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裏的大街上並不顯冷,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自行車、汽車擠在一起,把整座上城擠得熱火朝天:農閑的鄉下人,一群一夥地相跟著來到城裏購年貨,男人們穿著厚棉襖,卻前襟大開,滿頭冒汗,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女人們正毫無倦意地從這家商店出來,又進入那家賣場,不厭其煩地比較著哪家的貨更便宜些;路邊攤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如遇到上遊魚群的北極熊一樣,正在狂歡著他們一年當中最豐潤的季節;賣春聯和賣氣球的商販已經登場,這說明離正月初一就剩幾天了。


    我們乘坐的出租車在人流中走走停停,我透過車窗望著年意濃濃的大街,內心是寂寞的,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年我該去那裏過。


    平時十分鍾的路程,出租車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把我們送到醫院。與外麵紅火的年終景象相反的是,醫院裏永遠是一片慘白!凡是從你身邊走過的,不論是病人還是家屬都是一臉的愁雲,好像他們還完全不知道春節就要到了。一到冬季,內科病房總是不堪重負,因流感或肺炎住院的病人已經擠到了病房外,一個個在樓道裏掛著點滴。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輸液成了醫院最主要的給藥方式,好像打針和吃藥都不管用了。


    我拉著陽陽跟在陸濤身後,頂著嗆人的消毒水的味道,冒險穿行在億萬計的肉眼看不到的流感病菌當中,終於在樓道盡頭的一間病房門外,看到了躺在裏邊,同樣掛著點滴的公公。


    “喲,這是誰來了?快認不出來了!”坐在病床一側的婆婆看到走進來的陽陽酸溜溜地說。


    一般人以為,看到大半年沒見的孫子,當奶奶的一定都會抑製不住思念的情感,衝地來抱起孫子,激動得熱淚盈眶的。但這裏我要說明一下,那是我媽媽那類情感控製力差的人的反應,而我超理智超強硬的婆婆不同,她是一個不願感情外露的人,更不願在人前流淚。她沒主動過來抱他的孫子,雖然我知道她很想抱,但她還是想驗證一下,這個孫子是否也在思念她這個奶奶。驗證結果是令婆婆失望的,陽陽看到她就和不認識一樣,就像早晨看到陸濤一樣,沒有做出一點親近的舉動。


    “唉,看來咱祖孫倆是誰也不認識誰了。”婆婆歎了一口氣,始終沒正眼瞧過我一下,我知道她是在怨恨我不常帶陽陽來看她。


    “媽,我爸又不舒服了?感冒了?”我主動上前和婆婆打招呼。


    “什麽感冒,老毛病又犯了。”婆婆冷著臉回了我一句。


    在婆婆嘴裏,公公的老毛病就是高血壓。其實以前我和陸濤也帶公公到醫院檢查過病情,公公的高血壓症狀隻是輕微的,並不嚴重,但婆婆已經把公公看成了一個已經失去自理能力的慢性病人。如果說公公的全部飲食起居都是由婆婆來照顧,還不如說是由她來控製,並且她幾乎是以醫生診療病人的做法來強硬地主宰公公的一切,包括公公每天幾點吃飯,吃什麽,可不可以出門走走等等都是由婆婆單方麵決定,很少考慮公公的意見。她認為公公已經沒有思維能力了,也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了,雖然公公的思維很正常,行動也很正常。其實婆婆已經快代替醫生了:比如婆婆經常不用醫生開處方就私自去藥店給公公買藥回來吃,有時藥她是聽別人推薦的,有的藥是看她廣告采納的;雙比如公公到醫院看病也經常是由婆婆來定,婆婆認為公公應該去醫院輸些液體了,她就帶著公公去,即使醫生說沒必要輸液,她也會堅持讓醫院把降血壓的藥給公公輸幾天,她認為醫院完全不如她更了解公公的病情。這一次住院到底是公公的病情需要呢還又是婆婆的決定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讓我這樣強硬的婆婆給我個笑臉是很難的。但出於禮節和人道,無論我和陸濤及他家人關係如何,我對病中的公公是應該來看望的,畢竟我和陸濤還是夫妻,我還是他家的兒媳婦。


    小姑子陸帆和她的女兒月月也在。陽陽看到他的小姐姐月月玩著一個氫氣球,羨慕地靠了過去,至於他還記不記得月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小孩子在一起從來沒有陌生的時候。


    “陽陽玩。”陽陽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小姐姐說。


    “不!”月月還是以前那樣的傲慢。


    “姐姐!”陽陽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想以此感動姐姐,但他的小姐姐依然不把他放在眼裏,一下都不讓他碰那隻氣球。


    “陽陽乖,不要姐姐的氣球,一會兒媽媽出去給你買個。”我拉住陽陽說。


    “來,月月,讓弟弟玩玩你的氣球。”陸濤開始心疼他兒子了,直接從月月手裏拿過牽氣球的線遞給了陽陽。


    “哇!――”月月被搶奪後,張大嘴哭了。


    我看到這場景趕緊把氣球從陽陽手裏搶下來還給了月月。


    “哇!――”陽陽哭了!


