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有兩顆樹, 一顆是棗樹, 另一棵也是棗樹。”


    “你為何不直接說我家門前有兩顆棗樹?”


    “我說了,可是娘說這是魯迅先生一句很有道理的話,要我記住。”


    “魯迅先生是誰?”


    “我不認識。”


    “有何道理?”


    “娘說, 她有一句話與這句有同樣的道理,爹一聽就明白。”


    “且說來聽聽。”


    “我家裏有兩個男人, 一個是傻瓜,另一個也是傻瓜。”


    “......”


    “你娘還未回來?”


    “回來了, 在房內繡花。”


    “潮兒, 你何時學會說謊的?”


    “娘說的…她在繡花。”


    “......”


    瑜珈中有一個很難的姿勢,叫做鴿式。兩腿右反側,同方向貼地, 用右手抓住左手向上舉起, 再慢慢拉到右側,直到右手肘部貼住右腰, 右腿膝蓋貼地, 小腿抬起,腳尖塞進手肘中。能牽拉人側半身的全部韌帶,很難,很減肥,是春曉教我的。


    第一次做完之後, 第二天我下不了床了,側腰肌肉嚴重拉傷。到今天,我做這個動作已經做了七八年, 駕輕就熟,可以隨意將腿塞來塞去,肥早就減掉了,可我卻練上了癮,每天不做半小時的減肥瑜珈就會睡不著覺,心裏老有塊疙瘩似的,春曉說我的症狀就是典型的自我強迫症,痊愈可能性很小。


    作為一個已婚有孩婦女,能夠生活衣食無憂,夫妻相敬如賓,孩子懂事聰明,我還有什麽可求的呢?按說是沒有了,但我近來很鬱悶。


    辛潮,是我的大兒子,也是我唯一的孩子,當初起名起了一堆,猩猩說不如取我二人姓氏成名,我一聽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是辛曹?寫出來也太難看了,猩猩又說諧音也可,我便想到了這個潮字,潮,起伏洶湧,隨日而出,朝氣蓬勃,好名好名。告訴春曉後,她說,不如叫辛潮流。


    我始終堅持稱他為大兒子,是因為我還想再生一個,本來生產時已經從煉獄裏滾過一趟,要不是春曉在關鍵時候當機立斷的揮著小刀切了我一把,我恐怕就直接呆在下麵上不來了。我把猩猩的手都掐爛了,發誓再也不生第二個,可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幾年後我又動了再要一個孩子的心思,因為這個大兒子,從長相到性格沒有一處像我,讓我感覺自己就成了個代人生子的工具。


    辛潮他一天天長大,一兩歲時還會乍著小胖手,嘴裏嘟嘟囔囔的硬要膩著人,三四歲就初露了一些不正常的苗頭,對玩具不甚感興趣,一放下地就鬧著要筆,拿了筆就整日在紙上鬼畫符,除了吃飯,一畫就是大半天,還不太愛說話,我那時以為他長大後會做個畫家。但是到了六七歲他又變了,筆不拿了,改拿劍,忽悠來忽悠去,一言不發,無招無式,就是瞎忽悠。除了我教他背背詩念念名句的時候能跟我親近些外,要麽就是躲在猩猩書房裏跟他爹說悄悄話,要麽就是去元帥府找段淩一起忽悠,段淩才五歲,可辛潮不嫌他小,兩人玩的到是挺投機的。段淩的娘是悠然,我這邊生完孩子剛滿月,那兩人就成親了,我沒能全程監督,很是遺憾。林師姐與他們住在一起,一直未有更大的起色,不過,每次看到我,她都笑的很美。


    猩猩給辛潮做了一把小劍,他拿著揮來揮去自以為在指揮千軍萬馬,看在我眼裏純粹就是搞笑,自從我笑了他一次後,他總是對我想與他親熱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就如他爹當年的一模一樣。悠然偷偷跑來告訴我,辛潮很不喜歡她的二女兒段秀,看見段秀被抱出來曬太陽就說快拿走,難看死了。是的,我早已發現了,他對女同誌沒什麽好感,我是他娘他都能不耐煩我,更何況別人呢?


