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窺玄機如雷轟頂


    翁同龢是前科狀元,又是江蘇常熟人,此次奉聖意來上海傳旨也頗有些衣錦還鄉的味道,不坐轎子,反而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可謂少年意氣風發。


    蓉兒為和珅誕下子嗣,作為姐姐的蘭貴妃心裏當然高興,在枕邊向鹹豐吹風,嘮叨著要給妹妹、妹夫一些恩典。


    一向寵愛蘭貴妃的鹹豐當然不會拒絕,何況和珅曾經還是他的老師,現在又是大阿哥的太傅,既是親戚又是當朝重臣,怎麽說也不能馬虎,就從翰林院挑了翁同龢這個狀元去上海辦這趟差。


    和珅大名在朝中早就遠揚,如今又兼任禮部尚書,翁同龢雖是狀元出身,但在和珅麵前卻不敢狂妄,先代皇帝宣完旨後,就以學生身份上前拜見。


    “狀元公不必多禮,請坐……請上座。 ”和珅笑著挽起他的手,像對待老友一般接待著,令初出茅廬的翁同龢感激萬分。


    “老師在上,學生何德敢上座,還請老師多多教誨才是。


    ”到了內堂,翁同龢卻說什麽也不肯上座,推辭了好一番,最後隻肯坐在和珅下首,神態畢恭畢敬地以弟子之禮相待。


    “叔平,你狀元及弟時我尚未執掌禮部,這一聲老師可當不起,你我還是兄弟相稱吧?”


    “老師身為帝師,又是當朝太傅,禮部尚書,學識淵博,名揚天下。


    學生求學之時就仰慕老師已久,何敢平輩相論?何況老師在京能不戀權棧,親力在上海為朝廷南征北討,收複大片疆土,學生乃江蘇人,家鄉受長『毛』之患極深,更當感激老師剿殺長『毛』之功……。


    ”


    聽著翁同龢滔滔不絕的話。 和珅淡淡一笑,也就隨著他的意思認了下來。


    翁同龢剛從京城來,和珅不由得向他問了些近來京城的事,翁同龢當即也不隱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加上他的恭謙,很快就引起了和珅的好感。


    在談話中。 和珅覺得翁同龢才學雖好,為人也算正直,但功名心卻是頗重。


    但想想他如此年輕就狀元及弟,有些功名心也無傷大雅,自己當年與他也不一樣?出於好意,和珅話中悄悄點了他幾句,翁同龢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 更是對和珅心存感激。


    “叔平,你此次能在上海停留多久?”


    “回老師,聖意並未限定學生時日,學生想借此機會在老師身邊多呆幾日,好好請教一番。 ”聽和珅問話。 翁同龢恭恭敬敬地連忙答道。


    和珅聽了擺手笑道:“嗬嗬,請教可談不上,叔平可是狀元公,才華橫溢。 一手詩詞定是好的。 如叔平不棄,在政事等如有不明之處,你我相互交換一些見解到是可行。


    ”


    “多謝老師指點!” 翁同龢一臉喜『色』,連忙站起身來。


    “坐、坐!”和珅笑容可掬地請他坐下,說道:“叔平既然不忙著回京,倒不如在上海好好看看……對了,有時間再抽個空回家鄉瞧瞧,雖說常熟尚不太平。


    但有左大人地新軍在,應該能保得叔平平安。 ”


    翁同龢雖是狀元,又是欽使,但畢竟是剛踏入官場的『毛』頭小子。 和珅作為當朝重臣,又是皇親,能以如此相待,令他感激不盡。


    兩人相談甚歡,對和珅來說。 拉攏翁同龢這個年輕才俊對自己的勢力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翁同龢現在雖官職不高。 但他是狀元出身,隻要在翰林院裏打磨幾年。


    放出去就是一方良才。 對這種士林中堅,和珅絕對不會放棄招徠的機會,何況翁同龢從一開始就有投靠自己之意,和珅哪裏不明白順手推舟的道理?


    一連三日,翁同龢都跟在和珅身邊,在和珅的帶領下參觀了製造局的各個衙門,並向他詳細解說製造局所產各種機械、軍火之用。


    各種新奇的物件,看得這位本隻懂得讀聖賢書地翁同龢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老師,您為何對這等奇技『**』巧如此看重?花費如此多的銀兩與人力呢?要知道如今長『毛』內『亂』,百姓疾苦,如是把這些銀兩用到實處那該有多好?”


    當從和珅口中得知這些東西所費多少精力,又耗多少銀兩之時,剛前還興致勃勃的翁同龢就有些不樂地放下手中的一杆槍,不悅地問道。


    “你以為這些隻是奇技『**』巧?”和珅看著這個年輕人搖頭笑道:“難道這銀子就沒花在實處麽?”


