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沈殊力薦無雙國士楊羨遊,頓時引來無數質疑。


    有幾個一向對他不滿的朝臣已經開始說起了風涼話:“沈相,即便你用人唯親,但必要的程序咱們還是要走一下的吧!再過不久就要開放恩科了,他若是真的有才華,那就讓他拿個狀元來看看,否則即便皇上允他高位,他也不能服眾啊!”


    沈殊冷笑道:“那諸位大人的意思是說,本相沒有經過科考便做了這丞相之位,便無法服眾了?”


    那幾人麵色訕訕,強自說道:“沈相之位是由暮珝帝親口所封,自然與他人不同。”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說道:“沈相雖然如此推薦此人,但朕也覺得,方才幾位愛卿說的也不無道理。他若真的有才,必能在恩科一舉拔得頭籌。倒時候,沈相覺得他適合什麽職位,朕必允你。”


    皇甫瑾瑜雖然讓了一步,但是語氣甚為堅定,沈殊若再堅持下去,隻怕反對楊羨遊不好,隻得作罷。


    下了早朝,皇甫瑾瑜對沈殊說道:“沈相慢走,朕有話問你。”


    沈殊跟隨他一路來到禦書房,皇甫瑾瑜坐定後問道:“沈相今日為何如此堅決的推薦那楊羨遊?這可不像你的一貫作風啊!”


    沈殊躬身說道:“楊羨遊此人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他與微臣位屬同門,武藝高強,通今博古,是微臣一直尊崇敬仰之人。微臣認為,人才難得一求,又何必拘泥於形式呢?”


    皇甫瑾瑜沉默了一下,緩緩問道:“那依沈相的意思,這樣的人才,朕該授其什麽職位才好?”


    沈殊微微一頓,躬身說道:“丞相。”


    皇甫瑾瑜心中狠狠一跳,沉聲說道:“沈相莫要說玩笑話,風國曆代每朝都隻設一位丞相,如今你已身在其職,那楊羨遊即便再才高八鬥,又怎能再授其丞相之職?”


    沈殊微微遲疑,心中考慮著該怎樣說這個問題。


    但是他的時間緊迫,這件事情遲早要告訴皇甫瑾瑜的,隻得說道:“皇上,實不相瞞,快則三個月,慢則半載,微臣將會辭官離去,而這楊羨遊,則是能夠代替微臣的最佳人選。”


    皇甫瑾瑜一驚而起,幾乎不敢置信般的脫口說道:“什麽?你要走?為什麽?”


    沈殊沉默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一些。


    “皇上,微臣身體不適,需靜養。”


    皇甫瑾瑜怔了一下,似是鬆了一口氣:“你要休息的話,朕可以放你長假啊,為何要辭官呢?你要休息多久?十天?二十天?還是一個月?”


    沈殊頓了頓,輕輕開口:“五年。”


    皇甫瑾瑜呆呆的看著他,“什麽病需要養五年之久?”


    沈殊不願意跟他多解釋自己身體的狀況,隻輕聲說道:“皇上,楊羨遊是最適合接替微臣之人,您若真是不放心,微臣便讓他去考恩科,為了避嫌,本次恩科,微臣不再擔任主考。皇上如果再無它事,微臣告退。”


    他微微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走的遠了,皇甫瑾瑜才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上。


    連他也要離開自己了?


    不知坐了多久,皇甫瑾瑜才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禦書房的門口,忽然仰頭喚了一聲:“楊奕,你在嗎?”


    頓時一個人影從空掠身下來,跪在地上說道:“臣在。”


    楊奕是當初和李元享一起跟著薛晚燈習武的那五個孩子之一,最後因為成績突出,被沈殊派來安排在他身邊做了暗衛。


    這些年來,他一直和李元享一起陪在皇甫瑾瑜身邊,李元享在明,他在暗,如此已經三年了。如今李元享被杖責一百在家休養,他就時刻在暗處護衛著皇甫瑾瑜的安全。


    皇甫瑾瑜見到他,隻略點了點頭,淡聲說道:“你陪朕走走吧,朕隻是想有個人陪著。”


    楊奕躬身說道:“是。”便站起身,跟在皇甫瑾瑜身後兩步之遙,不緊不慢地的走著。


    卻見皇甫瑾瑜直直的朝著東邊走去。


    因為他並無設立後宮,而前朝的太妃太嬪們又住離此極為偏院的宮室,所以一路走來甚為冷清,除了幾名灑掃的太監宮女外,並沒有見到任何一位妃嬪。


    皇甫瑾瑜這時來到了一座端莊宏偉的宮殿之前,殿前的匾額上寫著三個金晃晃的大字:坤元殿。


    殿前有幾名侍婢正在做灑掃,見到皇甫瑾瑜頓時一驚,連忙躬身下拜行禮說道:“參見皇上。”


    皇甫瑾瑜淡聲說道:“你們下去吧,朕隨意看看。”


    宮婢慌忙退下,皇甫瑾瑜緩步走進了內殿。


    殿中一塵不染,窗明幾淨,甚至當年那個人曾經用過的東西,也照原樣擺放著。


    皇甫瑾瑜輕聲說道:“楊奕,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楊奕回答道:“臣知道,是皇後娘娘才能住的坤元殿。”


    皇甫瑾瑜麵上略有怔忡,輕聲說道:“朕年幼的時候,經常會來這裏玩耍的,那時候,朕甚至以為,她才是朕的親生母親。”


    楊奕說道:“沈皇後溫良寬厚,澤披世人,的確深受後人敬仰。”


    皇甫瑾瑜苦笑道:“可是這樣一位好皇後,卻被別人害死了,換做你是沈皇後的親人,你會痛恨那個害死她的凶手嗎?”


