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趙興的詢問,萬俟詠搖著頭,答:“搞不懂!謝荊湖缺錢嗎?可是剿匪是朝廷政務,他缺錢應該跟樞密院正式提出,而後由樞密院劃撥,不應該來找我們,且還要秘密會晤。


    莫非是他聽說章章大人讓我們訓練火槍手,打算如法炮製?可這也說不通,章章大人也是通過樞密院走的程序,他私下與我們接觸,不應該啊。


    一不是缺錢,而不是缺兵,下官想不出他為何要求私會,大人或許有想法,說來聽聽?”


    趙興哼了一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他什麽要求,我是不打算插手荊湖的---對了,白馬雪山的積雪融化了嗎?打掃戰場的情況怎麽樣?”


    萬俟詠回答:“上個月有報告,說是蘭溪郡的駐兵已經進入了冰川雪道,發現那片冰川已經埋了半個山穀,根本沒法弄清冰下有什麽,不過,那片路倒是寬了許多,聽他們說,冰麵上都可以跑馬車了。


    此外,他們還查探了白馬雪峰後麵的山道,據說在後麵幾個三穀發現了許多兵糧,多是犛牛肉幹、青稞餅。他們還在一個山峰發現了上萬屍體。探路人匯報說:大約是積雪掩埋了吐蕃人的輜重,結果失去輜重的吐蕃人困在幾座沒發生雪崩的山頂,凍餓而死。現在,我們深入吐蕃的商隊還沒有傳回話,但我估計:吐蕃南方的軍隊完了。被我們徹底一掃而空。隻可惜那片高原,我們地士兵仰攻不上去,故此,這場勝利對我們沒啥收獲,那些貧瘠的高山地帶,即使占了也沒用。”


    “我們的收獲是青唐!吐蕃在南方遭受重創,他們一定會在青唐收縮,避免觸怒大宋!”趙興歎了口氣:“如果章老大人還在世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青唐人。那片土地是養馬的好地方,占了青唐,我大宋從此不愁戰馬,可惜現在,陝西做主的是呂惠卿!”


    陝西方麵,章故世後。陝西軍民已經把章的遺囑快馬傳遞給朝廷,要求朝廷將趙興重新調回陝西。但章接到報告後,絲毫沒有猶豫就否決了這件事。


    資政堂內,章對小皇帝說:“西夏與我們打了百年戰爭,如今我們的平夏城修築到好水川,堵了西夏咽喉之地,占了西夏人唱歌做樂的地方屯兵,西夏已開始求和了,而我大宋已占了很大地便宜。如今天下太平了,再調趙離人去陝西。毫無意義。


    我知道趙離人的脾性,他一到任,肯定會縱容當地百姓深入西夏境內劫掠。萬一觸怒了西夏,戰火又要重開,我們這番辛苦也就白費了。而趙離人這廝,最擅長的是他那雙點金手……嗯,今年的協餉他交的很爽快,已經全額交付了。這種弄錢手段,我便觀朝野,找不出第二個人。


    若我們將趙離人調離廣州。萬一廣州稅賦下滑。那就得不償失了。朝廷現在處處缺錢。為一個已經穩固地陝西。失去廣州這樣一個來錢地大金礦。臣以為不可。請陛下聖裁!”


    趙煦很滿意章地恭敬。他順著章地語氣說:“西夏求和後。如今天下太平了。朕以為。該下詔給趙興。他不是已經勒令南海各個小藩國。讓他們劃地給我大宋作為自由貿易領。許我大宋商人自主經商嘛。不如發個詔書給他。讓他下令:明年正旦。諸藩國一起來朝貢。如此。我們來一個萬國來朝地太平盛世。”


    章先是一喜。但細一琢磨。又沮喪地說:“陛下。趙離人性格孤傲。臣怕這個詔書送過去了。他心情好地話會封還詔書。拒不奉旨;心情不好。這份聖旨恐怕再無後音。


    我記得他在前麵一期《海事新聞報》上說過:貿易地事情交給市舶司。朝貢地事情交給理藩院。還狂悖地說:外事問題與貿易是兩碼事。我怕他以此為借口。把這事推給理藩院……但官家也知道。理藩院那些人在南洋。說話還不如廣州市舶司有底氣。這是讓理藩院出麵。即使趙興不阻撓。也是終無下文。”


    這是宋代。宋代皇帝對臣子地抗旨一點沒脾氣。已站穩腳跟地趙興壓根不理朝廷那套。小皇帝雖然提起來也恨得牙癢癢。卻隻能遙望南方喘粗氣。


    趙煦喘了半天粗氣。恨恨地說:“那就調走他手下----有一個李格非曾任太學學監是吧。先把他調走。然後輪到廖正一。李之儀就不用調了。我聽說他曾是蘇子瞻地掌書記。就讓他待在嶺南老死。他手下還有一位帥範帥子連。聽說很能打。趙卿立下地軍功都出自他之手。他不是才在大理立了軍功嘛。那就升他為真定府兵馬鈐轄。章卿以為如何?”