    “老師,聖人有雲……。 ”


    “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麽,叔平,我且問你幾個問題可否?”和珅不等翁同龢雲出來就打斷了他的話。


    翁同龢一楞:“還請老師賜教……。 ”


    “當年先帝在的時候,廣州的鴉片貿易所引起的那場戰爭,你可知否?”


    “學生當然知曉!”


    和珅點點頭,拿起那杆剛給翁同龢放下地槍,撫『摸』著它光滑的槍身,說道:“你可知打敗我天朝上國的洋人所倚仗的是何物否?正是它們!你所看不起的奇技『**』巧啊!”


    和珅把那杆槍塞到翁同龢之手,誠懇地說道:“林公當年戰敗後與我相處過一段時日,林公曾對我說‘天下已不是往日之天下,我輩當放眼看世界!’,如今各國一日千裏,而我天朝卻隻知道抱殘守缺,一成不變,如此下去不成了井底之蛙了?洋人們拿著地都是這些武器,而我們卻依舊是長矛、鋼刀,再鋒利又能如何?難道血肉之軀能與洋槍洋炮相比麽……?”


    翁同龢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時候,和珅繼續說道:“林公還說過‘落後就要挨打’,這句話可當為警言那!叔平,你看到這些東西上花費了如此多的銀兩與人力,覺得有些頗為不值?但你可知道,如果我們不再奮起直追,將來所損失地何其隻是這些而已?何況。


    長『毛』內『亂』,民不聊生,有了這些東西我們能早日平定叛『亂』,還我朗朗乾坤山河。 內可安國定邦,外可揚我國威,難道這不是治國正途麽?”


    翁同龢久讀聖賢書,哪裏聽過這些理論?但仔細想想卻覺得也有道理,可和珅說的這些與他一貫聽的、學的似乎又有衝突。


    腦子裏一片『迷』糊,不由得一時間愣在那裏,呆呆地癡了。


    瞧著他地這副樣子,和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拍了拍翁同龢的肩膀,把他從『迷』『惑』中拉了回來:“叔平,政事可不比學識,尤其要懂得變通。 光是讀死書可是不行的呀。


    每件事不僅僅隻有單純的好或者壞,事物要看它地兩麵,我們為官之人,要利用它有利的地方就行,你以後慢慢想、多看看、多學學。 會明白的……。 ”


    “謝老師……。 ”


    翁同龢猛得一震,雖然還沒明白和珅剛前的話,但最後幾句話他卻聽得明白,尤其是和珅話中地指點與鼓勵。 更讓他為之感動。


    “中堂!左大帥有急報!”


    正在和珅與翁同龢在製造局流連忘返之時,一個戈什哈匆匆從外跑來,一路喊道。


    “急報?難道前方戰局有變?”和珅剛才還輕鬆的心情一下就沉到了底,焦慮萬分地接過左宗棠的密信,也顧不得有翁同龢在一旁,拆開就看。


    翁同龢聽戈什哈如何急忙趕來也是嚇了一跳,作為江蘇人他現在尤其擔心家鄉的情況,如果長『毛』攻過來地話。 鄉親父老難免再受戰火之苦。


    可是,見和珅當場拆信,翁同龢卻又不敢把頭湊過去瞧內容,非但如此,他還特意向邊上移開幾步,以免有私閱軍事之嫌。


    和珅拿著信看了起來,隻瞧了幾眼就是一愣,接著臉上表情變幻不定。 似驚、似喜、似疑、似『惑』……。 最後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老師?究竟出了何事?”見和珅笑地開心,翁同龢暗暗鬆了一口大氣。 看來這應該是好消息了。 不由得走近幾步,疑『惑』地問道。


    “叔平,你自己瞧吧!”和珅滿麵笑容地把信遞了給他。


    翁同龢接信一瞧,一目十行看完,頓時也喜上眉梢,合掌大笑。


    “好!好!長『毛』內『亂』,眾偽王居然在南京城內捉對而殺,偽東王在『亂』軍中已死……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做孽,尤可活,自做孽,不可活啊!殺的好!『亂』地好!”


    這個好消息可是比左宗棠打了個勝仗更開心,太平天國起『亂』至今禍害半個中國,朝廷花費了無數力氣依舊未能平定。


    而且,在前些時候英國人又暗中資助太平天國,使已能改變地戰局又呈現僵持之狀,為了這,和珅正苦惱的時候居然出了這種事,怎麽不讓他高興萬分?


    “左大人的信使何在?”