    立在一旁的小姑子自始至終沒參與進來,她和我的隔膜還沒消除。


    “哎喲,再出去買一個回來嘛,哭哭涕涕的,煩死人了。”婆婆被吵得有些心煩了。


    “來,陽陽,過來玩這個來。”躺在病床上的公公把他每天手裏常玩的健身鋼球遞給了陽陽。


    月月看到陽陽受到了優待不服氣了,走過來一把搶去了陽陽手中的健身鋼球。


    “哇!――”陽陽又哭了,我不得不把他抱起來。


    “要哭就出去哭,煩死了!”小月月突然像大人似的口齒清晰地朝陽陽吼了一句。


    “你過來哄哄小弟弟,小弟弟就不哭了。”陸濤拉著月月的小手,試圖要取得月月的合作。


    “我才不哄他呢,我不喜歡男生,我們幼兒園裏的男生都是壞蛋!”月月嘟著小嘴說。


    我突然發現,月月說話非常清楚,不像陽陽,現在還總是把“姥姥”叫成“倒倒”,看來女孩子在語言方麵就是比男孩子強。


    “我會背唐詩,他會嗎?我會說英語,他會嗎?他要是能背一首唐詩,要是能說一句英語,我就給他一個氣球。”小月月露出一副很自信的神情,完全不把陽陽放在眼裏。


    “陽陽,姐姐都會背唐詩了,你會嗎?”陸濤在問他兒子。


    “他不會,我沒教過。”我接過話說。


    “你為什麽不教他?”陸濤奇怪地問我。因為現在的父母,從胎兒期就給孩子開始文化藝術教育了,像我這樣不把孩子的學習放在第一位的人極少。


    “這麽小那懂得詩,等上了小學一年級再學也不遲。”我說。


    “你這人總是太固執,太和人不一樣了,不讓孩子好好學習,將來怎麽會有出息呢?”婆婆終於忍不住批評了我一句。


    她好久都沒有訓我了,大概肚子裏已經積攢了很多訓我的話,看來我得走了,不然這裏的空氣快要爆炸了。


    陸濤也感覺到氣氛不對了,借口說要回去給爸爸做麵條,帶著我和陽陽走出了病房。


    “你別計較,我爸爸病了,我媽媽心情不好。”一邊往外走,陸濤一邊和我解釋著。


    “你媽媽不是因為你爸爸病了心情不好,是看到我心情不好。”我說。


    “不是你想的這樣,你這人總是疑神疑鬼的,從不相信別人。”陸濤不滿意我說的話。


    我正要進一步反駁時,突然看到對麵走過來一張熟悉的臉――劉佳!


    “劉佳?幹麽呢?給誰看病呢?不會是你病了吧?孩子呢?吳天呢?你媽媽病好了嗎?”我一見劉佳就有問不完的話,這不僅僅是因為好長時間沒見劉佳了,而且還因為她全家人的信息我最近都沒聽到,其中包括吳天。


    劉佳沒有回答我的問話,而是一見我就哭了,哭得淚流滿麵的,她的這種反應倒讓我有些驚訝。是長時間沒見我這個好朋友,今天相遇感動得哭了?還是對我有了誤解,傷心地哭了?我不知道。


    “劉佳,對不起,我這麽長時間沒去看你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我的腳崴了,就現在走起路來也很不隨便,腳脖子還是有些痛。”我趕緊解釋了一下,生怕她誤解我。


    可劉佳還是沒止住哭泣。


    “你媽媽住院了?嚴重嗎?”劉佳一直哭,我開始覺得她可能確實有傷心事了,我能想到的就是她媽媽的病。


    “吳天……”劉佳剛說了兩個字又哽咽起來了。


    “吳天怎麽了?”我追問。


    “出車禍了!”當劉佳終於說出原因時,我驚呆了。


    “嚴重嗎?”我急忙又問。


    劉佳沒再說什麽,而是做了一個帶路的手勢,示意我們跟她去。當我抱著陽陽領著陸濤跟隨劉佳來到一個掛著icu標識的病房前時,我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看到病房裏躺著一個全身插滿管子的人。


    “他開車時被追尾了,由於他當時沒有戴安全帶,被從車窗甩了出去,正好撞到路邊的一棵樹上,自從我見到他到現在他就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任何意識,現在隻是依靠呼吸機維持著心跳。”


    聽著劉佳的悲訴,我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我們進去看看他?”過了一陣,我才想出這樣一句話來。


    “醫生不讓進。”劉佳說。


    接下來,我給劉佳手裏硬塞了二百元錢,匆匆離開了醫院,因為再不離開的話,我也要哭了。


    回去的路上,陸濤一直對我欲言又止,直到把我和陽陽送回家,他才說出來:“你確實很在乎吳天。”


    “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風涼話,你就沒一點同情心嗎?”我對陸濤的話很不滿意。


    “我同情,但你已超出了同情。”他說。


    “走開!我不想和你這種人說話!”我實在控製不住了,衝陸濤大吼起來。


    “好,既然你不想和我說話我走就是了,我知道你真正想和說話的人是吳天!”陸濤嗖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滾!滾得遠遠的!”我就和瘋了一樣朝著他的後背喊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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