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整個軍營都寧靜下來,營地裏唯獨的一盞燈,從聞人禦的帥帳發出光芒,徹夜通明。<strong></strong>.lwxs520


    薑一閑醒來是破曉之前,聞人禦睜眼整晚沒合上,將入淺眠,床榻上牽動被褥發出的摩擦聲,讓他霎時間清醒過來。薑一閑已經睜開了眼睛,雙眸無神,不知道在看向何處。


    聞人禦欺身過去,有些焦慮地撫撫她的額頭,還好,燒已經退下去了。“一閑,你醒了。”


    薑一閑聞聲朝他望過去,眨了眨眼,她才猶疑道:“我以為我瞎掉了,可我又看見你了。”


    聞人禦不由得寵溺地笑了笑,把她擁入懷中,安慰她道:“沒事的,一切都已經過去。”


    “嬴無衣跟我說了好多話……”薑一閑瑟縮在聞人禦胸脯裏,想起之前的事,她仍是後怕。


    “說了什麽?”聞人禦道。嬴無衣?聞人禦恰巧隻知道一個秦無衣,這嬴無衣……聞人禦眼神眯了眯,秦姓的前身,是嬴姓。原來,薑一閑口中的嬴無衣,就是秦無衣。


    “他說,我是人蠱,餘毒未清,才落得每個月滿之夜發病的下場……我是被雙親拋棄的孩子,生來沒有父母,我娘其實是恨我的吧,否則,她為什麽要把我製成人蠱。”


    “他說,你爹殺了我爹娘……”薑一閑聲音略略顫抖,臉越發慘白。


    他還說,你皇位的穩固遠比什麽都來得重要,包括薑一閑。


    聞人禦輕聲反駁她,言語間多了幾分睥睨天下的雄武之氣。“一閑,你娘並不恨你,我爹也沒有殺害你的雙親,你不要聽秦無衣的話,那小子心思險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實則聞人禦不知道要如何扭轉薑一閑的認知。他身為聞人家的後代,本來跟薑家半點關係沒有,薑家的過去,豈容他一個外人置喙?這些事情,等他們回朝了,讓薑超說與她聽吧。<strong></strong>


    “但是我相信你。不管你父親是誰,我父母是不是被你殺害,你是你,我是我,上一輩的恩怨情仇我們負擔不起,也還不起,至少,你關切我,保護我,都是真真切切讓我感受到的。”


    “嗯,這幾天你經曆太多了,好好休息。現在天下算是半個太平了,朕可以來一場走心的談婚論嫁。一閑,如果有個機會讓你當一國之母,你會選擇接受嗎?”


    薑一閑垂眸下去,沒做應答。聞人禦看不到她眼裏的神色,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過人的文采,沒有傾國的姿色,她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是聞人禦對她的真心。且不論聞人禦能愛她多久,就算聞人禦不介意她的身份,她也要為聞人禦多想一想,他皇位的穩固,固然是最重要的,他的皇後,他的正妻,怎麽可以是一介不學無術、沒有背景的女禦醫……他要拿什麽封住文武百官的嘴,要拿什麽使世間百姓臣服。


    聞人禦忽然篤定了聲音,“嗬,朕可是一國之君,凡事當然是朕說了算。”


    罷了,世間真正門當戶對的人,最後走到一起的,不也寥寥無幾嗎?人生到世上是來享福的,與其讓自己過在遺憾悔恨的陰影裏,還不如讓她趁著年少輕狂,放縱自己去愛一次。


    思及此處,薑一閑伸展了手,反抱住聞人禦。聞人禦感受到她臂膀間的力量,翹唇而笑。


    寧儒杭僥幸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他的兵力幾乎所剩無幾,橫掃千軍的銅人陣,也被敵人用精妙的計策瓦解,戰敗之後,銅人陣,隻剩下無人認領的銅套。回到營地,浮砌早已不見蹤影。


    寧儒杭解下頭上的澆金戰冠,手上仿佛被灌了鉛,沉重到站立不穩身子。


    四隱閣人辦事很有效率,沒過幾天,大泱國太子秦無衣身懷蝴蝶胎記,實屬大泱國上下最不祥之人的消息在大泱國不脛而走,國家上下人心惶惶,秦無衣一下子失去了眾多他曾經的擁護者,大家從高聲呼擁秦無衣就是未來的君主,變成直接攻擊他,讓秦意撤他太子之位。


    浮娣一把扔掉傳信者送來的紙條,一張臉繃得緊緊,這才讓人知道浮娣已老,她臉上深深的皺紋,用胭脂水粉抹不去了。“四隱閣妄加誹謗我兒……是想死麽?!”


