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婆婆家的紅棗成熟的時候,就預示著中秋節快到了。


    每年中秋節的前一周開始,婆婆就備好各種餡料,並支起她那個用了半輩子的爐火,著手打月餅了。婆婆從來不吃外麵賣的月餅,每年都是自己打。我嫁到婆家後,也喜歡上了手工月餅。手工月餅料好味正,酥香可口,不像商店裏售賣的來自於各食品廠的月餅,糖多油多,吃起來又甜又膩,吃多了還要拉肚子。婆婆打的月餅就如她做的悶麵一樣,在太穀縣算頂尖水平了,足可以創立一個品牌,連我媽媽都趕不上她。為什麽同樣心靈手巧的媽媽打月餅比不過婆婆呢?我曾絞盡腦汁地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潛意識裏,我不想自己的媽媽不如婆婆。後來我想通了,媽媽是窮人家出生的孩子,小時候根本就吃不上月餅,長大後又遇六十年代全國大饑荒,也同樣吃不上月餅,那時家裏缺油少糧的,連打月餅用的餡料都買不起,何談打月餅?而婆婆是地主家的女兒,從小生活優越,小時候是喝牛奶長大的,連新社會出生的我都比不上她,我小時候都是喝米糊長大的。所以見過吃過就能品得出來,也能做得出來。如果你從來沒有償過考究的月餅,你能做得出來嗎?


    每當婆婆打月餅日,陸濤就會帶我回婆婆家幫忙,我為了吃婆婆的月餅吃得有理,也很樂意去。這天正好是周六,一大早陸濤就帶著我和陽陽回家了。我們蹬進門時,見小姑子一家已先我們到達,再加上小叔子兩口子也在,感覺就像過年一樣熱鬧。


    每次打月餅,我的任務就是守著爐火翻月餅,包餡和脫模都不用我,婆婆總說我包的月餅不是餡多就是餡少,或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均勻。看爐火就看爐火吧,這個工作比包月餅輕鬆,隻是中秋節前後氣溫還不冷,雖說已穿上長袖衣褲,但說不定某一天氣溫回升還得穿半袖衣,就這樣的溫度,我守著一個爐火,在月餅被烘烤得金黃香脆時,我的臉也被烤得紅紅的,額頭滲著汗水。但我能受得了,為了吃月餅,樂在其中。


    雖然婆婆還是喜歡對我指指點點的,可我並不介意,我能看出來,她雖表麵上總露出對我的不滿來,其實我的到來對於她來說內心是很高興的,我們婆媳共處四五年來,問題就在於我一直不肯完全服從於她,我是這個家裏最容易起事叛亂的危險分子,所以婆婆就得一直壓著我,以免那一天她兒子陸濤管不住我了。


    在婦女們打月餅期間,陸濤弟兄兩個陪著他們的爸爸默默地坐在床頭。據我所知,我的公公經曆坎坷,閱曆豐富,當過童工、教師、警察、右派、又警察、政府領導等等,但他對自己的過往很少提起,也許是以往的事痛苦多於歡樂,不想回首。而陸家的那兩個第三代,則吵吵鬧鬧地在院子裏玩,這一次是月月主動和陽陽玩,因為陽陽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旱冰鞋!我透過窗戶看到陽陽正扶著她姐姐搖搖晃晃地學滑旱冰。陽陽的任何東西都舍得給人玩,而月月是很精明的,她隻玩別人的玩具,從不露自己的玩具,我不知道是月月要這樣做還是她媽媽教給的,反正陽陽在他小表姐麵前總是一副憨厚無心的樣子。唯一什麽都不幹的人是小叔子的媳婦,聽說她懷孕了,在保胎和修養。看到小叔子的媳婦受到如此寬待,我內心的感覺是酸溜溜的,當初我懷孕時,沒有人把我當孕婦,什麽活都幹。不過這些都是過往了,自己隻是偶爾想一下,不再和別人提起了,就如公公不想提他的經曆一樣。


    我們一般是從上午九點開始打月餅,到十一點就收工開始做中午飯。正在我們取出最後一爐月餅,準備做中午飯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了哭聲,大夥立即衝出去,見月月仰麵朝天倒在地上,她的腳上穿著陽陽的旱冰鞋。


    “哎呀,好端端的玩什麽旱冰?有錢給孩子買些好吃的比什麽都強,買什麽旱冰鞋?怪危險的!”盡管月月傷得不重,隻是屁股有些疼,但婆婆還是對我數落了起來。


    “陽陽,咱們回家去吧!”我聽了婆婆逆耳的話,拉起陽陽就要走。


    “幹麽去?!”陸濤上前攔住了我。


    “我不是說你,是旱冰鞋確實太危險了,讓孩子少玩,摔壞怎麽辦?不過月月也太淘氣,女孩子家滑什麽旱冰,陸帆,管好你女兒!”見我要走,婆婆又補充了一句,聽得出是在留我,我忍了忍,不想在過中秋節前和婆婆鬧翻,就又留了下來。