    “回中堂,製造局戒備森嚴他無法進來,標下已經把信使安排在衙門,侯著大人。 ”


    “好!好!快回衙門!我有信要讓信使帶回左大人!”和珅手舞足蹈地笑著,也不顧和翁同龢招呼一聲,就急急向衙門趕去。


    等他們一行了趕回衙門時,先行一步的戈什哈也把信使帶了過來,和珅向他問了些左宗棠軍中的話後,沉嚀片刻立即回書房,寫了一份讓左宗棠趁此良機北上南京地信,準備讓信使立即帶回去。


    “君實兄,聽說長『毛』內『亂』?可真?”辜鴻銘這時候也得到了消息急急趕來,瞧著忙忙碌碌的和珅,大聲問道。


    “嗬嗬,的確是真!”和珅笑道。


    “太好了!”辜鴻銘眉開眼笑,提議道:“那還不快讓左大人立即出兵攻擊長『毛』?如此良機更待何時?”


    “湯生此言甚得我心,不過……我早已修書一份,正讓信使帶回去呢。 ”和珅向他揮了揮剛寫好的那份信,得意地笑道。


    “哈哈哈!”辜鴻銘指著和珅狂笑起來,兩人如此做派,讓不熟悉辜鴻銘地翁同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湯生,你手上拿的是何物?”笑聲中,和珅突然瞧見辜鴻銘手中拿著一張紙,瞧起來似乎是電報的樣子。


    “哦,它麽?”辜鴻銘這才想起,笑著把它遞給和珅道:“路過電報局。 恰巧有雪軒兄從廣州發來的電報就順手帶來,這也是個好消息——英國人從廣州撤軍了。 ”


    “什麽!英國人撤軍了?”和珅驚訝地問道,如此大事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發生的這麽突然?他也先顧不得信使,連忙接過電報瞧了起來。


    電報是王有齡從廣州發出來的,從傳送日期來看就在幾日前,電報上說,英國人的艦隊突然起錨離開了廣州,全艦往北而去,僅僅一個多時辰就消失在海麵,廣州之圍就這樣奇怪的不戰而解。


    “奇怪,英國人此次宣戰怎麽會就受挫而退?公使館那邊似乎沒得到英國人想和談地消息呀?何況英國前幾天還叫得厲害,說是要給中國嚐嚐厲害,怎麽就這麽跑了?”和珅看著這短短幾十字的電報百思不得其解,皺著眉頭總覺得其中似乎有些什麽問題。


    “問題?究竟是什麽問題?”和珅越想越覺得不安,不由得回憶起當年林則徐和他描述過的鴉片戰爭,頓時腦中靈光一閃,再拿起電報看了看,臉『色』頓時煞白,身子晃了晃差一點兒跌倒在地,就連額頭的汗也淌了下來。


    “君實兄!”


    “老師……!”


    “中堂!”


    旁人見了一驚,連忙扶喊道,和珅這才咬著牙站住身子,口中喃喃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君實兄,究竟怎麽了?你……你可別嚇我!”辜鴻銘在這些人裏與和珅最親近,連忙把他扶到椅上,並親手端了一杯茶給他喂了幾口。


    “叔平!”和珅緩過氣來,出乎意料並沒先和辜鴻銘說話,反而叫了翁同龢一聲。


    “老師,您有何事?”


    “叔平,你上海不能呆了,立即趕回京去,記住!立即趕回去,有多快就走多快,而且不能走海路,必須從湖廣繞行。 ”


    “為何?這是為何?” 翁同龢聽的一頭霧水,根本就不明白和珅話裏的意思。


    和珅接著把信使招過來,急切地說道:“你也速回去,並讓左大人立即拔營起軍向北攻擊,不管如何損失必須打通南北之路,與僧王的軍隊匯合,至於……南京長『毛』……就先放一邊再說。


    ”


    “中……中堂大人,這口信……我家大帥……。


    ”信使聽了嚇了一跳,這個命令實在是莫名其妙,哪裏有這麽打仗的?要是真把信帶了回去,左宗棠鬧不好還以為自己胡言『亂』語呢,怪罪下來,他能有幾個腦袋?


    “還不快去!”和珅大吼一聲,嚇得信使差一點兒就跪倒在地,正要求饒時,聽和珅說道:“你先帶口信,我會派人立即修書給你家大帥,軍情要緊,不得有誤!”


    “喳……。 ”信使連忙應了一聲,抹了把冷汗惶惶跑了出去。


    “君實兄,天津?天津怎麽了?”辜鴻銘腦子最靈活,從和珅地話裏聽出了點由頭,急急問道。


    “如我判斷無誤,英國人……英國人地艦隊已經繞道去打天津了……!”和珅痛苦地閉著眼睛,手一鬆,那份電報隨著微風飄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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