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前,池喬期整理了很多東西想要帶回去。


    那年移居聖彼得堡時,不能帶太多行李走,所以大部分的東西還是被留在了這所房子裏。


    現在再看,每一件東西,都是完整的記憶。


    她讀過的書,穿過的衣服,用過的物品。


    每一個細節加起來,漸漸的拚湊起一個曾經的她。


    所有的這一切裝滿了幾隻並不小的紙箱,池喬期拿著膠帶把它們一個一個的封起來。


    撕扯膠帶的“嗤啦”聲中,池喬期忽然聽見在一邊整理東西的簡言左說,“喬阿姨還真是幫你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憶。”


    池喬期好奇的轉頭去看,卻在瞬間惱羞成怒,緊張的伸手去搶。


    簡言左卻有意要捉弄她般把手裏的東西高高的舉起,言語甚至帶了些笑意,“做人要懂分享嘛,池小姐。”


    身高相差有些懸殊,池喬期墊腳、蹦跳都夠不到。


    反觀簡言左,一臉隱藏著的得意,卻是十足的小人得誌。


    池喬期掙紮了半天,終於放棄,但言語上卻仍不願妥協,“要懂得尊重別人的*啊,簡先生。”


    簡言左忽而輕笑,“難道我果真是第一天認識你?”


    這倒是實話。


    她在他麵前,一向沒什麽秘密。


    池喬期原本有些泛紅的臉瞬間消散,點點頭,很是挖苦,“我都差點忘記了,你最善於分享別人的*。”


    言語裏,已經輕鬆到愉快。


    那是一疊厚厚的成績單。


    池喬期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測驗試卷。


    一張都不少。


    簡言左重新坐下來,把第一張遞給池喬期看,有些疑惑的發話,“怎麽我印象裏你第一次數學測驗的成績要比這上麵高呢,是我記錯了?”


    池喬期不耐的翻翻眼皮,“你說的那是第一次期中考,這張是第一次的小測驗。”


    簡言左抿嘴,一臉預料中的恍然大悟,“啊,原來池小姐你還記得。”


    池喬期這才發覺中了套,咬牙切齒的憋氣了半天,最終沒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簡言左的所作所為。


    氣鼓鼓的“哼”了一聲,一轉臉,簡言左的微笑越發濃烈。


    池喬期在剛開始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經連續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好好的去完成過老師每天布置下來的作業。


    每天除了跟著一幫同年級的小孩兒踢毽子、跳房子,就是躲在房間裏捏橡皮泥。


    喬朵原本覺得,孩子還小,任憑她的興趣去學習也沒什麽不好,等長大些,再確定真正想去學習的東西也不怎麽晚。


    直到池喬期第一階段的測試成績下來,語文數學兩科成績加起來,總共才輕飄飄的二十幾分。


    喬朵這才覺得是自己的管理方法出了問題,跟池錦原商量過後,痛下決心要給池喬期狠狠地補習之前落下的課程。


    池喬期現在想起來,仍是覺得當時喬朵算是下了苦心的,那名家教老師,是當時在小學教育圈裏出了名的有手段,不論是什麽樣的孩子交到他手上,總能歸置的利利索索的回來。


    不過,池喬期是個例外。


    就算是那個老師取消了她所有的遊戲時間,改換成隻有五分鍾休息時間的連續授課,也沒能改變池喬期總分不過三的悲慘狀況。


    最終,期中測驗之後,喬朵跟池錦原,被宣進了池喬期所在學校的教師辦公室。


    後來據喬朵跟杜落微哭訴,這是她一輩子裏覺得為數不多的幾次最丟人的時刻。


    她跟池錦原兩個走在科學最前沿的研究人員,小數點都要精確到二十多位以後,竟然養出來全年級倒數第一的女兒,尤其數學成績還是個位數。


    而且,這個不知好賴的姑娘還驕傲的跟老師宣稱,學不好習沒什麽好怕的,她捏泥巴的功夫是所有小朋友中最厲害的,以後當個雕塑家,照樣跟科學家一樣厲害。


    一句句說出來都不知道臉紅反且歪理重重的話簡直要把喬朵逼瘋。


    杜落微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她家的簡言左一向聽話,學習從不讓她操半點心,哪裏會有教育這樣的潑皮小猴兒的經驗。


