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聲音……?”羅有為的兩個師弟膽子都不大,去濕地、峽穀和雪山,已經是他們最大的探險了,此刻幹脆嗖嗖兩聲,躲在羅有為的身後,一左一右,不敢露頭。


    另外兩個華人女孩也以蘇明麗為首,驚得大氣也不敢喘,隻覺得會有一張帶血的臉毫無征兆地驟然近在咫尺地出現。


    其實在現實社會裏,他們的膽子都不能算小,但現實社會是不能考量一個人的真正膽量的。任何喜歡豪言壯語的人,如果陡然進入充滿可怕想象空間的特殊幽閉環境內,他們的真實反映往往都不是他們自認為的那樣。


    黑暗會遮蔽人的視覺,也會將人的心底秘密毫不留情地揭開。


    羅伯特?陳剛才還牛逼哄哄,此刻也立即沉下臉來,攥緊了手裏的球棒。他是健身房的常客,力氣很大,也是業餘拳擊愛好者,單打獨鬥,可能打不過擁有更多技巧和實戰經驗的翠西,但打一般人兩三個聯手也是一點兒問題沒有。


    他強笑一下,聲音卻跟剛才的粗獷明顯有差距:“嘿嘿,我看是風吹的,吹走樣了的聲音,並不是腳步聲。翠西,艾富利,戴拿,咱們那幾次爬雪山,都聽到有怪聲音,其實是風雪在呼嘯。還有幾次總覺得下麵有小黑點,其實都是眼睛太疲勞產生了幻覺……”


    翠西的確是見過大世麵的,冷靜地說:“大家都聽到了,說明不是幻覺,應該確實是有人。咱們人多,不要怕,大家跟緊點兒。”


    眾人凝神靜誌,再仔細側耳聆聽了許久,再沒了聲音,也就都放下心來。


    羅伯特?陳又恢複了剛才的趾高氣揚,哈哈大笑說:“我看,說不定是什麽小動物,老鼠一類的……”


    羅有為和蘇明麗看著他得意的樣子,一言不發,心裏卻想:“那明明就是人的腳步聲,老鼠窸窸窣窣的,哪有這麽大聲?”可亞洲人的性格都是長期內斂,也不願意過多地反駁,露出鋒芒。


    但歐美人的特點雖然喜歡張揚,但也不怕得罪人,翠西直截了當地說:“不會,那的確是腳步聲。我們不知道他是誰,他恐怕也是勢單力薄,怕我們人多,會對他不利,所以就安靜下來了,說不定是躲起來了,而不是離開了。咱們也快走,大家井……”


    說到這裏,她看了蘇明麗一眼,蘇明麗鄭重地為她補充:“井水不犯河水。”


    翠西點點頭:“咱們快走,放心,按照我手裏的地圖,方向肯定沒錯。”


    十個人趕快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就走出很遠,簡直跟競走似的。十分鍾後,大家的腳步才放慢了。


    羅有為心有餘悸地說:“那人沒有跟上來吧?”


    羅伯特?陳一瞪眼:“他敢?這麽不識好歹,用不著你們,我一個人就能踢爆他的屁股!”


    一個曾美大學的學妹怯生生地問:“你們說……剛才會是什麽人?”


    翠西凝然說:“不好說,在我們國家,有可能是流浪漢,但也有可能是殺人藏屍的壞蛋,更有可能是毒販在這裏進行秘密交易。不過,看樣子,毒販的可能性不大,這裏治安這麽好,毒販也沒什麽市場。


    “而且,如果是毒販,他們多半有槍,即便這裏是個禁槍的世界。有槍的話,他們又怎麽可能害怕我們呢?所以,我覺得,最多也就是一個單槍匹馬的壞蛋,他見我們人多,也不敢亂來,隻要我們不戳破他的秘密,那就相安無事。”


    羅伯特?陳聽了,忍不住吞了一口冰涼的哈喇子,問:“那萬一是……是千屍屋,人皮客棧,德州電鋸殺人狂,或者致命彎道,隔山有眼……”


    翠西白了他一眼:“你說的也是電影,這是現實!哪有那麽多殺人狂?”


    而蘇明麗和羅有為麵麵相覷,卻交換了一個任誰都不理解的眼色。


    蘇明麗和羅有為從小就捧著金飯碗和象牙筷子出生,錦衣玉食。他們的父輩有著非同尋常的交情,聽說是一起打拚,互相幫襯,最終成為曾美市的兩顆冉冉升起的商業巨星。後來他們的父輩的公司越做越大,陸續都上市了,並且互相持有大量股份,比親兄弟還親。


    可是,兩家卻並沒有打算親上加親,培養孩子之間的感情,盡管如果這麽做的話,會讓兩家的經濟基礎和白道人脈關係更加堅實不可摧。


    這倒不是雙方誰家的人品、相貌或者學曆不行,蘇明麗在任何學校都是一等一的校花,盡管不是學霸,但學習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的。羅有為也是帥哥一枚,學習成績比她更好,兩個人上名牌大學都沒用家裏動用一分錢和一絲一毫的人脈關係。


    事實上很多比他們規模小的商人都是這麽做的,看似包辦婚姻,其實也能過得很幸福,這種娃娃親的背後,有巨大的商業利益。


    雙方都沒有點破,也刻意不希望兩個孩子發展出感情,因此,他倆都提議讓孩子兄妹相稱,就像親兄妹那樣去交往。


    也正因為如此,盡管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事實上兩個人從小到大都沒往那方麵去想,他們在潛意識裏,已經成功被父輩塑造成看待對方是親人的感覺了。


    可是,他們卻並沒有因為家境如此優越,感到十分快樂,相反,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們埋藏在心底的苦楚,又有幾個人能知道?