    章起身拱手:“陛下英明!趙離人雖不可輕動,但他培養黨羽,把持兩廣,我等也該下手減除其羽翼,如此才能穩固江山!可是,這幾個人都是舊黨,這幾年又在廣州深受蘇子瞻等人熏陶,臣以為隻要他們離開兩廣,就以他命改任之,最後再尋個油頭,罷免了事。”


    趙煦已經坐不住了,他今日難得地與政事堂宰相們商量政務,說多了話,渾身直冒虛汗,章說半截,他已在太監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勉強回答:“章卿努力去做吧!”


    章恭送小皇帝離開政事堂,而後轉身吩咐翰林們:“來人,寫一份詔書,詔命趙廣東邀請海外諸藩於正旦朝貢……子中(林希),你幫我寫份私信,給趙離人,就說……哈哈,對趙離人那廝,要好言好語哄著。這家夥就是一個順毛驢,順著毛摸,他能聽話,咱給他說通好話,在從他兜裏掏東西。”


    章料錯了,趙興這次對章送來的私信也不屑一顧,他掃了幾眼,直接將信件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還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如此做完。對麵的陰影裏,一個蒼老地聲音詢問:“什麽人的書信?趙大人如此不屑一顧?”


    趙興回答:“應老(謝麟字應之),是章相公的,他要在明年正旦搞個萬國來朝大會,以彰顯太平盛世----盛世不是用手捂住嘴巴,用手堵住耳朵就來的。我沒那個義務替他粉飾太平,共建一個捂嘴盛世。”


    謝麟哈哈笑著,但他仍待在陰影裏,出聲說:“章相公的信你也敢扔,是不是有朝一日,老夫的信不合你的口味,你也會扔到垃圾桶裏。”


    趙興搖搖頭:“應老是關學大家,您地信我視若珍寶,怎麽會亂扔呢?”


    謝麟說話帶著濃重的福建腔,此人也是福建人。但他卻投入了關學門下。趙興隱隱約約聽說這家夥到了荊湖後,開始訓練辰州寨兵,而辰州是最喜歡裝神弄鬼地地方。辰州趕屍人假借驅趕僵屍,讓沿途地人恐懼而回避,實際上卻是在進行走私,並借此神秘行為蒙騙了中國數千年。


    謝麟就任後,荊湖一帶也一直不平靜,各村寨的械鬥此起彼伏。最近又起了大規模暴亂。幸好謝麟是在陝西前線待過地人,比村寨械鬥更大規模地戰爭他親身經曆過,所以沒被這種百人規模的打鬥所嚇倒,反而開始訓練寨兵,武力鎮壓叛亂與民間械鬥。


    趙興還聽說,這老家夥在荊湖南北路一帶也算是春風得意,他利用“指射之地”的方便,隨心所欲地任命自己的親信把持各州事務,做的比趙興還徹底。如今他又神神秘秘的要求與趙興私下會晤。但雙方見了麵。他卻久久不談正題,隻顧談風花雪月。


    兩人會麵的地方恰好在廣南東路與荊湖南路交界處。趙興接到對方的信後,假借巡視的名義,一路向北巡視到了韶州,與此同時,謝麟也開始向南巡視,兩人很“偶然”的相遇於宜章,而後倆人便開始例行****應酬。


    謝麟不會喝酒,但趙興酒量很大,灌倒了謝麟地所有屬吏後,在暮色蒼茫時分,兩人一起來到章水邊的小亭子,看看江上落日,聽聽江中鶴唳,泡上一壺香茶,悠悠閑閑的熬到了現在,謝麟還是不開口談正題。


    趙興心中有點不滿,暗自琢磨:“俺一秒鍾幾萬貫上下地人,坐在這裏陪你喝茶,這會功夫,幾百萬貫沒有了,多大的浪費呀。等會兒,死老頭你要不說出價值幾百萬貫的大事來,我也把你扔垃圾桶裏。”