    真正到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我就不想吃月餅了,因為之前吃太多了。在婆婆家過中秋節是程序很多的:吃飯前要全家人排隊到她的小佛堂裏跪拜佛主,我還是堅持不進佛堂,陸濤帶陽陽進了,也跪了,拜了,上香點燈了,我對此的反應不像以前那麽排斥和激烈了,就讓陽陽當作一種遊戲玩吧,他長大上學後自己會確實自己的信仰,會搞清楚世上到底有沒有神仙和鬼怪的。婆婆看我離佛堂遠遠的,白了我幾眼,但沒說什麽,她擔心我抬腿走人。


    拜完佛主,晚上還得祭奠月神,這個我願意,我喜歡又大又圓的月亮。晚上待婆婆在院子裏擺好供桌後,我也和其他人一樣,對著天空三作揖,然後上了三支香。這一點婆婆對我很滿意,臉上都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看我拜祭完畢後,婆婆對我說:“以後就要和別人學著做,別總是扭著股勁兒,和人反著來。”我聽了沒言語,因為這話我不想聽,我就是我,我是一個很難模仿別人的人。


    其實我最喜歡過的是八月十六。這倒不因為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而是因為八月十六是公公的生日,公公生日這天的飯菜要比中秋節這一天豐盛的多,婆婆把上品菜都留在十六這一天了。


    婆婆對身體不好的公公一直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早就說過,婆婆的這一點我很佩服,但總感覺公公被照顧得太周到了,以至於都沒自由和話語權了。公公幾時起床、幾時吃飯、吃什麽飯、能不能出去走一下,這一切都是婆婆說了算,公公自己是沒有定奪權的。有時吃飯前我想為公公盛一碗,但我不敢這樣做,我不知道該給公公盛那樣,盛多少,幹些還是湯多些,這些我都定不了,就連陸濤也定不了,給公公盛飯是個技術活兒,大概是在婆婆手裏考個資格證書才能勝任的。


    每次遇上節日或誰的生日在婆婆家吃飯,就是一次享受美味的機會,我曾想,若婆婆開個餐館一定會發大財的,就創個“陸婆婆家常飯”,這個牌子一定會火的。


    但享受美味過後就是一大堆鍋碗在等著我洗,我一邊洗,一邊瞅著同樣是媳婦的小叔子的老婆,心裏很不是滋味,看在她現在有孕在身就算了,若以後生了孩子,還是讓人伺候,那我寧願下飯店吃,也不來了。想起在飯桌上婆婆不停給妯娌夾菜的情景,我就幾次想離席,雖說當初我懷孕時,正處在夫妻感情不和,鬧離婚期間,但這樣顯明的對照,讓我還是難以接受。


    飯後的節目就是觀摩月月和陽陽姐弟倆的才藝表演,月月又唱又跳,還能寫能畫,還給人表演珠算心算,等等,而陽陽大多數時間是當觀眾,輪他上場時,他先是練了一套自己發明的武術套拳,好像揉合了各路武術門派的要領和精華,又好像什麽都不是,但陽陽練起來也是哼哼哈哈的,頗有氣勢。便可惡的是他小叔一句話否定了一切:


    “別看你這樣折騰,經不住你姐姐一拳頭!”


    我不服,說:“要不試試?不要以為我兒子一直讓著她姐姐,你們就以為我兒子窩囊!”


    陽陽也唱了一首歌,是一首張宇的“都是月亮惹得禍”,婆婆聽了皺起了眉頭,說,怎麽讓小孩唱愛情歌曲?我說是我平時愛聽這首歌,陽陽跟著聽多了就學會了。可小叔子說,怪不得陽陽捏人家女生的屁股,平時你們就不注意對小孩的教育!我一聽蹬了陸濤一眼,我知道是他把這個秘密傳給他家人的。見一家子的話都是在挑剔我和陽陽,我借口陽陽還要回家寫字帶陽陽離開了。


    我的中秋節要有近半個月才能過完,在婆家過幾天,還要去鄉下娘家接著過,因為媽媽還等著我去吃她的月餅呢。盡管媽媽做的月餅沒有婆婆做的好吃,但我要以幾倍的愛吃表情來肯定媽媽的功勞。吃了月餅走的時候還要帶上一大袋,隻有這樣媽媽才能深深地感受到她有多重要,越是看到我不會做月餅或其它什麽的,媽媽就越是有優越感,她隻怕有一天我不用她做了。


    等全部過完中秋節,也就是這個八月結束,進入九月的時候,我的體重會增長五斤不止,因為吃月餅太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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