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於圍棋的人畢生追求神之一手,淩駕所有的棋步規則,無法預測,無從防範,無從反抗,俯瞰黑白分明的世界,一子一裁決,至高如神。[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工於計算的人一生追求算無遺漏,操控一切變數,對手所做所想,全脫不出精心的布局,天羅地網無所遁逃,料敵於機先,扭轉乾坤,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多智近妖。


    來到大翎朝,憑著腦子裏條列分明的曆史軌跡,唐寅定下的目標之一,便是成為一名十步一算,算無遺漏的智者,過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癮。


    前世唐寅被教徒稱為先知,相信他具有神性,能與上天聯係,通曉過去未來,帶領信眾走出滿是罪孽邪惡的死蔭幽穀,回到光明良善的樂土。


    唐寅卻知道,老天從沒有藉由他降過一道神諭,除了博學,書本以外的超自然現象、能力,他懂得和其他人一樣多。


    信徒堅信他能未卜先知,很大的原因在於他對趨勢的掌握,懂得大勢,順勢而為,適時地利用人心的脆弱、貪婪、黑暗麵,以及對不可知的明天的恐懼感,或誘導,或用權威強壓,營造出超凡通神的印象並不難。


    作得差的便是算命師、神棍之流,作得天衣無縫,看不出破綻的,便被稱為教主、上師,擁有信眾千百萬,權柄不亞於一國的統治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父親精心縝密的設計下,唐寅以神子之名降生,十歲由父母親行跪拜大禮,登上一教之主的寶座,往後幾十年的光陰裏,賜與信眾一則則,看似無跡可循,天馬行空,實則經過審慎評估,反複模擬推演,精算過的預言,將自身聲望推到最高峰,信眾無數。


    有足夠的智商,豐富的經驗,在科技昌明,無神論者充斥的現代,唐寅都能穩坐先知之名,為人所推崇追隨。


    在信息、知識相對落後,篤信神鬼之說的大翎朝,唐寅要圖謀一件事,計算一些人,難度並不高,算無遺漏似乎並非不可能。


    事實並不然,正是因為信息、知識的落差,導致唐寅規劃的計劃,出現許多想不到的瑕疵。


    拿皮氏來說,皮氏是傳統大翎女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洪廷甫長年待在江寧經商也無所謂,江寧的人都把洪大官人府裏,掌家的江氏當作洪夫人,殊不知,江氏是一名貴妾,皮氏才是正妻。[.超多好看小說]


    不像個人信息取得容易,家醜滿天飛的現代,大翎朝內宅的私密事,外人基本上無從得知,加上當時時間緊迫,無力詳查,唐寅便改也不改,將玉堂春原著裏的皮氏寫上。


    唐寅的打算是在洪廷甫腳前挖一個大坑,讓他望而怯步,並沒有打算來個決一生死,害自己差點丟了性命。


    改動一個姓氏便能省下不必要的麻煩,勝卷在握,運籌帷幄,殲敵於無形間,才是唐寅慣用的手段,而不是驚險逃出南石當、蔡行青的逼殺,靠著一個不知道長得是圓、是扁的高人,憑運氣過關。


    莫說洪廷甫不服氣,唐寅也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唐寅刻意在玉堂春裏提到朱勔,一來便於袁絨蓉入戲,二來借著江南人對朱勔的怨恨,將人心和蘇三緊緊相扣,能引起讀者共鳴的故事,不轟動也難。


    六賊中唯一活下來的幸存者,已然失勢的朱勔,就怕被人惦記,躲在蘇州裏趴著,等著太上皇再次起複,但即便他收斂氣焰,服低作小,也會在幾個月後,遭恕宗清算,流放後處斬。


    唐寅不認為,也不在乎,朱勔為了玉堂春找上自己。


    朱勔是大翎朝公敵,有人拿著玉堂春作文章不稀奇,站在正義的一方,唐寅很樂意接收耿直敢言的美名。


    鬧到朝堂上,成為陳東手中揮舞的利刃,暗地被蔣傑參一本,都是唐寅掌控不了的變數,本來預計得花上幾年才能散播出的名聲,被陳東一攪和,桃花庵主變成全國性的知名人物,有陳東,便有玉堂春,有玉堂春就繞不過唐伯虎,間接受惠。