    我跟猩猩討論過此事,猩猩說辛潮和他小時候一樣,沒什麽可擔心的,我說就因為這樣我才擔心,照這個性格發展下去,他很有可能和他爹一樣到三十歲還娶不到老婆。猩猩氣憤的瞪了我一眼。


    春曉的女兒葉子也已經四歲了,今年來府時,辛潮與段淩繼去年之後更煩她,辛潮煩她是因為葉子每次來都要和他比,比衣服鞋子,比玩具,比背詩,比唱歌,比眼睛大小,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她不能比的。段淩煩她是因為四歲的葉子總是將五歲的段淩按倒在地,一通狂扁,搶走段淩手中所有的玩具,得意洋洋的看段淩大哭不止。其實葉子長得挺漂亮的,洋娃娃般的可愛,和她娘很像,脾氣火爆,愛搶人東西,愛和人比賽,我很喜歡她,覺得她才應該是我女兒,每次摟著她都將口水親了一臉,要求春曉帶她多住幾天,春曉總是急吼吼的,說單傳四代不能斷在自己手裏,回家造人要緊,幾年了,她的肚皮沒啥動靜。


    嫣然還沒嫁人,仍守在我身邊,她已經二十五了,我勸過她多次,她總是搖頭,可是那傻小子不放棄,每年從北遙關回來都會給嫣然帶些東西,外加表一次白,嫣然也會陪著他說說話,可關係就沒有再進一步的發展,我讓猩猩把傻小子從關口調回來,猩猩道那是他的理想,他堅持要守在邊關。我試探嫣然,若是不喜歡傻小子就幫她另尋婆家,她仍是搖頭,我心知,她對傻小子還是有幾分情意的,隻是見麵次數稀少的追求,成功係數不會太大,明堂他,隻好自求多福了。


    師傅去世了,一年前去的,申伯尋到丞相府說師傅病重,我與猩猩立即趕去了無涯山,來得及見了他最後一麵,他瘦的不似人形,兩眼深凹進去,嘴唇哆嗦了很久仍一句話也未能說出,幹枯的手緊緊抓住猩猩的手,猩猩含了淚對著他重重點頭,他眼中那一絲哀求與牽掛徹底消散,曾經仙人般的師傅走完了他最後一段艱難的日子,為自己多舛的一生畫上了傷感的句號。等了三日,明堂終於趕了回來,跪在師傅靈前哭聲慟天,他與猩猩以親子孝禮為師傅送了葬,埋在了無涯的後山上,師傅他守了諾言,到死也沒有下過無涯山。


    皇帝有兩個兒子四個閨女,今年又添了一個皇子,十分開心,再次大赦天下,除了死刑犯外都被放了,雲妖怪也屬於被放之列,可是她已經瘋了,死活不願意出牢門,皇上傳我進宮陪太後的時候,憂心的說出了這事,我便去天牢看了她,她老的更厲害了,頭發全白,滿臉皺紋如刀刻一般,抱著牢柱呆坐著,誰也不認識了。出來後我對皇帝說,還是讓她在那裏呆著吧,出去隻會死的更快。皇帝同意了,我看著帝王嚴肅的臉,心中隻覺陣陣發冷,皇帝他,還記得不記得雲妖怪是他的親姑媽?


    “天歌。”


    “唔。”


    “你在做什麽?”


    “繡花。”


    “你以後不要教潮兒念那些稀奇古怪的句子。”


    “你懂什麽,那都是有哲理的,都是大文豪的心血結晶,我要讓他從小就受到來自現代的文學熏陶。”


    “那你跟他說…一個傻瓜兩個傻瓜的什麽意思?”


    “意思很明白,你是傻瓜,他也是傻瓜,你爺倆一個德行,我當初說錯了,你倆才是一頭的,沒人理我,我就孤單寂寞獨自一人的過完下半輩子算了。”


    “你又在胡說些什麽,我沒理你嗎?”


    “我沒胡說,你現在已經不重視我了,你多久沒好好看我了?你多久沒牽過我的手了?你多久沒和我那個了?看我人老珠黃了是吧。前幾天不是還有人要給你尋個小老婆嗎?我同意了,我今天就搬到四牌樓去。”


    “你…昨天晚上不是才…”


    “我不管,反正你動了外心了,那個給你介紹小三兒的官兒叫什麽來著,住哪兒,家裏幾口人,我今天就去扒了他的房子。”


    “我沒同意啊。”


    “但是你已經動了心思,動了心思就是死罪!”


