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膠西城,不是景教在為趙興做事,相反,是趙興照顧景教,因為趙興可以找任何人完成修建。


    安思達接受了這份恩惠,自然想詢問一下趙興的底價。


    “我不認為你們能為我做什麽,據我所知,你們在晉朝時期進入中原,已經孤立於諸教之外近千年了,我向來認為,文明要想發展,就必須交流----流動的河水才能新鮮活潑,一團死水隻會發出腐爛的臭氣,可你們已經有近千年的時間沒有活水流入了,你們能做什麽?當然,如果你們什麽也不做,我看,景教消亡的時間到了。”


    安思達望著周圍的景象,迷茫的說:“滅亡的時間到了,是的,我已經聽到了它的腳步,我們該怎樣挽回滅亡的命運呢?”


    景教在唐代曾經輝煌過,唐朝有數個皇帝信仰景教,但隨後,一團死水的景教傳播麵越來越小,到了宋代,已經隻局限於泉州與汴梁兩個地方。


    趙興似乎記得,宋代以後,曆史上再沒有出現過景教的傳聞不知道,他不知道,在正常的曆史上,有一隻信仰景教的蒙古人在成吉思汗死後發動叛亂,為了報複,勝利的蒙古人屠殺了所有景教的人員,焚燒了教堂與宗教典籍,他們做得如此徹底,以至於景教在中國的曆史都籠罩在一團迷霧中……目前,景教人員已感覺到他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活動範圍越來越狹小。於是,教中幾位野心家集合在一起,商議向外伸出試探觸角,圖謀變革。真實的曆史上,副主祭安思達帶領地人一直走入西域,才在陝甘一帶紮下根來。但現在,由於趙興的介入,曆史改變了。


    景教現在蜷縮泉州,而泉州在宋代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由於居住的藩商太多。當地官府采取了靈活的手段治理該城。曆任官員允許一些大豪商雇用大批外國人從事對外貿易,以至於到了後來,阿拉伯巨商崛起,把持了泉州城所有事務。成了一個類似“國中之國”的藩政。


    泉州城勢力最大的是阿拉伯商人,他們財大氣粗,自然願意為了信仰花更多的錢,其中大豪商蒲易安就是代表。安思達等人隱約聽說這位大豪商最近聯係上了一位神秘宋商,逐漸將勢力擴展到上至倭國,下至交趾。安思達又聽說:從去年始。蒲易安帶著家族最得力弟子,在該宋商的支持下移居耽羅島,開始全力經營“自己的國”。景教地人也想尋找這位宋商支持。幾經輾轉打聽,發現了趙興的存在。


    趙興身邊的人很雜,各種信仰的人都有,這讓景教人員心中湧起一份希望,希望能從中分一杯羹。但他們沒有想到地是,趙興從頭到尾沒有聽他們的煽動演講,自動許給他們一座城池讓他們傳教。這做法既給他們了一份希望。又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懸念。


    對方到底需要什麽?


    看著對方那清澈的眼睛。安思達覺得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確實無法向對方空口許諾。沉默片刻,他突然想到趙興的暗示,心中陡然一喜:“變革,他說的是變革。我們是同路人,我們都想變革這個世界!”


    “我這就回泉州”,安思達斬釘截鐵地說:“這座城市既然是我贏得的,它就該由我來當主祭,我回去要求調往密州擔任祭酒,正好就近向趙大人日日請教。”


    趙興含笑不語,伸手與對方相握……


    送走安思達,趙興回到家中詢問自己的嶽丈:“嶽丈大人,你是怎麽遇到這位大師地?”


    程老七麵對這個女婿,不敢隱瞞,他立刻一五一十交代倆人相識地經過----古人對信仰向來秉承夫子的教誨,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這位安思達順著趙興的船隊摸上了杭州莊園,事先做足了調查功夫,而後找程老七搭話,程老七一見對方那副法力高深的模樣,不敢得罪,聽到對方要來拜訪自己的女婿,正好他也接到女兒懷孕的消息,便帶著安思達來到密州,而僧佛印反而是聞訊後臨時加入地。


    程老七介紹完前後經過,趙興從對方地話裏推測出真相,這位嶽丈又從身上掏出幾件金銀首飾,項鏈掛鎖,還有一副蓮花十字架,哼哼唧唧的說:“這位大師法力高深,在這個項鏈上施加了大法力,說是孩子戴上了能夠驅鬼拔祟,珠姐戴上了,就能保母子平安,姐夫,這神物我一直不敢給阿珠,你見多識廣,瞧一瞧,這玩意可能戴?”