    謝麟躲在陰影處,望著江麵上的霞光逐漸暗淡,欣然的說:“趙大人,我做了一首詩……”


    趙興翻了個白眼,打斷對方的話:“應老,我不是來聽你做詩地。”


    謝麟哈哈一笑,走出陰影:“也對,你身邊有坡公在,天下名詩都小看,我這幾首詩,譬如李白墓上做詩詞,豈不好笑。”


    趙興默認了對方的說法,他提起玻璃茶壺,給謝麟續滿了茶,而後放下茶壺,等待對方的開口。


    “呂惠卿給我來信……”


    趙興一咧嘴:“應老,我對這個名姓有點過敏,一聽到這個人,我就想發飆,應老若再提這個人,休怪我控製不住自己發飆。”


    謝麟一聲輕笑:“我這位同鄉倒是很記掛你,他來信隻念叨你在密州的那番照顧……”


    趙興二話不說,站起身來,抓起晶瑩透剔的玻璃茶壺扔到江中,停了一下,他又轉身將爐架、酒精爐一塊扔入江中,謝麟愕然的看著趙興,直到江中傳來兩聲撲通,他才醒悟:“好好好,我們不談這個人,我聽說你的士兵進入了福建,卻遲遲不動手剿匪,我福建的親戚托我向你求個情,請閣下念著同殿為官的情意,高抬貴手。


    趙興笑了:“呂惠卿確實是個水晶猴子,我實話告訴你吧,他在陝西幹地那些事。使地三大銀行虧損了一百五十萬貫。但我聽說,呂惠卿、呂溪卿又在家鄉添置了無數肥田,那些家產怎麽也值個百萬貫。


    實話說吧,我自己離開福建,就是想製造不在現場證據。我確實想有意壓迫盜匪向呂氏兄弟地家園而去,可惜我後來受傷,福建地領軍將軍擔心我的安危,扔下部隊跑來廣州,結果把這事丟下了。


    呂惠卿狡猾。他竟然看出了我的行動,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國事當先,要不是為了應付吐蕃人,他倆的家鄉我早已搗毀了,哪輪的著他來求情。


    應老。今日話說開了,我也不瞞你,我有一千種手段收拾呂家兄弟,事後,他們絕找不著我的把柄。你知道夏人叫我什麽,他們叫我惹不得,我趙老虎的錢是那麽好欠的嗎?我把話明明白白地說給你,呂惠卿不還錢,我就讓他回不了福建,見不了親人。不信。走著瞧。”


    謝麟歎了口氣:“自今年以來,呂家的海船全部出海失蹤,呂惠卿早已經猜測是你幹的。你想,在大宋海域如果還存在海盜的話,你怎麽脫得了關係?……好吧好吧,我做個中人,呂家兄弟現在肯還你錢,不過他們沒那麽多現款。畢竟,呂惠卿的幕僚也要多少占一點(贓款)份額洗洗手,我說個數----四十萬貫!”


    趙興冷笑不語。謝麟呻吟了一聲:“我知道你趙離人腰粗,四十萬貫,當初呂惠卿說這個數目,我都嚇了一跳,可這筆巨款,還換不過來你的點頭嗎?”


    趙興呲開牙,答:“應老。我同意跟你見麵。是因為我們同在陝西戰鬥過,此外。你我同是舊黨,同時西夏罪臣、又同被貶謫到嶺南----我自認為跟你是同類人,你別讓我看不起。


    我聽說應老在地方為官多年,從應老在荊湖所為看,你是個幹實事地人,跟呂惠卿那個不給回扣不幹活的人壓根就不是一路。你那同鄉之情算得了什麽,呂惠卿把你從陝西趕走的時候,何嚐念你是同鄉?……應老,你回去告訴那廝,少一個銅板都不行,我趙離人不是打掉牙往肚裏吞的人。”


    謝麟看了趙興半天,幾次嘴唇蠕動,沒有說出話來,趙興坦然無懼的迎著對方的目光,笑的鎮定自若。


    謝麟本來想提醒趙興:你都當了我麵承認了,再要下手,難道不怕我告發?


    可又一想,趙興如此有恃無恐,恐怕自己即使告發也不足令趙興屈服……想到這兒,他環顧左右,發現這座亭子周圍護衛者都是些蕃人,他輕輕一笑,問:“這些蕃人,就是隨你在白馬峰迎戰吐蕃人的那些外族武士嗎?”