    想來想去,隻好差了簡言左去給池喬期做工作。


    隻期待能沾沾簡言左聽話的仙氣兒,歸置歸置這撒潑打諢的猴兒精。


    簡言左果真領命去了,也就用了喬朵哭濕三張紙巾的功夫。


    這速度,簡直讓喬朵沒辦法去抱什麽信心。


    讓喬朵萬萬沒想到的是,等她再次步入家門時,她家那隻竄上蹦下的小猴兒,竟然破天荒的沒出去跳繩擲骰子,反而規規矩矩的坐在小桌兒前,認認真真的朝著田格本上描今天白天教的字兒。


    喬朵驚訝之餘也沒多期待什麽,對她來說,這廝能安安靜靜的完成好作業,對她來說,那就是上天給的賞賜。


    而最終,等期末成績下來,喬朵跟眾位老師齊齊傻了眼,池潑猴的成績,讓年級的大紅榜徹底的掉了個兒,雲淡風輕的翻了盤。


    那天,池家的電話成了知心大姐姐熱線,各路家長得知消息,全都爭先恐後的來討教喬朵收服潑猴兒的辦法。


    喬朵哪裏會知道什麽方法,轉身帶了杜落微最喜歡的小豆酥去簡家問,杜落微吃的滿嘴碎屑,也還是坦然的搖頭稱不知道。


    於是,喬朵就好像是一瞬間被莫名的換了女兒,又不能說是真真正正的換了,因為潑猴還是那個潑猴,但是,成績卻不再是那個成績了。


    喬朵不知道簡言左那天用了什麽法子,裏裏外外搜尋了一圈,家裏也並沒多出來什麽東西,不像是用了玩具賄賂的法子。


    等之後喬朵終於尋了機會去問,簡言左也隻是笑,再問,就笑著撓頭說忘記了。


    這不是個秘密,答案卻一直不被他倆之外的人知曉。


    其實,去掉在兩家之間往返的路程所用的時間,簡言左一共就留給了兩句話的功夫給正玩的一臉泡泡沫的池喬期。


    “池喬期,給你兩個選擇,繼續留在這兒還是重新回到孤兒院去?”


    “其實,那時候真的挺怕爸媽把我送走的。”池喬期撫著試卷上的褶皺,垂著眼簾,“所以好好的學習,假裝很聽話。”


    以至於在以後教她的老師眼中,她一直是個令人稱讚的好學生。


    成績好,性格也不錯。


    雖然也會闖禍,但是已經比之前收斂了太多。


    改變池喬期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害怕。


    一個人,一旦享受過溫暖,就很難再回到寒冷的地方去。


    或者,即使回去,也很難再像以前一樣的活著。


    就像是毒,無形之間,深入骨髓。


    簡言左的情緒有些稍許的低,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他的身上,的確背負了太多的罪惡。


    池喬期的恐懼,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或者,更直白一點來說,他一直知道,卻在知道的同時,拿著這個當做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成長的籌碼。


    他看著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長,然後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自始至終自以為是的以為,他為她設計的,都是對她來講最好的,卻從沒想過這之外的她的想法。


    他總是覺得自己為她做了太多,幫她實現了太多。


    卻一直沒有認真的想過,因為他,她所失去的,更多。


    這一刻,雖然不願意麵對,但他不得不承認,事實上,他對她,一直都太殘忍。


    最終,池喬期什麽都沒帶走。


    在臨出門的時候,突然改了主意,把所有打包好的這些,一樣一樣的重新放回去,認真的擺放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


    如此反複,簡言左卻沒問原因。


    隻是在池喬期整理好一切後,幫她鎖好門,重新把鑰匙遞還給她,“物歸原主。”


    這個鑰匙是喬朵當年留在杜落微家的備用鑰匙,連著的鑰匙扣還是池喬期當時做手工時捏的軟陶貓。


    其實,池喬期在之前對老師說的話一點都沒錯,她的確是個捏泥巴的高手。


    隻是後來玩的幹淨些,不再沉迷於水和泥巴的快感,而是轉而去專門的陶藝教室做軟陶了。


    不過平心而論,池喬期在軟陶教室的戰果相當的輝煌。


    池家上下的鑰匙扣,杜落微和簡居聞的手機鏈,都出自池喬期的手。


    這之後越做越精致,送給身邊朋友的更是不用說,甚至還有不少被拿去做了愛心義賣。


    當然,這個鑰匙鏈是前期的作品,相比於之後的,還是顯得有些粗糙。


    不過這還不是最前期的,時間向前推一點,她還送過簡言左的一枚貝殼胸章,雖然記憶中確實花了不少功夫,卻隻能勉強算的上精致。


    至於命運,估計已經被一向挑剔的簡言左扔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暗自哭泣。


    不過,似乎是她的錯覺,這麽一回想,她總覺得這幾天在哪裏見過這枚小貝殼。


    池喬期有些疑惑的想了又想,越想越模糊。


    一旁的簡言左見池喬期愣在原地明顯的出了神,提著聲音提醒,“還不上車?”