    趙興哈哈一笑:“沒問題,去拿給阿珠吧。”


    程老七腳沒動,又哼哼唧唧地補充:“姐夫,蕭家兄弟一個月前回來了,帶了百十號人,住進了堡裏的房子,聽說你讓他都住下,有這事吧?”


    趙興點點頭:“有點事牽扯到他兄弟倆,我讓他們出國避一避,然後回杭州莊園,等過段時間,再讓他們從杭州莊園動身來密州。”


    程老七已經把杭州莊園看做自己的家,蕭氏兄弟幾百號人住進去,讓他感到有點不自在,聽說他們隻是借寓,他鬆了口氣,一邊叨叨著一邊去找程阿珠。趙興望著嶽丈的背影,背起了手,慢慢地仰起頭,仰視著天空,心裏自語:“該怎麽做才能打破曆史的慣性?變革的種子還不夠多麽?但願……”


    思索了一會兒,趙興慢悠悠地走回書房,提起筆來記錄自己剛才的一些靈感……


    宋朝官員每年最忙碌的事就是春耕秋收。春耕秋收過後,生活節奏就悠閑下來了。


    這時代,官員每年放一百多天假。平均每工作兩天就能輪到一天假期。春耕忙完後,首先將遇到的是小長假----寒食節,這一天是熄滅舊火,燃起新火地時候……


    古代沒有火柴,點著一個火堆很麻煩,所以古人家中的火堆一旦燃起,必須整年不熄,直到寒食節這一天才換上新的火堆,這就是寒食節的來曆。但趙興發現了宋代的火柴----法燭後,已經常劃火柴點燃新火。


    不過。宋代法燭屬於硫磺火柴,既價格高昂又極不安全。趙興作為一個zi愛好者,知道打火石的一些原理,他記得其主要成分就是一些稀土元素。將其與鉛錫等金屬融合在一起,就成了優質打火石,而稀土元素在宋代被稱為“獨居石”,福建、湖北一地出產很多,它也是古代火鐮中常采用的燧石成分。


    如今,趙興這一閑下來。便想在寒食節前將新式火鐮“發明”出來。於是,在迎來送往的酒宴間歇,他召集一幫都作院工匠。開始斷斷續續地“研製”宋代打火機……


    離開京城後。趙興便命鄉人收羅“獨居石”,他讓工匠們粉碎獨居石後,用酸堿反複衝洗,剩下的既不溶於酸又不容於堿的沉澱物,經過灼燒除去灰分,然後用鉛錫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新式火鐮。


    再進一步。他又讓人找來一些軍用猛火油----不久。比現代打火機要傻大笨粗地宋代打火機誕生了。它隨後被交給工匠繼續研究,並製作出更精細的樣本。從最常見的火鐮式到水壺造型、動物造型等等……


    時光如流水,轉眼間寒食節到了,趙興有了這種先進的取火工具,家中地灶火就不再需要小心保管,即使偶爾不小心弄滅了,重新敲出一堆新火就行,所以寒食節對他失去意義。


    古人在寒食節這天還能幹什麽?似乎寒食節也是宋代四大“舉國賭博日”之一,但趙興家中除了廖小小賭性強烈點,其他人沒有太多的賭博欲望。這也使得他們一家在別人忙著更換新火的日子裏,有點無所事事。


    無聊的趙興不知道該怎麽度過這沒電視、沒麻將撲克的三天小長假,閑著發悶,他幹脆約上相熟的官員朋友,一同去遊覽五蓮山地景色。


    九仙山主峰海拔697米,方圓55平方公裏,為山東臨海最大的山群,山上有著名的“孫臏書院”,傳說孫臏功成身退後,就選擇在此山開設書院,教導學生。這座秀美地山峰是蘇軾在密州做知州時,最喜歡遊覽地,他曾以“奇秀不減雁蕩”讚譽此山。


