連忙捂她嘴:“您千萬別亂說。”


    她兀自笑個不停:“小姐害羞了。”


    送走了李嬸,我心裏又亂的沒了方寸,這段凱,我沒跟你明示暗示過什麽呀,你莫名其妙送我件衣服幹嗎?難道是,上午那張被他誤會了的畫,媽呀,那怎麽看也是猩猩,怎麽看也不是段凱呀,嫣然眼睛果真瞎了。


    不過…段凱他….倒也確實很帥,嘿嘿。


    有帥哥送衣服給我,也是件樂事,況且那衣服又那麽美,哈哈。那本小姐就不跟您客氣啦!


    午睡時間過,福伯又溜達到我這小院了。見我正在院中托腮呆坐,抱拳問:“小姐,我要出府一趟,小姐有沒有想采購的東西?”


    我一聽,眼睛大亮,出府!


    “有有有,我想買好多東西呢。”


    “那小姐列個清單。”


    “呃,東西太多,怎麽好意思麻煩您幫我跑腿,不如,我跟您一起去?”


    福伯為難:“那小姐還是要先問過大人。”


    早知道了,行,我去,也該放我出去溜達溜達了。我跳起來便衝向蓮院,見悠然正抱臂站在門口,我大喊:“師傅!”


    悠然一臉無奈:“小姐莫這樣叫我,大人聽到要責怪了。”


    “師兄在裏麵嗎?”


    “大人正在午睡。”


    “那正好,我就不去打擾他了,有件事等他醒了,你務必告訴他一聲。”


    “小姐請講。”


    “我跟福伯出府去了,叫他勿擔心,晚飯前必回。”說完我拔腿就跑,不顧悠然在身後急得直叫。


    十分鍾後,我已坐上了福伯的馬車,旁邊坐著跟屁蟲嫣然,無論如何都甩她不掉,抽的要死要活,就是沒眼淚。


    “福伯,你帶銀子了嗎?”我伸頭問他。


    “嗬嗬,小姐隻管買所需之物便是。”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不一會兒功夫,我們已身在這嘉戎城的第一大道---平安街上。福伯要去為猩猩送東西,本想帶我們一起去,我卻不願意,何必浪費那時間,送完再逛,天都要黑了,他拗不過我,隻好給了我二十兩銀子,約好一個時辰後在這平安茶樓前見麵。


    我拉著嫣然快活的溜達著,自由的空氣,啊!好久沒聞到了。


    看見捏麵人的,趕緊買一個,看見賣雲吞的,趕緊吃一碗,看見賣絹花的,趕緊薅一束。看見糖葫蘆…呃,不要了,難吃。


    雲吞豆花糯米包,走一路吃一路,路邊小吃都被我嚐了個遍,頂著肚子再也吃不下了,嫣然也快吃吐了。錢,才花了一小半而已。


    看見前麵有一堆人圍著,不知賣什麽稀罕東西,我忙拽著嫣然紮進人堆裏,但見一小攤上擺了許多玉石。那小販正唾沫橫飛的鼓吹:“難得一見啊,全是上好的墨南玉,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啦,物美價廉,絕對真品。”我笑,從古到今的小販都是這麽有才。


    回頭問嫣然:“墨南玉很好嗎?”嫣然道:“墨南盛產玉石,品相極佳,年年進貢到宮裏的玉器都是產自那裏。”


    哦,豈不是與我國的和田玉很像?我來了興趣,低頭打量起那一方方小盒子裏擺的玉石來,忽地,最邊上,一塊方型腰玉入了我的眼。我忙拿起細看,一看之下,哈哈大笑起來,回頭對嫣然說:“這塊玉配你家大人再合適不過。”


    嫣然也仔細端詳,奇道:“這玉甚是普通啊,隻不過雕了個猴子罷了。”


    “正是這猴子與他很是相配,哈哈哈”


    我隻顧笑我的,問那小販:“這玉怎麽賣?”


    “二十兩。”


    “你搶劫啊?”


    “姑娘怎麽說話呢?我這玉全是墨南佳品,要不是想多賣些,我怎會要如此低價。”


    “你別廢話了,圖個吉利,就八兩吧。”


    小販翻白眼,不理我。跟我拿矯是吧,我放下玉轉身便走。


    “哎哎哎,姑娘別走啊,您再加點兒。”


    “八兩多一錢。”


    “姑娘,您一下給我殺去一半還多,這不是拿我開涮嗎?”


    我冷笑:“我涮你還是你涮我?你瞧瞧你這攤子,看的多買的少,便知你這玉也並非你說的那麽好了,我若不是看這猴子有趣,我才不買呢。不賣算了。”


    我又欲走,那小販心知我來真的,忙低聲下氣:“要不您給十兩,這玉便是您的了。”


    我根本不答話,腳步不停。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八兩一錢!賣啦。”


    我興高采烈的拿著玉,在一片讚歎聲中鑽出人群,嫣然更是一臉敬佩的看我:“小姐,您太會殺價了。”可不是,打醬油時起便會與人一毛兩毛的計較了,更何況這白花花的銀子,誰家的錢也不是大水淌來的,尋常老百姓家的孩子就得學會過日子。回頭再看那攤子,已然一片殺價聲哄起。我笑,這就是連鎖效應。小販臉苦心甜,總算是薄利多銷了。


    逛了一氣,嫣然提醒我時辰差不多了,該到茶樓那兒候著福伯了。我點頭,若還指望下次順利出來,那這次還得聽話點兒。


    到了茶樓門口,福伯還沒來,摸摸口袋還有幾兩銀子,拉著嫣然便進了茶樓。


    茶樓裏人聲鼎沸,高朋滿座,喝清茶吃點心聽說書,我心想,這大下午的閑人還真不少。


    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隨便點了一壺茶,我二人便仰頭向那樓中間的台子望去。那台中一桌一椅,正有一青袍老者朗聲說書,聽了半晌,一會兒殺一會兒歎的,也不知他到底在說個什麽故事,我便不感興趣,眼光在樓內繞來繞去。但見這茶樓有兩層,上層雅間,都垂著簾子,下層大廳裏還是男人居多,偶有一兩桌坐著女眷,各個神情閑適,聊著喝著,竟也一派祥和平安之態。


    正專心研究著這些古人的服裝品貌行動作派,忽然覺得頭頂寒意陣陣。這大熱的天裏,竟讓我周身驀地升騰起一絲冷意。我未抬頭,僅餘光便能感覺那樓上有人盯著我。奇怪,誰認識我?我認識誰?盯我做甚?我裝作不在意,依舊左瞄右看,拿起杯子慢慢喝茶,卻覺那寒意一陣強過一陣,始終不曾褪去半分。


    坐不住了,我相信自己的直覺,那眼光絕非善意。趕緊向門外掃描,正見福伯匆匆將馬車停在階下,我一拽嫣然:“快走。”


    嫣然不知我急什麽,被我拽的差點沒摔倒。直接奔出茶樓跳上馬車,進車廂的一瞬,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見那二樓欄杆處站了一黃衣中年人,外亮裏暗,麵孔隱在陰影處,我肯定自己絕不認識。他的眼睛竟還死死盯住我。


    “福伯快走。”


    “小姐何事驚慌?”福伯也有些忐忑。


    我沒作聲,那人必定來者不善,隔那麽遠,我仍然能感覺得到敵意。


    那眼神,是一種盯上了獵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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