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喜歡燒香拜佛,每日早晚,都要對著自己家裏供桌上的佛龕燒香跪拜,樣子極其虔誠。並且,每當家裏有人生病或有人出遠門時,婆婆還要到城外大佛山上的安寧寺做一次大拜,以求佛主保佑家人平安。我本人不信佛,但不反對別人信佛。我的觀點是不論世上有沒有佛,拜佛的人隻要能求得心安就好。其實拜佛是一種極好的心理治療方式,可以讓心情煩躁的人安靜下來,也可以讓做過違心事的人反省自己,或讓絕望的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把心願寄托在佛主身上,以好讓自己添著佛主的腳過完餘生。好多老年人和農村人都信奉佛教,所以在我看來婆婆拜佛這件事沒什麽稀奇的。


    隻是我最近發現婆婆拜佛的規模和程度都有所升級:一方麵是場地變大了,從一張供桌一個佛龕的地兒,變成一個經過精心布置的占了大半個房間的佛堂了。被改造成佛堂的那間屋曾經是我和陸濤的婚房。另一方麵是婆婆上大佛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有時竟幾天住在山上不下來。聽陸濤說婆婆已經成為安寧寺的居士了,所以有留宿寺廟的特權。而我感覺別扭的是,安寧寺裏的出家人是幾位僧人,婆婆一個女性住進去算啥?雖然她是一個老太婆了,但也是女人,不食人間煙火的僧人應該是很避諱女性的,至少在表麵上應該這樣做。不過好在像婆婆這樣常住大佛山的居士有一大群,其中雖也有男性,但大多是女性。所以就出現了這樣的奇怪景象,寺廟裏一群女人圍著幾個和尚轉。


    我問陸濤居士是個什麽角色,陸濤說居士是一群潛心修佛的俗家人,我又問他們常住寺廟幹麽,陸濤說是為了學佛和幫寺廟做事。後來我以郊遊的方式上過大佛山,見男男女女的居士們在寺廟裏出出進進,有的打掃佛堂,有的修補經幡和跪墊,有的在廚房燒飯,一句話,居士就是居住在寺廟的義工!隻是這種特殊的義工和普通義工不一樣,不是誰也能當,你必須要有佛教信仰,要付出苦力和財力,才能成為一名這樣的義工。據我所知,我的婆婆自從升級為居士後,幾乎把公公一半的退休金都當作香火錢送進了寺廟,準確地說是送給了安寧寺裏那個隻有三十來歲的年輕主持。我想這位年輕的僧人一定聰明過人,可以想到這種坐擁萬金的生存方式。當然這種話隻有我這種完全不信佛教的人才敢說。我一這樣說,陸濤就會警告我小心受到佛主的懲罰,我笑笑,說,佛主大慈大悲,怎會計較我這個凡人!但看到陸濤也信佛,讓我感到非常遺憾,我認為這一點是我們之間很大的一個衝突,且無法調和。我能接受別人信佛,但不能接受我的老公信佛,因為我不信佛!


    婆婆為了向佛主表達自己的誠心,不僅在飲食上戒葷吃素,還動員全家人學佛,這不,這個星期天,婆婆要帶全家人上山拜佛。一開始我不願去,但婆婆說我不去可以,陽陽必須去,這個家姓陸的都得去,我擔心陸濤帶不好陽陽,也隻好跟著他們去了大佛山。我不是不想去大佛山,平時我上過好多次,但不為拜佛,隻為登山鍛煉。


    大佛山並不高,山上樹木稀少,山間山腳也缺水斷流,這是太穀周邊山丘的特點。也就是說大佛山並不是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但重點是這座山上有一座寺廟!這座寺廟不知是那個年代建造的,不過從其陳舊程度和寺廟裏的那尊大佛像的雕刻風格看應該是在古代就有,至少有幾百年了。從我記事起,這是一座破廟,寺內無人,廟宇已坍塌一半,隻有正殿裏的那尊大佛像屹立不倒!幾年前大佛山來了一位年輕僧人,此人從何而來很少有人知曉,隻見此僧人來了以後,不畏艱苦,住於破廟當中,每日按時誦經念佛,沒用多長時間,就吸引來很多香客和信徒。有了香客和信徒,就有了香火,香火旺了,錢就多了,年輕僧人用收來的香火錢修繕寺廟,三年後,寺廟就被修繕得氣宇軒昂,庭院幽深,成了一個真正的佛門淨地。修廟的這位僧人就是現在山上安寧寺的主持,隻是現在他已完全不再是剛來時的清瘦樣,胖了起來,臉闊體壯,形象越來越接近寺廟裏的佛像了,打坐在佛堂裏,紋絲不動,很有鎮山之勢。