    宋代崇文抑武,這座戰國時期的書院如今已不教授兵法,成了一個類似廟宇似的荒廢小院,院中的守護人穿著不僧不道,讓人摸不清身份。原本這座小廟也早該荒廢了,但絡繹不絕的朝覲者讓它勉強維持下去,不過,也就是勉強維持而已。


    小廟已經很破敗了,草屋漏雨,正堂裏沒有雕像,隻是牆壁上畫了一副孫臏像,兩側牆壁則繪製了一些戰國時代的交戰場麵……但在趙興看來,這些繪畫的手法似乎是五代地產品,遠遠沒有達到戰國時代地那麽久遠。


    孫臏書院的大樹底下,文官們聚成一團,一邊喝茶一邊感懷,但肯參拜孫臏像地唯有趙興、源業平與張用。鄧禦夫與林積,以及膠西縣的佐官則寧肯在樹下乘涼。


    賞了孫臏廟的守護者幾貫香火錢,趙興與張用走到院中,源業平還在廟裏喃喃禱告,並坐在一張草席上,保養自己的隨身寶刀,他似乎向這位古代兵神展示自己的佩劍,動作一板一眼的,虔誠的宛若那孫臏真的坐在他麵前。


    出了小廟,趙興與張用都沒有前去與文官嬉鬧的興趣,趙興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問了一個他長存心中的疑問:“我聽說古時候都有將門的說法,到了唐代還有人說將門出將,相門出相,可見將、相是兩種培養方法……你聽說過楊文廣嗎?楊氏家族現在怎麽樣了?”


    張用一拍手:“這話你問我,算是問對了。吾祖張廷翰乃開國名將,兩世為三衙管軍……嗯。也就是你說的將門吧。我家比不上曹家、石家,但也綿延數代。神宗時,我家還有太祖張昭遠為闔門使----楊家嘛,到了楊文廣這一代,也是三代將門了,可惜他們的後代棄武從文。聽說他們這一代那孩子名叫楊祖仁,三四年前入京考科舉,還來拜訪過我家。”


    趙興點點頭,不經意地說:“朝廷邸報上說,楊祖仁新任杭州通判。剛好在我家擔任通判……可惜了,其祖楊無敵那般武功,後人竟然舍棄了……”


    張用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楊無敵,這名字有趣……你是說楊業吧。他也叫楊無敵,可笑!誰給他起的這名字?”


    趙興驚訝的揚起臉:“不是說他對契丹百戰百勝嗎……”


    “別逗了!他跟契丹交手百餘次,每戰必敗,曾經有一次他躺在城下死屍堆裏裝死,全靠城牆上的人扔下繩索,他才免於一死。這人跟我大宋軍隊交手三十餘次。無一勝績,他平生的勝利還是投靠我大宋以後取得的,那次他斬了契丹駙馬。但接下來那場戰鬥他把自己的命送掉了。不過,他被俘不屈,不食而死,倒讓人欽佩他的氣節。朝廷為此大大表彰了他家,也算是蔭及子弟……”


    明白了,原來楊家將的始祖平生打了一百仗,前九十八次全是戰敗。第九十九次勝利了。第一百次依舊戰敗,那次他將命送掉了。


    這樣的人怎麽是楊無敵呢?誰說他綽號楊無敵?


    “天波……我聽說他家在汴梁地府邸很氣派。叫什麽天波府,是楊業家廟改造的,有這事嗎?”趙興不死心地問。


    張用納悶極了:“家廟?你這說法就不對!立家廟的習俗似乎是唐人習俗,但我皇宋設立之初並不流行。還是到了神宗陛下下詔,準功臣子弟立家廟後,才有了家廟的說法,不過,神宗陛下可不能跑到楊業活著地時候頒詔書,所以,楊氏要有家廟,一定是後來建的。


    但楊業怎會在汴梁建府呢,他是在知代州任上與遼人戰死的,他不在前線打仗,跑汴梁建什麽府邸?他兒子也不在汴梁任職,弟弟在太原,孫子也不曾在京城----他家不可能在汴梁建府。