    楊奕知道他說的是誰,此刻他隻好保持沉默。


    皇甫瑾瑜歎道:“換做是朕,也會恨的。”


    他擺了擺手,輕聲說道:“你出去吧,朕想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


    楊奕依言退出,皇甫瑾瑜一個人在殿內隨意走動著。雖已時隔多年,但似乎仍能聽見沈後那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瑾瑜,母後這裏有小廚房新做的豌豆黃,你可喜歡吃?”


    “瑾瑜,天氣這麽冷,你怎麽就穿著這麽單薄的夾衣到處走?過來,這是母後為你新做的夾襖,你試試看可合身?”


    “瑾瑜,你的字要勤練了,你身為皇上唯一的皇子,這一筆字可不能寫的太難看了,有空你多跟殊兒學學,他的字寫的極好......”


    “瑾瑜......”


    皇甫瑾瑜靠坐在床榻邊,雙袖掩著臉孔,低低飲泣。


    父皇、母後、母妃都一一離開了他,他已經再沒有任何親人了,小舅舅,你也要離朕而去了嗎?


    如果你是因為朕的感情而離去,那朕收回來可好?


    隻要你能永遠永遠的陪在朕的身邊......


    楊奕在殿外等了很久,直到過了晌午,日頭又漸漸偏西,依然不見皇甫瑾瑜出來。


    有幾位大臣沿路找了過來,見到楊奕守在門外,便知道皇上就在裏麵。


    楊奕示意皇上今日心緒不佳,幾位大臣等了片刻又走了。


    隻是皇甫瑾瑜大半日沒有進食了,楊奕也覺得有些惶恐不安。


    他正猶豫著是不是該進去瞧瞧,卻見皇甫瑾瑜推開門,自己走了出來。


    楊奕連忙迎上去說道:“皇上,您一日沒有飲食了,此時是否回宮傳膳?”


    皇甫瑾瑜麵色有些憔悴,隻搖搖頭。他沉默了一下才問道:“楊奕,你師父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楊奕不明白今日的皇甫瑾瑜為何總問這些不相幹的問題,卻依然回答道:“師父素日很嚴格,但是麵冷心熱。”


    皇甫瑾瑜“唔”了一聲,又問道:“聽說他受傷了,可好些了?”


    楊奕說道:“已經好了七八成,大概再將養幾個月就無大礙了。皇上可是要見他?”


    皇甫瑾瑜搖搖頭,心中想著卻是那個有著一張娃娃臉的薛晚燈,以及總跟在沈殊身邊的神醫紅塵、侍婢阿薰......


    為何沈殊能跟他們嬉笑打鬧,對自己卻總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呢?


    他在坤元殿坐了那麽久,心中仿佛打了死結,怎麽解也解不開。


    皇甫瑾瑜深深吸了口氣,大聲說道:“楊奕,陪朕出宮去相府,朕要親自問問他。”


    ......


    皇甫瑾瑜換了一身便服,除了楊奕也沒有帶旁人,來到了沈府前。


    沈府的下人見到他連忙跪下行禮,就要進去通報。


    皇甫瑾瑜伸手製止住,說道:“朕與沈相熟不拘禮,你不用通稟了。”


    說罷自顧自的走了進去。


    沈府的下人雖然被他命令不許通報,但依然謹慎的跟在了楊奕的身後。


    此時天色將晚,沈家來往的仆人見到皇甫瑾瑜,連忙躬身行禮。


    皇甫瑾瑜問旁邊一仆從:“沈相在何處?”


    那仆從忙回道:“沈相此刻在書房辦公。”


    皇甫瑾瑜轉身朝書房走去。


    書房遠遠在望,他甚至都能看見房中的沈殊,正在窗下低首寫著什麽。


    走到了跟前,皇甫瑾瑜忽然沒了勇氣,見了麵該問他什麽?問他為何要走嗎?可是他今天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明白了嗎?


    難道非要逼的他說出“恨自己”這三個字,自己才會死心嗎?


    皇甫瑾瑜忽然又不想進去了,正轉身準備走,忽然就見沈紅塵手中端著一隻漆盤遠遠走了過來。


    紅塵見到他頓時駐足,目露詫異:“皇上?你怎麽在這裏?為何沒有人通稟?”


    跟在皇甫瑾瑜身邊的沈家下人連忙說道:“沈公子,皇上不允許奴才通傳。”


    皇甫瑾瑜點點頭,輕聲說道:“是,朕隻想隨意看看,這就準備走了。”


    沈紅塵見他神色有些茫然無措,心中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他的來意,淡笑道:“皇上可是為了我家少主在早朝時,提出辭官一事而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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