    趙興搖頭:“這些人都是剛來的……在白馬雪峰的時候,我手下這些衛士竟然充滿了對死亡地渴望,讓我很受觸動,雪峰之戰結束後,我就給他們每人一筆錢,讓他們回鄉探家。


    他們當中有一半人決定定居在家鄉,但另一半人覺得自己已經不適應家鄉的生活了,因為那裏是土司做主,這些人原本是奴隸,我給他們的錢他們要給王爺上交七成以上,留下地錢隻能勉強度日。


    這些人隨我走南闖北,也多少有了點見識,回來的那一半人幹脆用我的錢贖回了自家親戚,招呼朋友搭上宋船返回廣州---喏,就是這些人。他們剛來,連大宋的話都聽不懂,隻知道唯命是從而已。”


    趙興這話是提醒對方:我現在雖然給你說了秘密,但在場的人都是聽不懂大宋話的人,你沒有什麽可以證明我地失言?所以你還是拿不住我的把柄。


    謝麟噢了一聲,臉色沒有變化,接著說:“聽說你在雪峰山一戰殺了不下三萬人,朝廷這幾天正在竭力求證。我聽說成都方麵已經派人入吐蕃打探了---三萬人,這數目還算少,吐蕃的損失至少在四萬人左右,整整一代青壯都被你埋葬在那座山峰下,想必那場戰事慘烈異常。可惜,如此忠貞的衛士,你竟然放他們回家繼續做奴隸……對了,回鄉的那一半人過的怎樣?”


    趙興眺望著南方,慢慢的說:“回來的人告訴我,他們當中有三分之一被當地土司侵吞了財產,失蹤了;還有三分之一被土司收入府中,當做自己的護衛。剩下地三分之一,則湊錢買了塊海邊地荒地,打算在那裏建一個漁村,與我大宋商人展開貿易----他們有這個優勢。在大宋生活這麽多年,他們多少懂一點宋語,在我府中也見過不少大宋商人,有他們在,我大宋商人也敢去交易……想必不久之後,他們會在廓爾國開辟一片新商貿港?”


    謝麟笑了:“我聽說你在廣州著書立說,儼然一代宗師,還專門教授海外移民之術,教導別人如何在當地站穩腳跟,並逐漸把持當地事務----有意思,我荊湖一帶民智尚未開啟,百姓忙於械鬥,渾不知道天外世界,不如你我也做個西園之會,也算為當地留下一段風流佳話。”


    趙興拍手稱快:“這想法好。我聽說三國時代,荊襄倍出學子,人物風流,可謂領一代**。後來這裏成為五胡的戰場,結果到了大宋,反而回到了蠻荒時代。”謝麟歎了口氣:“有唐一代,荊湖這片地方就是殺伐重地,你殺過來,我殺過去,搞得兩淮一帶已經成了胡人作樂地地方,自我皇宋立朝以來,反而福建倍出學子,荊湖這地方籍籍無名,真像你說的:回到了蠻荒時代。


    我有意搞個詩文之會,恢複荊襄人物風流,讓當地人不再把目光盯在身邊的械鬥上,胸懷天下方廣闊。這就要靠趙大人多多幫忙了,你手下有坡公、黃魯直、秦少遊、張耒、晁補之,還有昔日太學李格非、廖正一,還有那個天下第二情詩的作者李之儀,不如把他們都請過來,我們荊湖學子與兩廣士子來個盡夜暢談……”


    趙興爽快的答應下來:“好事,咱就這麽定了,你我現在就召集人……”


    皺了皺眉頭,趙興望了望章水上的落霞與白鶴,遺憾的說:“有宋一代,福建之所以頻出學子、名人、大儒,關鍵是福州書院……書籍,實在是傳播文明的最佳工具,不如你我合資在這宜章修建一座藏書院,廣收天下圖書,以方便荊湖與兩廣學子交流學習。有了海量書籍,海量信息,荊湖不出幾個天才,都難!”


    謝麟拍掌答曰:“如此文壇大事,非名勝不足以紀此事,可惜宜章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名勝樓!”


    “這有何難!”趙興擊掌喚過來幾名學生,那些學生有一賜樂業人、有杭州、黃州的童子,還有廣州當地在他名下求學的學生,還有一個小丫頭----李清照。


    趙興傾身詢問自己的學生:“我跟謝荊湖在此地會麵,該為當地留下一座名勝,你們手頭有什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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