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人的床第之事,在唐寅領著小金靈離開杭州後,再無提人,唐寅並沒有真正告誡小金靈以後節製點,別嚷嚷到人盡皆知,隻要不是虛偽作假,這種事兩人盡興就好,無須顧忌別人的看法。


    但在出發前,唐寅召集格物局的幾名頭頭,把隔音這個概念及原理說了一遍,讓他們想想如何打造一間不會擾人安寧的屋子。


    他承認,還是比較喜歡活色生香,能發出叫魂魄蕩漾的靡靡之音的女人。


    魚水之歡,死魚又怎麽會懂得水乳交融的美好,小金靈確實對了他的脾胃,但不代表袁絨蓉必須像她,牡丹、芙蓉各有各的獨特美好,誰也不需要像誰。


    至於秋香?還是算了吧,麵對她,唐寅怕自己會笑場,天天落第,尤其是聽到她吃了一大筐枇杷,吃到鬧肚子,唐寅真是啼笑皆非,將香府的管事權移交給袁絨蓉,要她務必看好秋香,這才帶著眾人離開。


    王居的事不能等閑看待,在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屍體前,唐寅不會鬆懈對他的防備。


    小金靈說得對,王居會遷怒與唐寅沾上關係的任何人。


    秋香與袁絨蓉躲在香府裏很安全,小金靈全身是毒,在找到克製蠱毒的方法之前,王居不會貿然找上她。


    華掌櫃、小黑子,唐寅在江寧的根本桃花塢,與純樸的添夏村民,這些無法反抗的弱者,才是毒傷未愈的他,泄憤的最好目標。


    兵分二路,唐寅與小金靈動身前往合肥,原本唐寅要請簡泰成一塊同行,商議一下北通船行在合肥開設駐點的事宜,簡泰成死活不肯在與小金靈同船,讓唐寅看著辦,他想開就開,今下時局亂,各大船行都將重心移往江南,正缺願意留在江北,做北方通運生意的商家,但請唐寅想清楚,如今往北去大半是軍資,冒了風險運過去後,被拖欠運費,甚至以征用之名扣船的事時有所聞,落得血本未歸就太得不償失。


    唐寅放在心裏,讓簡泰成、狗鼻子、破嗓子與幾個精武門門人到江寧去,務必安置好那些人,必要時,散布唐寅出現在合肥的消息,王居相信的機率不高,畢竟


    唐寅找人假冒黃天霸的筆跡欺騙王居,當信賴有加的部屬卻背叛他私自去領賞,黃天霸說的話便不再具有可信度。


    但能轉移王居注意力的法子,無論管不管用唐寅都要試上一試。


    到了合肥,不用唐寅吩咐,小金靈便重新穿上孝服,在合肥市街晃蕩,她那冶豔的姿色藏也藏不住,立刻引來合肥幾個出了名的紈褲輪番調戲,小金靈故做可憐說出她是唐寅的遺孀,希望借這些人的嘴將她在合肥的事傳到江寧。


    一首滿江紅揚名天下,最後仍逃不出金人千裏追殺的唐寅,她的遺孀,前招香樓的第一把交椅,以一曲思凡擠下新朝高宗皇帝身邊愛妾江敏兒的小金靈近在眼前,當然要戲耍一番,大占便宜,綁回府好好享用,以後逢人就能說嘴。


    紈褲們惺惺作態邀請小金靈到府裏作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不等小金靈用毒,青菜蘿卜便從百姓的手裏飛到紈褲們的頭頂。


    「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唐義士的家眷也想染指。」


    如今天下人皆知唐寅已死,死者本就為大,何況頂著為國捐軀義名的唐寅,在這個節骨眼上,欺辱唐家人,紈褲們稱得上是老壽星上吊,找死。


    被百姓們一路勸慰安撫的小金靈回到居所,莫可奈何瞪了唐寅一眼。


    「風光是風光,但覺得騙了、訛詐了人家什麽似地,我說夫君啊,你就不能想點別的轍,非得詐死不可?」


    從同樣受騙,為唐寅流了數不盡淚水的被害者,一轉身就成了共犯,小金靈有點過意不去。


    「有更好的法子說來聽聽,我也是走投無路,總不能躲躲藏藏一輩子?你沒聽牛貴說,他娘如果值二十萬貫,他看著親娘吃飯都會垂涎三尺。」


    不管牛貴說的是不是玩笑話,破嗓子抓住他就是一頓狠揍,而牛貴的話道出一般世人的心,人無橫財不富,舉凡有一絲機會,便有人覬覦唐寅的人頭,千防萬防到哪裏才是個頭,一勞永逸唐寅才能睡得安穩。