    羅有為和張曉影的弟弟張曉天一樣,性格柔弱怯懦,在初中時曾經被校霸不止一次地欺淩,後來,羅有為忍無可忍,在某次被打時咬傷了校霸。


    校霸的父親是當地財政局一個有實權的科長,當即對學校施加了壓力,逼迫校長嚴懲羅有為。而羅有為因為家境巨富,因此羅家反而沒有在學校展現出任何動靜,換句話說,就連校長也並不清楚羅有為是個家裏公司市值數十億的巨富之子。


    所以,校長便對羅有為進行了通報批評,記大過處分。校霸在校外認識了一些社會痞子,趁著羅有為放學,將羅有為挾持到一片小樹林,進行了毆打和嚴重侮辱。羅有為第二天回家有些神誌恍惚,足足兩個月沒有開口說話。


    羅有為雖然懦弱,但卻有一個冷麵相的父親,在他心目中,即便錯誤是別人犯下的,罪責不在自己,但麵對父親那冷酷的眼神時,總是不由得膽寒。


    而這次,父親看著自己的眼神更加寒冷了,這讓他毛骨悚然,不知所措。父親對此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仍然很少回家,一直在單位,這也令他十分失望。


    半年之後,羅有為才恢複得差不多了,提出了轉學的想法。可原先的校長卻陪著笑臉,就差沒用八抬大轎把羅有為抬走了,點頭哈腰就像一隻煮過頭的大蝦。


    羅有為比較木訥遲鈍,也沒去尋思校長為什麽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從出生開始,什麽都是父親一手安排,不容任何質疑和違背,自然也就少了很多好奇,更何況他心理創傷未愈,也就更加少言寡語了。


    等到了學校,他才發現那個校霸並不在學校了,偶爾一打聽,才聽說他在一場交通事故裏被撞死了,死得很慘,聽說連屍體都拚不齊全。校霸的父親被查出貪汙腐敗數目嚴重,被判了無期徒刑。


    羅有為從小博覽群書,也很聰明,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頭,這一切也太巧合了。


    又過了一年,寒假裏,蘇明麗和羅有為到一些廢棄的爛尾樓“探險”。由於泡沫嚴重,很多樓都沒錢繼續蓋下去了,他們自己家的產業也是一樣,但小孩子的心性就是玩兒,對此也並不關心。


    兩人捉迷藏,蘇明麗被羅有為抓住了,兩人大笑,但遠遠地卻發現,樓下來了幾輛黑色的mpv,蘇明麗和羅有為都認出了車牌號分別是各自父親公司的,嚇了一跳,怕被父親或者父親的下屬看到,便趕快在捉迷藏的藏身之處躲了起來。


    但他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自己的父輩要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荒廢工地上來?以前不都是在雙方家裏的別墅聚會嗎?他倆都有望遠鏡,便趴在高處向下望去。


    蘇明麗的父親蘇成功和羅有為的父親羅大發下了車,兩個人默默地手抄兜,西裝革履,表情冷酷絕情。他倆身後有一個跟太監一樣點頭哈腰充滿諂媚的胖子為他倆點煙,並且狐假虎威地說了些什麽,每說一句都點一下頭,毫無人格尊嚴。


    另外一輛車上,一群彪悍的大漢將一個滿臉血汙淤青的男人拖下車,將其嘴裏塞的東西一下子拔出來。


    那男子立馬幹嚎起來,哭天喊地,大概意思就是求兩位老大饒命,真不知道那胖子是兩位老大的人,甚至還說再也不敢違背兩位老大的命令,偷偷和北方人販毒了,以後毒品行業一定聽兩位老大的安排。


    這是蘇明麗的第一個心理陰影,也是羅有為的第二個,但相比起眼前這個場景,羅有為知道這跟自己被校霸欺淩是兩回事。他們心中的父親一直是溫暖的港灣,慈愛的象征,簡直不敢想象,這兩個表情陰邪無比甚至有些恐怖的男人,居然就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父親!


    接著,蘇成功揮揮手,羅大發也把臉轉過去。幾個大漢立即用塑料袋套住那個男人,那男人瘋狂掙紮,死命撲騰,但隨著氧氣越來越少,很快就不動彈了。幾個大漢熟練地用更大的袋子將其裝進去,扔進車子的後備箱。


    蘇成功和羅大發這才上車,都開走了。


    蘇明麗和羅有為一直在往下看,就仿佛這樓下那個被憋死的男人的靈魂還在徘徊似的。足足一分多鍾,也沒有互相看一眼,因為他們知道,此刻他倆都是麵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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