    “沒有,沒動心思。”


    “怎麽證明?”


    “這…如何證明?”


    “要不你把心挖出來讓我看看,要不你就再讓我生個閨女。”


    “不可,你生完潮兒身體已經很虛,太醫說你近些年不可再孕。我們有了潮兒就夠了。”


    “我不,辛潮都七歲多快八歲了,我早沒事了,你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我的命好苦哇,老公要找小三,兒子又不理我,想要個小棉襖也得不來,我死了算啦!”


    “天歌…”


    “哼。”


    “依你。”


    “真的?那你快上床!”


    猩猩,我的師兄、我的老公,今年已經三十九歲了,他前些年與我說想要蓄須,被我無情的痛批了一頓,胡子是老頭子留的,中年男人正有魅力之時留個胡子顯得老裏老氣髒兮兮的,他當時沒說什麽,但對留胡子的事念念不忘,過了幾日又提起,說自己年紀大了,身居高位,胡子顯得穩重,我說留須不留人,你留胡子咱倆就離婚。這話沒什麽震撼力,他聽我說了多年,早已聽麻木了。


    我生完辛潮四個多月後,終於被他推倒了一次。


    那天晚上下著小雨,他一直沒進屋,就坐在外麵亭子裏喝茶,喂完奶後辛潮便被嫣然抱到隔壁睡覺了,他進門來時,我衣襟還大敞著,我起身想喝點粥,被他一把摜在了床上,當時我驚恐莫名以為他走火入魔症狀又出來了,直到他撕掉我的衣服,激情似火的覆蓋我時,我才明白,一年多了,這孩子實在忍不住了。


    他有些粗魯,像我以前常幹的那樣咬了我的肩,我很疼,可心裏卻是滿滿的歡喜,熱情的回應換來了他更為激烈的動作,那一夜,蓮院臥房裏的春光愛意旖旎到了天明。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第一次被他推倒的這一天。


    我們如天下千千萬萬的尋常夫妻一般過著尋常日子,吃飯睡覺工作教子吵架和□□做的事。他越來越穩重成熟,人到中年,魅力仍然有增無減,身姿仍然英俊挺拔,他以前在我耍賴撒潑的時候常常以沉默相對。日子久了,也學會了與我對上兩句,因為我不喜歡和木頭吵架,於是他就變成了人。他的眼睛每每看向我時仍是星光點點,情意綿綿,我總是抵抗不了他的凝視,一見他定住目光瞧我,我便沒骨氣的歪倒在他懷裏。


    我今年三十五了,到此世間已整整十年,春曉說的沒錯,我已忘了古天樂長什麽模樣,我的心裏現在隻刻了兩張臉,愛人的臉,兒子的臉。往日種種如過眼雲煙,誰人不曾年輕過?誰人不曾衝動過?誰人不曾做過些讓自己遺憾的事情?誰人又不曾經曆過人生風雨?


    有的時候我會問自己,如果能提前一天知道在那個炎熱的下午,我將從藍江遊泳館穿越,我還會不會接受春曉的挑戰。


    想了很久也沒有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人在經曆過不同的生活之後,思想也會發生巨大的轉變,相對於一段充滿未知數的旅途,那個時候的我可能更願意選擇老實的呆在父母身邊。可惜老天沒有給我一個未卜先知的能力,我隻能接受他為我安排的命運,我被動過,掙紮過,寒心過,憤怒過,也開心過,肆意過,深愛過以及幸福著。無論我身在哪裏,都逃不掉自己的宿命,這已經不分古今,隻是必走的人生之路罷了。


    我的路還很長,猩猩與我互許了一輩子,也許以後仍有許多不順心,許多坎坷途,許多意想不到,但隻要他牽著我的手,溫柔的看著我,我就能勇敢的邁向前方。


    我不苛求來世,我隻要今生,愛著他的愛,夢著他的夢,快樂著他的快樂,幸福著他的幸福!


    十年,不短,不長。是一個句點,也是一個起點。(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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