    「蜀中唐門門主的夫婿隻值二十萬貫,太不把我小金靈放在眼裏,最少也要一百萬貫。」


    回頭一想便覺得唐寅也是無從選擇,小金靈釋懷許多,往唐寅大腿一坐,像磨盤似地在那醜話兒的上方蹭了蹭,見它委靡不振,掩嘴嘻嘻地笑。


    「我說娘子,妳夫君我又不考功名,終生無緣應舉,妳何須讓夫君飽嚐落第滋味?妳我聚少離多,為什麽要蹉跎良辰,任由春宵苦短。」


    低聲下氣哄著小金靈,將夫綱踩在腳底,大有雄風不再,夫綱何用的態勢。


    「夫君前些日子虛耗太甚,再將養幾天才好,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我夫婦求得是一生,不是朝夕。」


    深情款款看著唐寅,手卻把那抹胸朝下拉得更低,把唐寅往死裏撩,讓他看得著吃不著。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但唐寅隻能把牢騷吞進肚子裏,手在小金靈握不住的雪丘使勁揉了幾把,越想越不甘,掐了那新剝雞頭肉一把,卻不想小金靈把痛楚化做歡愉,嗯嗯啊啊直叫,還在唐寅耳邊吹氣,要唐寅就地要了她。


    唐寅玩不過她,將人往地上一放,跺腳,摀著雙耳走回內室,這樣才不會聽見小金靈得意的哈哈笑聲。


    三天後,簡泰成先到合肥,隨同的還有華掌櫃和小黑子。


    華掌櫃見到唐寅那是一個老淚縱橫,哭訴著六如居受到的種種不平待遇,幸好唐家資產早一步移轉到杭州,不然他隻有一死以謝唐寅的知遇之恩。


    華掌櫃的家眷已經前往杭州,小黑子的家人卻死活不肯走。


    「王居那老魔沒見過我幾次,我爹媽又暫時帶著弟妹搬到我嬸娘那去住,應該沒什麽問題,有空我再回去勸勸他們倆老搬到杭州去,不過可能性不大,現在秦檜在江寧大肆收買人心,又免賦稅又免傜役的,百姓們樂得快把他當成千古明君。」


    秦檜果然不是傻的,大小動作不斷,專投百姓所好,弱化百姓對大翎朝的效忠。遠在河北的吳構應該恨不得將秦檜挫骨揚灰吧!


    有大楚朝在江寧與吳構分庭抗禮,南翎還會建立嗎?


    這是唐寅必須早日思考的大問題。


    傍晚,狗鼻子、旺財他們也抵達,卻多帶上阿牛,和另一個僅有五、六歲的孩子,那孩子有張大圓臉,細長的眼睛,鼻梁微塌,一看便知不是漢家,而是偏向蒙古血統,孩子有點畏生,緊緊拉著阿牛的手不放,小眼珠裏的神采卻是藏不住,像是一隻幼鷹。


    「全照東家的吩咐跟村長說了,村長說感謝東家為村子做得一切,現在村子富起來了,娃兒有書念,江寧又免了十年的田稅、勞役,正是要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他們實在不想遷村重新再來,相信東家在天之靈會體諒他們的。」


    人走茶涼,以前整個添夏村以桃花塢馬首是瞻,桃花塢要村民做點什麽,挖暗渠,埋陶管搭溫棚,蓋公共廁所,就算要他們收集屎尿也不過問用途,全村一心跟著唐寅著指示走。


    聽說唐寅一死,就起了自己的主意。


    唐寅並不怪他們,漢人和土地關係向來密切,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無論富與貧窮都不會輕易離開,何況唐寅又在添夏村做了領先於整個大翎的基礎建設,讓他們放手,推倒重來實在太難,盡管在唐寅的授意下,狗鼻子替他們描繪了一個比現在富裕十倍的美好生活,但純樸老實的百姓更肯守住手中擁有的實物,也不願走向美麗卻空泛的願景。