    有得必有失。


    得大過於失,吳嬛嬛隻會在背地替唐寅開心,不會降尊紆貴帶著張夫子,冒著大雨要見唐寅,甚至為了取信於人,表露公主的身份。


    吳嬛嬛認定這回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好好一本淒美感人的話本,被人當作鬥爭的尖刀,唐寅得不償失。


    素昧平生,高不可攀的柔福帝姬,基於愛才惜才之心,特地來報信,感激之餘,唐寅對這位終會被金人俘虜,受到百般淩辱的沒落王孫感到惋惜。


    「不要說喪氣話,明天我就啟程回汴京,替你向父皇求情,但死罪可免,活罪難免,在聖旨抵達前,最好預做安排。」


    吳嬛嬛的目光掃過袁絨蓉和華掌櫃,暗示唐寅,思考身邊的人的退路。


    一句父皇,袁絨蓉瞬間明了吳嬛嬛是皇室子弟。


    經曆過天威震撼,袁絨蓉懂得話裏的意思,當年和袁家一起獲罪的官宦人家,花錢疏通關節,趕在抄家前,休掉身懷六甲的妻妾,移走錢財,保留家族血脈等待東山再起,這次的預警正是為唐寅爭取時間。


    犯上,單單這一條罪,抄家流放都算是輕的,而一切竟是唐寅為了她出口氣,維護她那不值一提的名節。


    袁絨蓉的良心若沒被狗吃了,就不能不做表示。


    「一切皆因賤奴而起,與少爺無關,請公主明鑒。」


    跨步到吳嬛嬛眼前,五體投地跪求。


    「給我起來。」


    背後傳來唐寅不悅的喝責聲,他對古人動不動就跪的舉動,早已厭煩透頂。


    跪要跪得有意義,有價值,跪了吳嬛嬛,這件事便能揭過去嗎?


    倘若能,要跪也是唐寅自個來,斷沒有袁絨蓉替他求情的道理。


    「可是……」


    袁絨蓉仰起身子,轉頭看唐寅,流淚哽咽地說。


    「再跪,妳就給我離開六如居。」


    唐寅下最後通牒,嚇得袁絨蓉趕緊起身。


    「少爺……我……」


    袁絨蓉罪孽深重地說。


    「我什麽我,妳是我的人,甭說跪了,我要妳去死,妳眉頭都不能皺一下。」


    唐寅看向吳嬛嬛說:「君要臣,臣不死不忠,對吧,吳公子?」


    吳嬛嬛一邊揣摩唐寅說這話的意思,一邊點頭。


    唐寅若是像是蔣傑那般迂腐,死抱著綱常不放的俗人,就等著父皇的聖裁,她何須走這趟路,


    看著唐寅招手將袁絨蓉叫回身邊,拿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拭淚,平靜地像是如鏡的湖泊,吳嬛嬛都懷疑唐寅耳朵是不是有毛病,說了那麽多,他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險?他開罪的是大翎朝最尊貴的人之一,發句話就能將他碾成碎屑的太上皇。


