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如居是間標準的二進院子,過了垂花門便是內院,


    前手的屋主,為了做買賣,鋪麵占住大半麵積,內院相對小了許多,唐寅正是看中住商混合的設計,雙方一拍即合,談好價金,便用契上印過戶。<strong></strong>


    與隔壁鄰居交接的邊角地種了幾叢芭蕉,交屋時,芭蕉枝垂葉黃,前屋主爽快地願意幫忙鏟除,唐寅婉拒他的好意,心想,雨打芭蕉別有一番風情,吩咐華掌櫃有空的時候照料一下,還是枯死了,就清理幹淨,萬一活了,他們便有現成的水果享用,又文雅又有口福,一舉數得。


    聽到雨滴打在寬大的芭蕉葉麵上,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而耳,唐寅意識漸漸被喚醒,被下了藥欲振乏力的感覺散去,他緩緩睜開眼睛。


    「少爺你終於醒了。」


    半開半闔間,秋香那像兩丸黑水銀的眼睛,咕溜溜,濕漉漉地望著唐寅,雀躍地張口大喊,掩沒了外頭喧騰的雨聲。


    「這裏是六如居?」


    熟悉的人與聲音,令唐寅心安,由著秋香歡鬧,他失蹤的這段時間,家裏的人必然會擔心受怕,要是一無所感,唐寅可要心寒了。


    「一收到信,蕭總捕就帶人把少爺接回院子,大夫說,少爺沒事,休息一會兒便會醒來。」


    搭救唐寅的人,好人做到底,通知了秋香,卻暴露了,對唐寅家底有所了解,此人老早便在關注唐家。


    看見唐寅想要坐起,秋香趕緊在他腰後塞了一個引枕,正要去倒茶,潤一潤唐寅幹裂的嘴唇,唐寅搖了搖頭,「對方有屬名嗎?」專注在找出這名神秘客。


    「姓喬單字一個定,但蕭總捕說,信上的字用了掩飾筆跡的手法,就算有名字多半是化名。」


    唐寅點了點頭表示知情,他也是問問,並不認為從這裏能找到突破口。


    「蕭總捕在哪裏找到我的,阿梁、阿貴有沒有一起回來?」


    大翎朝的房地契全得過官府這關,順藤摸瓜,得知宅子歸屬人,就能找出誰和擎雲寨做了交易,縱然唐寅早有定見,但能取得確實的證據更好。


    「城外一座廢棄的破廟裏。」


    唐寅並不失望,救他的人顯然想徹底隱身幕後,不會留給唐寅任何線索。<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阿梁流了不少血,阿貴的兩隻手臂都被人打斷。」


    秋香哽咽地說,兩人的慘樣令她後怕不已,一想到賊人的凶殘,當年不好的經驗又湧上心頭。


    「找最好的大夫,用最上等的藥材,告訴他們養傷期間,兩人領兩倍薪,家裏有什麽需要的就跟華掌櫃說。」


    南石當生性暴烈,阿梁、阿貴縱然不死,免不了得受點皮肉痛,不料他的出手竟那麽狠,竟把人往殘裏打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唐寅記住了。


    「假如蕭總捕有空,請他到來家裏一趟,說我辦了一桌席麵,想當麵向他致謝。」


    事情不會因為唐寅逃過這一劫而告一段落,不管南石當、蔡行青究竟折在誰手裏,隻要他還好端端活著,就不算完。


    「蕭總捕派了兩個捕快保護少爺的安全,說晚一點會再來探望您,郭縣尊吩咐了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無須相請,蕭千敬需要唐寅的口供,作為辦案之用。


    唐寅失蹤後,情急之下,秋香便要旺財上縣衙求助郭縣尊,郭縣尊賞識唐寅,又聽旺財說,可能是文太衝一黨的餘孽卷土重來,茲事體大,他請蕭千敬過來商量對策,本想直接上報給知府,被蕭千敬攔下。


    沒弄清楚前,便通報有一幫馬匪在江寧府作亂,實為不智之舉。


    假如是真,蕭千敬渾然不知,勢必要被究罪,倘若是假,他也難逃誤報之責。郭縣尊胡塗了,蕭千敬不能跟著亂來。


    蕭千敬穩住郭縣尊,攬下找回唐寅的責任。


    「那便等他來了再說,妳去張羅席麵,別落了辛苦在咱們家顧守的捕快們。」


    秋香答聲知道了,出了房門辦事。


    莫約兩個時辰,蕭千敬便上門求見,這時唐寅已能下床,還去看了阿貴、阿梁的傷勢。


    見到蕭千敬,唐寅不免要一番感謝,等蕭千敬說了些,這是分內之事之類的場麵話,兩人直接切入正題。


    除了最後聽見的忘生塵及九十九仙,唐寅將遭遇一五一十說給蕭千敬聽。無論救他的人究竟是誰?動機為何?他都不會忘恩負義,替對方帶來麻煩。


    得知擄人的是南石當和蔡行青時,蕭千敬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歎道:「唐老弟這回確確實實撿回一條小命,能這兩個人煞星手中脫逃,你也算是洪福齊天。」