    王居並不是唐寅要村人離開的主因,這個眼下光明似錦的大楚朝,唐寅並不看好。


    如果法統能靠一些小恩小惠就能獲得,王莽也不會匆匆當了一朝皇帝就覆滅,在北方人以及江寧之外的百姓心中,吳構才是唯一的正統,其餘的皆是叛逆。


    收了秦檜的好處,當了大楚的子民,便是自絕王道禮法之外。


    杭州不過被方臘圍了數月,降於方臘的百姓不會超過十萬人,但官兵一進城便把所有人打成逆賊,殺的人遠比方臘軍更多。


    封建思想下,百姓沒有苟且偷生的權利,誓死追隨朝廷才是忠心,一旦沒了忠心,其心便可誅。


    秦檜比誰都明白這點,才會將江寧人騙上自己的賊船,一旦百姓無從選擇就會替他效命。


    和平安樂的日子能維持多久,唐寅說不準,但不會太久的。


    「塢裏的人都好嗎?」


    唐寅問旺財,這位與他在杭州共過患難,後來誓死追隨的故友,是唐寅最倚重的心腹。


    「回少爺的話,都好,少爺的死訊一傳進塢裏,我就讓大家自己選擇留下或是離開,桃花塢共七十八口人,連同六隻家犬,十七隻雞,沒人說要走,大夥說好了,要替少爺扶養秋香姐長大,就算日後她出閣,也會替她維持著一個娘家,不讓人欺負她。」


    天底下沒有比被方臘軍包圍的杭州城更加凶險,唐寅小小年紀就能帶著他們求生脫困,何況是今日。


    王居再強能比得上當年的方七佛嗎?


    方七佛在唐寅麵前可是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在旺財坐鎮下桃花塢平靜如常,一點亂子也沒出。


    「狗和雞能算數嗎?」


    唐寅被旺財逗笑了。


    「能,少爺不信自己去問牠們,我問那幾隻狗要不要走啊,牠們狗頭左搖右擺的,可整齊了,帶頭的公雞咕咕叫了兩聲就不叫了,其他的雞都聽牠的,少爺能說這不是萬雞一心嗎?」


    連小金靈都聽得嘖嘖稱奇,因為旺財向來不是個會扯皮的人,實在人說的話顯然可信。


    「桃花塢燒了?」


    與火燒秦府同一個理,唐寅玩得夠絕,王居才會相信他自私凶殘,什麽東西都能割舍,,才會放棄用他身邊的人威脅他,添夏村沒有了桃花塢,替村民抹去唐寅的影子,村民才有可能過上平安日子。


    這是唐寅能為村民做的最後的事。


    「燒到剩下灰燼,旺財才動身來找少爺,塢裏的人先前便帶著咱們家的全部家當搭船走了。」


    旺財連半點可惜都沒有。


    「東家花了多少心力才建成的桃花塢就這麽沒了。」


    華掌櫃可肉疼了。


    「少爺說過,有唐伯虎在,天下何處不桃花。」


    旺財隻認準唐寅一個人。


    「說的對,人在最重要。」


    唐寅說著,欣慰旺財將他的話聽了下去。


    「活下去,吞下去。」


    旺財低聲說出當年的口號。


    唐寅笑而不語。


    「少爺咱們真的要回杭州了?」


    對旺財而言,杭州才是他的根脈,能夠落葉歸根,叫他怎能不激動。


    「對,要回家了。」


    來到這時代,杭州確實是唐寅名義上的故鄉,誰又知道他來自另一個世界呢,雖然那個世界他從來沒有所謂真正的家過。


    回家兩個字就是旺財的定心丸,比吃了什麽人參果都要開心。


    「這兩個小鬼是怎麽回事?」


    唐寅指著目瞪口呆的阿牛問。


    「少爺你真的沒死啊。」


    雖然在船上狗鼻子已經告訴曾牛唐寅還活著,曾牛還是不可置信。


    「死了,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傻瓜。」


    習慣曾牛的沒大沒小,唐寅也不怪他。


    「我爹讓我和旺財叔學本事,沒學好不準回村子。」


    曾牛他爹對唐寅有著莫名的信任,唐寅先是派人讓他們遷村,後來就有了旺財燒毀桃花塢的事,曾牛他爹隱約覺得有大事會發生,和妻子商量過後拜托旺財帶走寶貝兒子,以防萬一。


    一聽到不用再念書,曾牛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他叫蘇修,也叫做哈日查蓋,是村子黎屠戶妹子的獨子,他爹是蒙古人,黎屠戶妹子一死,黎屠戶的婆娘就不給他飯吃,村長看他沒處去,村子裏的人又都不喜歡他,讓他跟我一塊到杭州去。」


    曾牛還是一樣口無遮攔,當著蘇修的麵,掀人家的老底。


    這孩子卻毫不在意,知道往後的人生全得依靠,眼前這位一派溫文,長得極為好看的哥哥,放開曾牛的手,跪在唐寅麵前:「哈日查蓋向長生天起誓,隻要少爺願意給哈日查蓋一口飯吃,哈日查蓋願做少爺的翅膀,飛到天與海的盡頭,願做少爺的利爪,摔死撲向少爺的每一隻草原狼。」


    口齒流利,語氣裏的堅定不容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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