    「奴婢的人和命都是少爺的。」


    袁絨蓉不容質疑地說。


    「那就聽我的話做,需要跪時,我自然會告訴妳,現在還不是時候。」


    唐寅滿意地握了握袁絨蓉的手。


    「東家三思。」


    「唐賢侄,別意氣用事。」


    沉默多時的華掌櫃和張夫子同聲出聲,深怕吳嬛嬛會錯唐寅的意思,以為他不希罕這份好意,失去這個唯一能在太上皇麵前說上話的人。


    原本華掌櫃要隨袁絨蓉之後下跪,這張老臉沒有什麽丟不起的,保全唐寅最為要緊。


    「與其舟車勞頓,吳公子不如在江寧多待幾天,我讓絨蓉多唱幾折玉堂春給公子鑒賞。」


    唐寅語驚四座,吳嬛嬛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看錯、聽錯。


    她固然不想看見唐寅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模樣,但剛愎自用,非要撞倒南牆死嗑,這等愚蠢的匹夫之勇,更讓人倒胃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父皇文德聖明,對詩畫有造詣的士子一向愛護有加,你若能修書一封,自行請罪,相信父皇會從輕發落。」


    被評價為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的慎宗,藝術天分全能,蔡京以一手好字得慎宗青睞,位居當朝太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唐寅要是早到大翎朝幾年,以詩書畫敲開這扇黃金鑄的富貴之門,不失為一條功成名就的快捷方式,如今的慎宗注定是亡國之君,金人之奴,綁在這艘將沉的船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唐寅又不傻,有多遠閃多遠。


    「公子厚愛,伯虎感銘五內,並非伯虎不識抬舉,而是公子真想救唐家一家老小於危難之中,便不該向太上皇進言。」


    「君無戲言,聖旨一到就無法挽回。」


    吳嬛嬛提醒唐寅,這事不能開玩笑。


    等皇城外的太學生散去,無論朱勔是生是死,唐寅都難逃秋後算賬的命運。


    雨勢漸歇,唐寅放輕音量說:「恕伯虎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當今朝廷君弱臣強,民心浮動,太上皇年華正盛,被迫辭位,定然覺得天下離心,公子還跟他老人家唱反調,公子認為太上皇是會納諫饒恕伯虎,還是會殺一儆百,讓天下人看看什麽叫龍威猶在。」


    吳嬛嬛的出手隻會幫倒忙。


    論理鞭辟入裏,父皇的確是對朝臣極度不滿,雙方關係形同水火,幾乎是大臣說什麽,父皇便反對什麽,等皇兄在大臣擁戴下登上大寶,父皇連皇兄也不待見。


    可想而知,誰想要殺朱勔,父皇便憎惡誰。


    父皇要教訓唐寅,求情隻會適得其反。


    欲救之卻是害之。


    一陣後怕,吳嬛嬛悚然地望著唐寅,差那麽一點,她便將唐寅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張夫子一直以為唐寅是縱情聲色之輩,才智放錯了地方,聽這一席話方知他深識遠慮,單一句君弱臣強道盡大翎國的隱憂,再看他時,眼神已有不同。


    華掌櫃卻是見慣不驚,東家雙足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鐵口直斷起來,比道觀裏的天師還要準確。


    「照你說這件事該當如何?本宮敢說,父皇一定不會輕饒你。」


    吳嬛嬛想聽聽唐寅的高見,如何解開這個死局。


    唐寅咯咯輕笑,折扇輕搖,不快不慢地說道:「陳東拿了我的書當刀使,那麽我便有資格,借他要砍的人頭一用。」


    變數不可逆,唐寅便將變數化為對自己有利的優勢,借勢打勢,把失控的局麵再次拉回。


    對袁絨蓉說:「附耳過來。」


    耳語混雜雨聲窸窸窣窣地,吳嬛嬛、華掌櫃、張夫子都伸長耳朵,想知道唐寅的下一步。


    沒辦法,實在是袁絨蓉從哭喪變得和悅的臉,雨過天晴的豔色太誘人。


    唐寅比了比吳嬛嬛後,袁絨蓉從容信步走近吳嬛嬛。


    彎動束素,掩唇在吳嬛嬛耳邊轉述唐寅剛剛說的話。


    吳嬛嬛囅然而笑,柔嫩白皙的玉手在幾上拍了一下,稱:「妙。」


    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千算萬算不如天一劃。


    比起算無遺漏,唐寅更擅長於補漏、抓漏,一計不成再一計,計計相連,直至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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