    我記得楊文廣的兒子楊畋科舉出身,曾經也領軍打過一仗,是在皇佑四年,廣西那邊造反,楊畋還在家中守喪,當時楊文廣剛剛過世,範仲淹與文廣相厚,舉薦楊畋去平反。但楊畋這廝有點問題,他幾十歲了走路都走不穩,領軍進入廣西,他壓不住軍隊,自己一不留神走進溝裏了,跌在一塊大岩石上---幸好石頭上有厚厚的草,沒有跌死。


    事後,朝廷指責他不能壓服手下的將士,以戰敗貶謫,永不再用。但範仲淹極力為其脫罪,朝廷隻以貶謫了事。不久,楊畋抑鬱而死,其母帶楊祖仁去杭州居住……”


    張用說楊畋走路有點問題,如果用現代語言來描述,就是:第四代楊家將傳人楊畋小腦不發達,甚至近乎於小腦殘廢,走起路來沒有方向感、平衡感,他帶領大軍出征,把自己帶到溝裏了,結果導致大軍戰敗。


    但楊畋是誰,他是科舉出生,透過作主、門生、同年、同僚地關係,與宋廷一眾文臣建立了密切的交誼,加上楊氏將門與武臣之淵源,令他擁有一張很廣泛的交際網絡。他太祖父百戰百敗不要緊,文臣們會給他太祖創造一個外號,名叫“楊無敵”。他本人腦殘不要緊,但文人會把這位腦殘描繪為”大宋第一高手“,誰地武功都沒他厲害,比他厲害就把他寫成沒他厲害。


    然而,大宋將門比楊業顯赫地太多了,比如麵前這位張用,其家世都比楊門顯赫,但他們跟文人都不熟,文人不屑將他們描繪的光輝高大。


    曆史的真相充滿了幽默感。


    幸運的是,張用也認識趙興這個文人啊!趙興眼珠一轉,已經決定捧出“張門女將”來惡心一下曆史,他爽快地建議:“如今禁軍們正在訓練暴雨梨花槍,不如我把這個梨花槍法說成是張氏秘傳,以後就叫它張氏梨花槍,你看如何?”


    張用眯著眼睛,搖頭回答:“最近我一直在琢磨,軍器監怎麽回事,竟把這麽重要的事發送到密州來做……這事,我看得小心伺候,張氏梨花槍,名字雖好,但誰知道這裏麵水有多


    趙興看了看左右,低聲說:“章樞相曾經告訴我,軍器監案還有更深的內幕,他們不僅涉及了貪瀆,還涉及到盜賣----盜賣軍器去敵國。”


    張用打了個哆嗦:“罷了,這事水太深,我們最好什麽都不知道。”


    張用居然無師自通了鄭板橋的難得糊塗,讓趙興微微覺得詫異,他停了一下,感覺最好接受張用地建議,迅速拋開這個話題,轉臉招呼林積、鄧禦夫一同上山。


    共同上山地還有諸家女眷,女眷們逢廟燒香,一行人走的很慢。尤其程阿珠,剛剛懷孕自然要感謝佛祖保佑,更是見了佛像就布施,讓行程慢了又慢。


    假日地最後一天,官員們在和尚的禮送下,心滿意足的走下五蓮山,女眷們身上多了許多祈福的符咒,官員們身上多了些和尚送的玉石掛件,據說這些玉石都在佛前供奉過了,深有靈性,以至於一個銅板的成本需要官員們花一千個銅板夠買……


    官員們一路搖搖回到縣城,各自分手回府,趙興才進府門,仆人來報告:“大郎,杭州又來了一撥人,說是您的親眷,正在屋內侯著,您是先見見,還是飯後見。”


    趙興點點頭,答:“是蕭氏兄弟吧,我估摸著他們也該到了,請他們來,我剛好有事吩咐。”


    不一會兒,蕭峰帶著兄弟恭敬的走進客廳,他先鄭重的向趙興叩頭,感謝趙興對親眷的照料,而後小心的問:“主人,錦州的事了結了嗎,我們接到大官人的信立刻趕來,現在現身,已不妨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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