    池喬期這才回神。


    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卻在忽然間眯眼。


    果然。


    難怪那天她會覺得簡言左的袖扣眼熟。


    原來是真的。


    縮小了比例,也顯然精致了太多。


    但那個下彎的弧度,絕對是她的原創。


    再一回神間,簡言左剛巧脫了外套,手扶在方向盤上,袖扣正正好好的落在池喬期的視線裏。


    雖然這是池喬期第一次完整的看到這枚袖扣,但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反而,熟悉至深。


    金色圓潤的金屬貝殼,小巧而有光澤。


    無論是搭配那天的白襯衫,還是今天的這件藍襯衫,都像是原本就應該。


    絲毫沒有違和感。


    池喬期暗暗的在心裏笑過一番,臉上卻努力維持住一片平和。


    簡言左一臉專注,精力集中在觀察路況上,也一點沒注意池喬期短暫的情緒波動。


    車平緩的拐了個彎,駛上大路。


    池喬期故作不經意的一側臉,出聲讚歎,“今天的這件襯衫很漂亮。”


    簡言左稍稍斜眼看了一下池喬期,言語不驚,“它會很高興你能喜歡。”


    “袖扣也很好看。”池喬期再接再厲,滿腹陰謀的說完,暗自期待的等著簡言左朝坑裏跳,“很配你。”


    簡言左依舊一副清淡的表情,語氣甚至坦然到了極點,“唔,我會考慮提高一下設計師的薪資水平。”


    真是大言不慚。


    撒起謊來依舊那麽有天賦。


    剽竊犯。


    別扭鬼。


    池喬期眼底拂過一絲笑意。


    輕輕的別了頭,側向窗外。


    繃不住笑的嘴角微酸。


    最終,抑製不住的笑了出來。


    回去的用時似乎比來的時候要長一些,池喬期不好好吃早飯的壞習慣一直沒改掉,所以很快就餓到不行。


    幸好簡言左一向具有前瞻性,一塊臨行前去西點店打包的芒果戚風蛋糕,配著服務區的熱水衝開的熱可可,成功的解救了池喬期。


    池喬期吃飽喝足,大發感慨,“這家店在墨爾本有三家連鎖,每個店鋪的生意都好到不行。記得有一次,我在裏麵做暑期工的時候,單塊的黑森林一夜之間暴漲了兩澳元,居然一點都沒影響銷售。”


    “去年六月份?”簡言左關注的重點有些偏離,但語氣篤定。


    池喬期詫異,“你怎麽知道。”


    “他們的可可用的是簡氏。”簡言左的語速不快,邏輯性很強,“去年三月簽的下一年的訂貨合同,加上三個月的清存期,應該是在六月。不過,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今年還會再漲。”


    池喬期越發的驚訝,“為什麽?”


    “他們負責進貨的主管,在上次價格談判的時候,把肖隨惹惱了。”簡言左微笑,“肖隨哥哥你還記得吧,總幫著你騙我的那個。”


    “啊,當然記得。”池喬期拚命點頭,而後忽然覺得掉進了簡言左的小圈套裏,急忙撇清,“不過是你記錯了吧,我們倆怎麽可能騙的過你。”


    很隱暗的文字遊戲,簡言左的笑有漸漸擴大的趨勢,“好吧,可能真的是記錯了,剛剛想了一下,你們確實從來沒有騙到過。”


    池喬期功力不敵簡言左,迅猛的敗下陣來,隻好借著前麵的話題轉移方向,“可是,他不像是這樣意氣用事的人哪,兩個人難道在談判桌上打起來了?”


    “沒那麽外在。”簡言左實在敗給池喬期的想象力,“隻是那個主管的穿衣風格,有些不和肖隨意。”


    “喔。”池喬期頓悟,一臉恍然,“穿太多了是吧。”


    “恰恰相反。”簡言左的眼神裏漸漸沾染了笑意,“而且這次,比上次更過分。”


    池喬期“噗”的一聲笑出聲來,大加感慨,“押寶押錯了呀。如果這邊換作是你,大概會直接降到成本以下吧。”


    “那隻會更糟。”簡言左眼睛上彎成了一個極迷人的弧度,點點的笑意蔓延開來,有些迷人的堅定,“這點,永遠不要去質疑。”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有誰還記得這枚曾經出現過的小貝殼。


    一個淺淺的伏筆,加一小小的驚喜,伴隨著一點點我自以為的暖意,但願你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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