    我們全家人租了兩輛出租車,但隻能坐車到山底,上山需要下車步行,因為通往山上的路還是自然形成的羊腸小路,且崎嶇不平,任何車輛都上不去。


    陽陽也跟著我們在步行爬山,一開始我沒有抱他,也沒有讓陸濤背他,我想讓他自己步行一段路,等累了再抱他。上山的路還是比較陡的,且有碎石滾動,走在上麵又累又滑,時不時還需要人們用手揪住路旁的灌木或野草前行。山上雖樹木不多,但也是野花滿坡,從水泥色的城內來到這飄滿大自然氣息的山坡上,心情異常清爽。剛爬了百十米遠,我就開始喘氣了,這是平時缺乏鍛煉的表現。而當過兵的陸濤當然神色不變,如履平地。


    “陽陽,要不要媽媽抱?”我問陽陽,擔心他累著。


    “不,陽陽自己走。”首次爬山的陽陽很是興奮,東張西望地,全然不覺累。


    當然,我們登山的速度必須和陽陽保持一致,就像蝸牛一樣,半個小時都沒走了十分之一的路。


    “來,陽陽,還是讓爸爸背你上吧,不然照你這速度,什麽時候才能登上山頂啊?”陸濤蹲下來要背陽陽。


    “不,陽陽自己走!”陽陽推開了陸濤的手,堅持要自己登山。


    “哎呀,你走得太慢了,還是爸爸背你吧!”陸濤強行背起了陽陽,可陽陽在他的背上又踢又打,就是不肯讓他背。


    “他不讓你背就別背了,放他下來!”我上前欲從陸濤背上把陽陽抱下來。


    “讓他自己走天黑也上不了山!”陸濤衝我囔道。


    “他走不動了就會讓人背的。”我說。


    陸濤見陽陽就是不肯合作,把陽陽放下,賭氣一個人大步流星地在前麵走了。


    陽陽雖走走停停,見了野花還要摘來玩,但也走過了三分一的路程。這會兒,陽陽確實累了,我也累了,我提議大家休息一下再走,於是我、陽陽、小姑子還有小叔子的女朋友四個人就一屁股坐在路邊,休整下來了。而我近七十歲的婆婆跟隨小叔子和背著孩子的小姑丈早已走在前麵,超過我們足有三百米的路程。至於那個剛才怒火中燒的退伍軍人陸濤,現在我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們這三個女眷休息了十多分鍾後,就不得不開始趕路了,不然真是要走到天黑的。而我發現剛才惹惱了陸濤,現在輪我吃苦果了――我背起了陽陽!背著陽陽爬山可謂是三步一停五步一歇,速度更慢了,雖然另兩位女士也幫我背了一段路,但當我們到達山頂時已過了中午十二點,幾乎誤了山上的齋飯。


    齋飯是憑著婆婆居士的身份才吃到的,我們埋頭吃飯的時候,婆婆守在一旁,滿臉自負的表情,好像在無聲地告訴她的子女們,她也是有能力給家人謀得些利益的,或,她在居士們中間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每當有居士招呼婆婆吃飯時,婆婆就會頗有大將風範地說:“不急,你們先吃!”


    我突然意識到,婆婆來大佛山不隻是為了學佛,這種確立自己社會地位的滿足感也是一個原因。任何人都希望充分實現自己的社會價值,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婆婆當然也是。


    但婆婆表現出來的這種威嚴,不一會兒,就受到了我的挑戰。吃過飯後,婆婆讓我們到大殿燒香拜佛,並每個人捐十元錢的香火錢,我拒絕了。因為我不信佛,不願對著一尊雕塑跪拜。婆婆看到我不從,臉色當下就陰沉下來,冷冷地對我說:“你拜不拜我不管你,但我孫子一定要拜。”說完,走過來就要拉著陽陽進大殿拜佛。


    問題是我也不願意讓我的兒子搞這些迷信活動,至少在他還沒有能力辨別的時候,不想教他這樣做,不想強行左右他的信仰。所以我拉住了陽陽,對婆婆說:“別讓他做這些,他才兩歲!”


    婆婆快被我氣暈了,好在有她信仰的大佛爺在身邊,似乎讓她想起了佛經中常講的施善寬容的道義,她壓住了怒火,對我搖了搖頭,並帶著對我這種人無藥可救的表情,無聲地走開了。


    這一幕全被她的大兒子陸濤看見了,陸濤走過來,替他的媽媽朝我發了火:“你不拜佛,來這裏幹嗎?”


    “我玩來了,不行嗎?”我說。


    “你不信佛,也不要幹涉我兒子信佛!來,陽陽,跟爸爸走!”


    “不行,不能讓我兒子做這些事!”


    陸濤要抱陽陽的時候,我搶先抱起了陽陽,並快步離開了大殿。我真的不能接受讓一個兩歲的孩子搞這些迷信活動。


    下山的時候我被徹底孤立了,默默地跟在陸家人後麵,直到回到家中,陸濤都沒跟我說一句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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