    浮娣心虛,這二十年前的事情,到底是誰,帶出了宮?當年,秦意明明下令,把當年所有知情人都斬盡殺絕。這麽看來,當年,還有逃脫死亡的漏網之魚?安安穩穩過了二十年,到現在,那知情者終於按捺不住了?


    秦意一把年紀了,他再過不了幾年就得讓位給秦無衣,本來是這樣安排好的事情,這四隱閣突然對外散播這樣的消息,莫非,還能讓秦意再生一個兒子不成?一後宮的公主,再生一個,也未必是個兒子!就是能生下兒子,也未必能得世人信服。


    秦意找到浮娣,兩人遣退了所有內侍,在商量謀劃著一些事情。


    秦意眼裏似乎要冒出火來,和浮娣對視的時候,也愈發覺得浮娣看起來不順眼。浮娣能生是能生,替他生了好幾個公主,包括秦無衣。可為何這單單一個兒子,偏偏身上帶了蝴蝶胎記。


    秦無衣又是他極其喜歡的孩子,秦無衣城府深沉,見解獨到,將來一定是一枚治國的好料子。把國家交給秦無衣,是秦意一輩子的心願。現在舉國上下的呼聲都是廢太子,讓他如何做!


    浮娣一言不發,未語淚先流。她是多少年沒掉過淚了,現下這件事情,也著實棘手得很。


    “這不識好歹的四隱閣,朕莫非還怕他一群江湖的烏合之眾不成?!朕不發威,還以為朕的兒子真是個不祥之人!”秦意幾步大步衝衝地走到門口,對內事公公吼著吩咐:“傳令下去,讓寧儒杭從邊關撤軍,朕要全力對付這個四隱閣,把這群烏合之眾打散打潰退!”


    內事公公麵色看起來很局促,他支支吾吾幾聲沒說出個什麽來,被秦意一腳踹飛,“狗東西!”


    內事公公哭喪著臉爬到秦意腿邊,狠狠地磕頭,口裏求著秦意饒恕,一連磕了好幾個頭,才道來事實:“皇上,寧儒杭那邊,怕是沒有什麽兵力了……”


    秦意一瞬間站立不穩,眼神花了花,他強忍著自己的怒意,“什麽意思?!”


    “大泱國和大凜國又打了一仗,聽聞這次戰爭比前幾次還要慘,大泱國要說是全軍覆沒,都不過分……”


    秦意怒不可遏,卻依然鐵了心要拖著苟延殘喘的兵部力量去對抗江湖勢力四隱閣。


    到這個時候,秦意和浮娣仍不知道,秦無衣不在世上了,他死了。


    秦謙玉連夜把秦無衣埋在地下,沒有給他立牌,她甚至把鬆軟的土堆攤平到和四周土堆的模樣都差不多。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秦無衣埋葬的地方在哪裏,就讓她一個人,今後的每一年清明,每一年的今天,都親自來給秦無衣的墳上灑灑酒,上上香。


    秦無衣的一縷幽魂飄蕩在世間,仙域西天不收他,他就等著黑白無常把他的幽魂索去地獄。他的魂魄看著自己的屍體,血液染紅了他所有的衣裳,秦謙玉的身上也不例外。她一路背著他到這裏,身上難免沾了他又髒又腥的血。


    他看到自己屍體上,腰間別著的荷包。那是薑一閑送他的。到底是不是送給他的呢?他也說不清楚。她第一次進監獄,和他相識,出獄的時候,她說,她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隻有這些錢了。她沒有把荷包裏的錢掏出來給他,而是把整個錢袋都給他了。這個荷包,就被秦無衣一直戴在身上,他當做是她送給他的荷包。


    他看到自己屍體上,手腕間,用不老藤編製的手環。那是薑一閑第二次入獄後,出獄時候,她親手替他戴在手腕上的。他猶記得自己當時警惕的心情,後來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好笑,她一個弱女子,還能公然在死牢中對他做些什麽?不過她的手抓住他手掌之時,秦無衣仍記得,那一股酥酥麻麻的觸電感,一直從指間到達他的心底。


    能把自己的一顆心交給她,他說不上後悔。隻是他在她身上傾付了他這一輩子寥寥無幾的溫情,卻沒有一次真正的得到過她,這讓秦無衣有些心裏不平衡。


    所以說到底,都是薑一閑白白地接受他的給予。他給予給她,他的溫情,他給她特權,打亂自己的計劃,他給她講了許多故事,有他編纂的,也有他真的此前聽過的。他也給她編造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身世,讓她活在夢裏。他還給了她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他的生命。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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