    「蕭總捕有話但請直說。」


    沒心情拐彎抹角,唐寅想快點證明自己的推測。


    「你捅了馬蜂窩知不知道?」


    蕭千敬用手指沾了酒水,在石桌上寫了一個洪字。


    「莫非買凶的人是洪大官人?」


    唐寅故作驚訝,手重重一晃,杯中的殘酒濺濕桌麵和指頭。


    「我和他素不相識,既無新仇又無舊怨,他為何要對我下毒手?」


    「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你寫的玉堂春,不就是不讓洪大官人替袁行首贖身?」


    蕭千敬認定唐寅在裝模作樣。


    「洪大官人要替絨蓉贖身,有這回事?」


    唐寅義憤填膺地說。


    未成定局前,此事僅限於少數人知情,王姨也好,洪大官人也罷,既然要對


    唐寅下手,斷不會將贖身之事泄漏出去,否則他們便是頭號嫌疑人。


    演得入木三分,蕭千敬半信半疑再問:「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洪大官人的夫人姓啥名啥?」


    方才是精湛演技,等蕭千敬這一問,唐寅已經是真情流露,滿頭霧水說道:「天曉得她姓名為何?非親非故,誰會知道一個婦人家的閨名,蕭兄你可別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問題太過曖昧,容易讓人產生錯誤的聯想,無論在古代和現代都是忌諱。


    蕭千敬伸手摸了摸胡須,瞇著眼睛說道:「洪大官人出身揚州江都,他的夫人皮氏一族在揚州根底甚深,而洪大官人是娶了皮氏後才開始發家,你的這本玉堂春,害皮氏被人指著脊梁骨罵,說她是謀殺親夫的毒婦,皮氏又打又鬧,尋死尋活,就差沒把洪大官人的骨頭給拆了,洪大官人不找你泄憤才奇怪。」


    「真這麽巧?」


    唐寅頭一回有無巧不成書的感受。


    指桑罵槐是他的本意無誤,在玉堂春裏,僅顯洪姓,替換掉名字,確保洪大官人在吃了悶虧後,有所顧忌,又不至於觸怒到對方底線,反遭報複。


    人算不如天算,洪大官人的夫人竟真的姓皮。


    兩相對照,看過書,又知道洪大官人曾追求袁絨蓉不成,想當然爾地把矛頭指向洪大官人和皮氏,把蘇三的遭遇代入他們身上,莫名遭了不白之冤的皮氏大發雷霆,怪都是他平時愛拈花惹草害的,洪大官人不能拿夫人撒氣,就換唐寅得承受後果。


    動機充分,案情大白。


    「就這麽巧。」


    蕭千敬眼裏的譏笑快滿出來了。


    「我說你,沒事寫本書折騰自己做什麽?為了一個女人險些把命給玩掉了,多不值得。」


    自個倒了一杯酒,喝幹,唐寅釀的桃花醉,實在太合蕭千敬的脾胃,唐寅一命嗚呼,他要到哪喝芳香又燒辣辣的美酒。


    「無妨,就當玉堂春是衝著洪大官人去的,他也沒必要害我的命。」


    唐寅認栽,順著蕭千敬的話挖掘更多的內幕,在洪大官人再次出手前,做好應戰的準備。


    不幸中的大幸,這回誤打誤撞,倒完全滅了洪大官人貪圖袁絨蓉的心,皮氏抵死也不會容許袁絨蓉進門,徹底斷了王姨的財路,難怪她會暴怒,雇用張大虎痛毆唐寅。


    蕭千敬嘖了一聲,用江湖人的口吻說道:「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不懂得世間險惡,你真當他是尋常的商賈,能幹古玩珠寶買賣的人,哪個沒跟綠林人物有掛勾,他能把生意從揚州做到江寧,穿州過省從沒被洗劫過一次,可見他上下打點得多好,光是替各大寨子銷賣贓物的這層關係,他就能叫得動七、八波人馬殺了你。」


    「蕭總捕救我。」


    唐寅驚慌無助地起身,拱手朝蕭千敬一拜,言簡意賅地求救,符合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形象,消彌了打唐寅拎著文太衝首級去領賞後,蕭千敬對他的最後一絲懷疑。


    文太衝之死果真與唐寅無關,真是一位葉姓的神秘高人所為。


    「不說你我間的私交,擎雲寨膽敢在江寧府犯案,就是沒把我蕭某人放在眼裏,於公於私這件事我都管定了。」


    蕭千敬受了這個禮,卻暗藏了一個心思沒說。


    擎雲寨違背當時的約定,固然理虧在先,蕭千敬有資格興師問罪,討個說法,隻要南石當、蔡行青活著,即便是少了胳臂,斷了腿,蕭千敬也能強壓著他們吞下這悶虧,立誓絕不再找唐寅麻煩,就怕出手救唐寅的人,順手宰了兩人,屆時擎雲寨要找唐寅償命,他沒把握保住唐寅。


    至於洪大官人那邊,蕭千敬自會去敲打一番,要他適可而止,這是所他能釋出的最大善意,其餘的,唐寅得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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